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莺时!”小豆子再次警告。
莺时去推小豆子,哭着说:“我的命都是姑娘的,姑娘不在了,我要是连句话都不敢为她说,也不配姑娘几次救我性命!”
卫瞻转过身,看向莺时。
隔着一层皂纱,他看见莺时眼睛里的怨恨。
霍佑安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低声劝:“小丫头不懂事只是护主而已……”
卫瞻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埋了吧。”他转身。
身后,是莺时痛苦的哭声,还有如涕如诉的风声。
“殿下,你抱抱我好不好……”
耳畔的风里传来霍澜音的声音,卫瞻转过头,身边空空,她并不在。
他握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
霍澜音的尸身早已凑不齐,也只能将能找到的尸身放在一起埋葬。莺时跪在坟前,几乎哭得昏过去。
卫瞻始终站在不远不近处,皂纱遮了他所有的情绪。
下午走出永林山,没有遇到伏击的刺客,反倒遇到了前方金鄄城城主的迎接。
江太傅问:“殿下,我们……”
“进城。”
“莺时,走啊!”小豆子去拉莺时。
莺时摇头:“姑娘都不在了,我不跟你们走。我要回西泽。”
“你一个人?还是先跟我们入城,再派两个侍卫送你回去。”霍佑安道。
“不用,不稀罕!”莺时向后退,恶狠狠地瞪着卫瞻的背影。
卫瞻回头,看向莺时。她眼里的怨恨始终未消。卫瞻道:“随她。”
小豆子挠了挠头,只好把满肚子的不放心收起来。
到了金鄄城,卫瞻大步往里走,下令:“让俞萧玉过来。”
俞萧玉本就先一步出发,此时正在金鄄城,没多久就赶了过来。
卫瞻立在书房中背对着俞萧玉,问:“夫人跟你都学了什么?”
“起先夫人对用毒很感兴趣,用功分辨草药记忆药理。后来向属下询问如何治疗阴阳咒,如何减少阴阳咒的痛苦,如何抵抗药蛊的作用,如何让殿下恢复曾经的容貌和健康。属下如实告诉夫人阴阳咒和蛊虫都不属于毒,属下并不知道。从那之后夫人对用毒没了兴趣,也不再上心,更不曾跟属下要过任何毒药。”
卫瞻拢在袖中的手僵了一下,半晌,才道:“退下。”
房门关合,书房中只剩下卫瞻,静悄悄的。
卫瞻一动不动立了许久,忽然转过头。他看见霍澜音泪水涟涟的脸,她委屈地问他:“若我现在再说自己这颗心里满满都是殿下,殿下还是不信吗?”
他抬起手,去擦她的眼泪。他的手掌轻易穿过她的脸。
她的身影幻影般逐渐消散。抓不住,看不见。
卫瞻的指尖颤了颤。
他默默收回手,取出袖中那块手指长的浅藕色碎布条。他推开檀木盒,拿出里面的香囊,慢条斯理地将浅藕色的布条塞进香囊中。
他将香囊放到面前,闻了闻。
属于她的香味儿已经很淡了。
胸口一阵绞痛,黑色的血液从卫瞻嘴边流出。他忽然暴躁地摘了帷帽,用力朝墙壁上的鸳鸯戏水图砸去,帷帽落下来,砸落长桌上的茶器。茶器落地,摔得粉碎。
他脸上的大片黑色印记隐隐有血色在浮动。黑红的印记在逐渐扩大,蔓延到他高挺的鼻梁。在他鼻尖的左侧,有一粒小小的痣。和霍澜音的那粒美人痣在相同的位置。
十日后。
“让之……”江太傅推门进来,惊愕地睁大眼睛,“让之,你怎么又碰这邪功?!”
卫瞻靠坐在藤椅中,手中握着《阴阳咒》。
他道:“这世间本无邪功。邪魔与否在于人。”
第65章
半年后。
天色将明,东边泛起鱼肚白,余下之处仍旧一片漆黑,星月还没有退场。丰白城中,一处不起眼的整洁小院里的一间屋子里亮着灯,灯已经燃了一整夜。
起了风,远处隐隐传来鸡鸣和虫叫。一道风吹开小轩窗,将屋子里的灯吹熄。
霍澜音魇着了,她一下子惊醒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她睁开眼睛,发现周围漆黑一片,惊慌地攥着被子,大声喊:“莺时!莺时!”
“怎么了,怎么了?”莺时连外衣都来不及穿,踩着鞋子急急跑进来。
“哦,是风将窗户吹开才吹熄了蜡烛。姑娘别怕,我这就点灯!”莺时吹燃火折子,将窗前的烛灯点燃。她又拿了根蜡烛点燃,将另一边的坐地架子灯也点燃。
屋里一下子明亮起来。
霍澜音抱着膝,低着头。
“姑娘又做噩梦了?”莺时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霍澜音的背,安慰着,“姑娘不怕了,咱们现在可安全啦。一切都好好的呢!时候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霍澜音将手心贴在额头,让那颗快速跳着的心脏平复下来。她疲惫地摇摇头,声音沙哑地说:“也不早了,不再睡了。”
“也好。今儿个是鉴玉日,本来就是要早起早发出的。”莺时起身去一旁的双开门黄梨木衣橱中给霍澜音翻找衣服,“姑娘,穿这件吗?”
莺时回过头望向霍澜音,发现霍澜音抱着膝发呆,没有听见她的话。她默默自己做主拿了一套霍澜音的衣服放在霍澜音床头。
现在想想,当初她得知霍澜音被野狼分尸吓成那个样子,也不难理解霍澜音自己会有多怕。
院子里传来木门推开和冯大娘打着哈欠的声音。
霍澜音望向小轩窗的方向,说:“还这么早,别让冯婶起来忙活做饭了。反正我已经起了,咱们早些出发,到了鉴玉街随便吃些东西就好。”
莺时应了一声,赶忙去办。
天色还没有大亮,霍澜音便带着莺时准备出门。她穿了一身茶白的男子长衫,墨发束扎,带着白纱帷帽。
莺时倒是没有扮男装,仍旧是一副小丫鬟的打扮。
“东西可都带齐了?”霍澜音问。
“姑娘放心,昨晚上睡前已经检查好几遍啦!”莺时轻轻拍了拍自己肩上背着的木匣子,又将另外一个木匣子递给霍澜音背着。
冯叔站在门口喊自己的儿子:“小石头,快点收拾好跟公子出门,仔细照顾着!”
“晓得!晓得!”小石头一边系着外衣的腰带,一边跑出来。
他跑到霍澜音面前伸手:“公子,我来背!”
“不用,不重。”
霍澜音带着莺时和小石头,刚走出院门没多久,冯叔的小女儿小芽子一溜烟跑出来,怀里抱着雨伞。
“阿娘说可别淋了雨,带着伞!”
小石头摸了摸妹妹的头,将两柄雨伞夹在腋下。
冯叔一家四口都住在霍澜音的这处小宅院做些杂事,他们一家人也都知道霍澜音女扮男装,毕竟霍澜音平时在家中并非日日都穿着男装,不过是出门的时候为了省去麻烦事才扮成男子。
丰白城是十里八乡最为富庶之地。一方面,是因为丰白城盛产质地上等的玉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今圣上还不是皇帝时,这里是他的故土。
玉器不仅需要天然美玉,还需要技艺高超的匠师。丰白城盛产上等玉石的同时,也催生了许多妙手玉石匠师。这些技艺高超的匠师又吸引了许多外地人来这里学习交流,以至于都说全天下最好的玉石和最好的玉石匠师都在丰白城,丰白城也被称作玉城。
丰白城在一年当中有许多个因为玉石产生的节日,更别说玉石匠师的各种比赛。而鉴玉日则是丰白城中关于玉石活动最重要的一个日子。在这一日,会有许多当地的匠师和商铺拿出珍藏的玉石出售。许多外地人也都会在这里挑买心仪玉石。
金银有价,玉石无价。每年的鉴玉日总是能卖出天价的玉石。
霍澜音在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出发,等到了鉴玉街时辰已经不早了。鉴玉街两旁看不见尽头的玉石铺子早已熙熙攘攘。
霍澜音带着莺时和小石头随便找了家路边的茶点铺子,点了两屉肉包子、一屉素包子,还有清粥和小菜。
“包子到啦!”店小二先将两屉肉包子送上来,回去再拿一屉素包子放在桌子上。
“嘿嘿,还这么早就这么热闹啦!小芽子肯定在家里抱怨我不领她来!”小石头大口吃着包子。
“今天人太多,带着她不方便。过几天集市你再带她出来玩。”霍澜音说着,小小咬了一口包子。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一阵犯恶心,赶忙用帕子掩口将含在口中的包子吐了出来,大口喝起茶水。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要一屉素包子,这屉怎么是肉包子!”莺时恼了。
店伙计赶忙过来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今儿个店里客人多,手忙脚乱的,给拿错了!我这就再拿一屉素包子过来。这屉拿错的肉包子也赔给几位客官,然后再算个半价!千万包涵了!”
“算了。”霍澜音对莺时摇摇头。
莺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她看向霍澜音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心疼。
因这半口肉包子,弄得霍澜音再没什么胃口。那屉素包子也没有吃,只是简单吃了几口清粥便作罢。然后他们出了铺子,沿着鉴玉街的街道一直往里走,去最大的那家玉石店——不二楼。
不二楼不远处的一家茶水铺子里,坐着几个人正在闲聊。
“那个戴着帷帽的是什么人,我瞧着不二楼的老板竟然亲自迎接。这是有背景的买家,还是哪位大名鼎鼎的匠师?”
另外一个人吸了吸鼻子,说:“哪来的香味儿?是那个白衣帷帽人身上的香气?这人到底是男是女,身上怎地这么香?这是抹了多少香料啊!”
“赵兄和林兄都是外地人不识得他很正常。可你们两个一定听说过他。”一个瘦小的男子说道。
“呦,听这意思,应当是个大人物了?”
“他就是人称玉石奇人的梅无先生。”
男人愣了一下,不敢置信:“他就是梅无?”
瘦小的男人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那个作品不多,从不在人前露面,卖东西看心情,连皇家想要他的作品也不容易的玉石奇人梅无!”
“原来他也是丰白城人。”
“那倒不是。虽说以前不二楼也曾卖过两件梅无先生的作品,可他是最近半年才出现在丰白城的。若不是不二楼的伙计说出来,咱们也不知道那人就是梅无。”
“那这香味儿……”
瘦小的男人搓了搓鼻头,才说:“哦,你们不知道哇?要不怎么说是奇人哩?梅无先生不仅雕玉的手段高超,也是调香师。这一件玉石雕出来不容易,香料倒是不会费那么多时间。若是买不到梅无先生亲手雕刻的玉石,能买到他调配的香料也不错。这不,最近丰白城好些人去跟他买香料。城里的香料铺子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喽……”
霍澜音就是梅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