身体里的躁意,让卫瞻异常烦躁,扇动扇子的动作也停了停。他黑着脸,扯过搭在靠背上的霍澜音的藕色心衣,往霍澜音的腰臀扔过去,遮了。他给霍澜音扇扇子的动作才重新平缓流畅起来。
蒙着眼睛的霍澜音安静地趴枕卫瞻的腿上,对卫瞻情绪的转变一无所觉。
她身上涂满了药,治疗因为涂泥起的小红疹。卫瞻给她扇风,是为了让药汁更快地被吸收。这已经是涂药的第五日了。这几日,霍澜音与卫瞻同浴之后,都是卫瞻亲自给她涂药。虽然她看不见,可是知道身上已没有前几日那么痒和痛,她也摸不出小红疹的痕迹。想来也好得差不多了。
“殿下,我是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霍澜音问。她一个姿势太久,稍微挪动了一下,想换一个姿势。搭在她腰臀上的心衣滑落。
卫瞻忽然一阵剜心的痛。他发泄般地在霍澜音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口气阴森:“不要乱动!”
霍澜音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茫然无措。
卫瞻瞥了她一眼,把她的衣物扔给她,转身大步往外走。
霍澜音一动不动坐了好一会儿,才揉了揉屁股,伸手摸索着去拿衣服来穿。太子爷发脾气,能怎么办,忍着呗。忍一次少一次。所以,再忍忍就好。
卫瞻大步走出去没多久,迎面遇见江太傅。卫瞻好像没看见江太傅一样继续往前走。江太傅诧异地喊了他两声,然而卫瞻仍旧脚步不停。江太傅觉得情况不对劲,急忙追上去。他哪里有卫瞻走得快,当他追到后院,震惊地看着卫瞻掐住一只小奶狗的脖子。小奶狗呜咽着,只剩半口气吊着。卫瞻漆色的眸子没有半分温度,甚至隐约犯了红,有一丝嗜血的快感。
“让之,住手!”江太傅急忙跑上去去拦,握住卫瞻的手腕。
手腕轻易一挥手,江太傅跌倒在地。
卫瞻放开手里的小奶狗,殷红的眼睛高高在上地盯向江太傅。
江太傅一惊,疾呼:“奚海生!”
在卫瞻向江太傅出手的前一刻,奚海生从远处奔来,手中长剑一条,划破卫瞻的小臂。鲜血的味道瞬间刺激了卫瞻。他皱眉,脚步踉跄了两下向后退去,不支地单膝跪地。他眼中的猩红退去,逐渐恢复寻常,但仍有些呆滞。他低着头,去看小臂上流下来的鲜血。
血如墨黑。
江太傅也看见了。他瞳仁猛地一缩,比刚刚卫瞻差点对他动手时,更是心惊。
“让之?”江太傅试探着喊他。
卫瞻安静地垂着头,失去了意识。
江太傅赶忙起身,和奚海生一起扶着卫瞻回房。路上,江太傅扶着卫瞻的时候,顺便给他把了脉。
江太傅摇头。
安顿好卫瞻,江太傅将小豆子招来,低声询问:“大殿下是不是许久没有和夫人同房?”
“是有一段时日了吧?”小豆子回忆了一番,“先前在路上时,也曾有过。好像……好像自从夫人涂泥之后就再没有过。”
“不,”林嬷嬷摇头,“是从夫人患了雪盲症。”
小豆子挠了挠头,不太懂林嬷嬷为何这么纠正他。夫人患上雪盲症和涂泥本来就是挨着的嘛。
江太傅沉吟了片刻,再询问:“夫人如今身上的疹子如何了?”
“我问过夫人身边的婢女,得知夫人几乎已经痊愈。”林嬷嬷道。
江太傅便吩咐小豆子:“按照夫人当初食药七日的药方去抓药,夫人要第二次断食饮药。”
小豆子赶忙去办。
林嬷嬷却忽然说:“恐怕在夫人的眼睛康复之前,殿下都不会再碰夫人。”
“何出此言?”江太傅诧异问。
林嬷嬷摇摇头,没有解释。
“太傅,有宫里加急送来的信!”奚海生匆匆从外面进来,一脸喜气地将信递给江太傅。他乐呵呵地问:“是不是陛下心疼咱们大殿下风餐露宿,召殿下回京?”
江太傅扫过很短的信,面色如常地将信件折好收回信封,道:“陛下让咱们不要游山玩水,早日抵达西荒。”
“啊?”奚海生懵了。
江太傅却说:“如今大殿下情况尚不稳定,不知何时我也没有能力控制他。若他当真入魔,在京中对别人对他自己也都更危险。”
奚海生忍了好久,终于问出好奇许久的问题:“太傅,到底是谁将《阴阳咒》交给大殿下?在背后诱导大殿下修习这邪功的人到底是谁?大殿下文武全能,就算没有修炼邪功,京中亦无人可与他战个平手,他又为何……反正我不相信大殿下会自己去学这东西!”
江太傅板着脸,道:“不要再问这件……”
林嬷嬷却突然打断江太傅的话,道:“皇后娘娘。”
“什么?”奚海生懵了。
江太傅也是愣了一下,看向林嬷嬷。
林嬷嬷道:“奚海生追随大殿下,一路上忠心耿耿,恪尽职守。自然不必瞒着他。”
奚海生摇着头,一时不敢相信:“怎么会是皇后娘娘……也对,怪不得能轻易哄骗了殿下学了这个。可是……又是谁骗了皇后娘娘,娘娘怎么一时糊涂……”
“也罢。”江太傅叹了口气,郑重道:“海生,你切记不要在大殿下面前提起此事。”
奚海生郑重点头。
三个人沉默了片刻,江太傅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大殿下不肯服药,不愿自己逼出邪功蓄在体内的那道邪力,总是不行。让之本不是如此逃避之人,今朝当真是性情大变。”
林嬷嬷说:“我会去寻夫人说一说。”
林嬷嬷傍晚去了一趟霍澜音房中。霍澜音正坐在窗下,十指伸开,数着自己的手指头。眼前的景象仍旧有重影,而且会间歇性漆黑一片。此时稍微好了些,至少可以隐约看得清自己伸出几根手指头。林嬷嬷进来时,她眯着眼睛,不太确定地开口:“林嬷嬷?”
林嬷嬷有些惊讶:“看来夫人的眼睛没过多久就要痊愈。”
“我也希望如此。”霍澜音弯起眼睛来。
林嬷嬷不是话多的人,开门见山告诉霍澜音她需要第二次以药为食。她三两句话将事情交代清楚,然后问:“夫人可有方法劝大殿下自己喝药?”
霍澜音可不想往自己身上揽责任,于是说:“嬷嬷高看我了,我哪里有说服大殿下的能力。”
林嬷嬷对霍澜音的回答并不意外,她说:“大殿下今日上午又发作了一次,差点掐死一只小狗。若奚海生来得迟了,江太傅恐都要有危险。依江太傅的意思,大殿下近日来会频繁发作。夫人与大殿下朝夕相处,若大殿下发作,恐怕夫人会最危险。”
林嬷嬷点到为止。
霍澜音怔了怔:“殿下又发作了?”
虽然卫瞻已许久不曾发作,可霍澜音还一直记得第一晚差点被卫瞻掐死的恐惧。她问:“嬷嬷,我想知道大殿下为何如何排斥喝药。知道了症结,我才能想到法子去劝。”
“不喜欢。”林嬷嬷道。
“不、不喜欢?”霍澜音颇为意外。这是什么理由?就是因为不喜欢,生了那么重的病连药也不喝?霍澜音忍不住去想,倘若卫瞻中了剧毒马上要丧命,解药就在他身边,他会不会还因为一个不喜欢,而不喝药。
“晚饭后会将大殿下的药带过来,还请夫人试一试。”林嬷嬷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退了下去。
林嬷嬷走了之后,霍澜音坐下窗下一动不动认真思索了好久。她又揉了揉被卫瞻拍疼的屁股,到底是想到了个主意。
此时,汤修明坐在正厅,正在看亲信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信件。
七仙女围坐在一旁,叽叽喳喳地抱怨。
“父亲可别怪我们了,我们连大殿下的面儿都见不着。”汤云红说。
汤云橙也说:“除了大殿下刚来的那日早上,我们七个只在浴房见了大殿下,还被赶了出来……之后女儿们连朝辉阁的大门都进不去!”
汤云黄忙瞪大了眼睛,说:“大家有想法子的!甚至想过去拉拢大殿下身边的那个女人……”
汤云绿说:“那个女人会调香,我们打算请调香师父来,调出更好闻的香味儿!”
汤修明将信件放在蜡烛上烧了,他说:“那个女人不会调香,而是天生异香。”
汤云黄“哇”了一声:“天生异香!”
“她也没有把大殿下迷住,只不过是一道人体药引给大殿下治病罢了。”汤修明摸了摸羊角胡,美滋滋地笑了,“她能当药,我的闺女们当然也行!”
“当药?怎么当呀?”
“会被活生生吃了吗?”七仙女围住汤修明,叽叽喳喳。
汤云绿皱眉:“可是大殿下已经有那个女人当药引了,还会费心再用别人吗?”
汤云青脱口而出:“咱们把那个女人弄死,大殿下没了药引,肯定要重新找个女人当药引喽?”
汤云蓝惊得睁大了眼睛,“弄死?不了吧……”
汤修明大笑:“还是青儿最聪明!”
汤云青越发骄傲:“咱们日后可是要进宫呢,宫斗听说过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第43章
“可是……我们真的要……”汤云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声音也压低,“杀了她?”
汤云青摇头,说:“不不不,如今她是大殿下的人。就算大殿下只当她是一味药,她平白无故送了命,就算找不到证据是咱们动的手,到底是住在咱们家里,大殿下肯定要追究咱们汤家的责任!”
“此言不错!”汤修明眉开眼笑地瞧着五姑娘,“那依青儿的意思,该如何不动声色除掉那个女人,且不让大殿下动怒?”
“这……”汤云青皱眉想了一会儿,口气有些犹豫,“亲自下手是下下策,借刀杀人才是妙计!咱们与其杀了那个女人,还不如动动手脚,让她不能再给大殿下再做药引!”
“如何让她不能再给大殿下当药引?”汤云橙急急问。
汤云青掩唇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才吞吞吐吐开口:“大殿下总不会要一个没清白的女人……”
汤云黄瞪惊得圆了眼睛。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五妹妹这么厉害的,这又是杀人又是毁人清白的……
正厅内忽然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了。
汤云青有些尴尬地解释:“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要是觉得不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汤云红道:“其实也是个法子。五妹说的对,咱们选了这条路,将来可是要进宫的。你们都忘了戏本里写的后宫女人斗得多可怕?咱们这不算坏,不算的!”
“嗯嗯!”汤云绿点头,“大姊说的对!”
汤云蓝跟着出主意:“听说那个女人眼睛出了问题,当真是老天爷都帮咱们!”
“嗯嗯!”汤云绿再点头,“六妹妹说的也对!”
大家开始商量着如何利用霍澜音眼盲来害她,又如何借刀杀人,借谁的刀,让谁将霍澜音骗出府拐进烟花巷去……
汤云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听着大家的议论,她眼前浮现那个一身红衣闭着眼睛的好看女人。她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总觉得这么做不太好。可是当你身边所有人都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你就会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你太不合群,是你错了。
汤云黄抿着嘴巴,选择了沉默。
汤修明和几个女儿商谈了一番,竟然真的想出个轮廓初显的计谋来。他们不仅要借刀杀人,还要借此机会除掉几代交恶的刘家。其实刘家和汤家本是亲戚,可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结了仇,后来你来我往间,矛盾越来越大。到如今,见了面,为了个亲戚的名声,也会勉强笑呵呵打个招呼,私底下却是恨不得搞死对方。
卫瞻被江太傅和奚海生扶回房后,被江太傅施了助眠的针,便一直睡着,睡到了日落西沉。
“混账!混账!”永铭帝的鞭子甩下来抽在他的身上,“你怎可修习这样的邪功!为了武力至上,竟连善恶都丢弃,当真要饮血食婴残暴入魔不可?”
元贤皇后跪地:“陛下,让之一定是一时糊涂!您就饶了他这一次!”
一直低着头的卫瞻慢慢舔去唇上干裂的血迹,抬头看向自己母后跪地的背影。明黄的凤服宫装铺地,她发间的珠钗宝石耀如炙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