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说:“对了,玉料的钱是我付给了赵老板。按照规矩,纪公子该给我定金。”
厅中忽然沉默下来,唯有外面的雷雨声。
“明日给你。”卫瞻望着霍澜音的这张笑脸,平生第一次明白了何为咬牙切齿。
“那再好不过啦。”霍澜音眼睛更弯,笑得更甜了。
小石头跑进来,说:“热水都已经准备好哩!”
霍澜音站起来,收了脸上的笑,说道:“纪公子不愿意喝姜汤,可总要泡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家里有没人穿过的新衣服,只是尺寸可能不太合适,还要让纪公子将就一下。”
卫瞻早就受不了这一身的湿漉漉,恨不得立刻将这身衣服脱下来。小石头引着卫瞻去了浴间,霍澜音回到房中。
本来霍澜音已经打算歇下了,可卫瞻还没安顿下来,她暂且还不能睡,只好坐在长桌前,继续磨起玉料。
她有些困了,导致精神有些不济,手中的动作也慢下来。
“这扳指是为纪公子所做,要投其所好才好,他喜欢望山……”霍澜音喃喃自语。
想到望山,难免想起那些她拼命想要忘记的过往。
记忆如水,一旦打开了门,倾洒而出。
过了一会儿,霍澜音抬起头望向梳妆台下的小抽屉。她起身走过去,坐在梳妆台前,犹豫了半晌,才拉开小抽屉,拿出里面的那枚假扳指。
当初她来到丰白城,将脖子上的这枚假扳指取了下来收进抽屉。那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去瞧这枚假扳指。她这才发现上面缠绕的布条有些脏,角落里沾了些血迹。因为布料颜色颇深,先前竟是没发现。
霍澜音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将布条剪开,打算换一块布条缝上。
然而玄色的布条拆下,霍澜音握着里面的扳指整个人愣住了。
“望山?怎么会……”
霍澜音的手颤了一下,手心的扳指差点跌落。她牢牢将扳指握紧。心里乱糟糟的,怎么都想不通。
她分明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能在卫瞻不怀疑的情况下,用布条将路边随便买的假扳指缝上,替代望山。真正的望山,早就被她拿去琳琅阁卖掉了啊!
怎么会……
布条之下怎么会是望山?它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澜音想不通,心里怦怦怦跳着,莫名紧张。
“难道是那次……”霍澜音讷讷自语。
那次她被歹人卖去青楼,她被劫持的路上故意扯下扳指扔出马车,想给卫瞻留下线索。后来卫瞻及时赶来,将她救下。回去时,他将假扳指交还给她。
“是殿下换回了扳指?从那个时候他便知道我将望山卖了?”霍澜音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
外面的雨毫无停歇的意思,雨声糟乱,霍澜音心里也很乱。
卫瞻脱下湿漉漉的衣服,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霍澜音外出时女扮男装,所以她有不少男装。便从没有穿过的男装里,挑了一套大号的送过来给卫瞻暂时穿着。可即使是最大号,在卫瞻穿来,尺寸也实在是小了些。
卫瞻看着露出手腕的袖口,不甚满意。
将低下头,闻了闻袖子。
“啧,果真是新衣服。”
一点都没有她身上的香味儿。
卫瞻回到前厅,霍澜音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多谢招待。只是这雨这么大,我也走不出去,只好借宿一晚。”卫瞻望着霍澜音,“应当没问题吧?”
霍澜音温柔笑着,说:“这儿是偏远的农庄,附近也没有酒楼客栈。这样的天气,怎么会将纪公子撵出去?”
卫瞻拢着袖子。
“不过,”霍澜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纪公子也瞧出来了,我家老老小小六口人,宅院就这么大,所有的房间都占着,的确没什么客房。”
卫瞻竖眉,问:“怎么?这是打算让我打地铺还是睡前厅?”
“不不不……”霍澜音连连摇头,“公子说笑了,我哪里敢这般无礼。”
卫瞻瞥着霍澜音,一时之间没猜透她什么意思。
小石头从外面跑进来,笑着说:“王公子已经到了!”
“快请进来。”霍澜音起身,走到门口相迎。
王景行落后小石头没几步,紧接着迈进门槛。他抬起手臂虚挡了一下,微笑着对霍澜音说:“门口寒,别吹风,快进去。”
霍澜音冲他笑着点头,向后退去,回到厅中。
王景行一边往里走,一边对霍澜音说:“小石头都与我说了。”
“不会麻烦表哥吧?”霍澜音温声询问。
“这样的小事谈何麻烦。”王景行谦谦有礼。
卫瞻的脸色冷下去。
王景行这才将目光从霍澜音的脸上移开,望向卫瞻。他和气地拱手,道:“这一片的确偏僻,不曾想纪公子竟会在这样的天气迷路。”
卫瞻冷眼看着他,没吭声。
王景行继续道:“还望纪公子莫嫌屋陋,到寒舍暂住一晚。”
卫瞻的脸色彻底冷下去,已有些难看。
霍澜音走到王景行身边,看向卫瞻,笑着说:“幸好表兄住在隔壁,也可让纪公子暂住一晚。”
卫瞻笑了,他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捻了捻袖口。
怎么那么想“嘎嘣”两声,将这两人的脖子给拧了啊?
第72章
“纪公子是对这个安排不满意吗?”霍澜音疑惑问。
“满意,当然满意。”卫瞻慢悠悠地回话。
卫瞻跟王景行去了隔壁农院,已将要到寅时。霍澜音打着哈欠,让大家都各自回屋睡去。
莺时是最后一个走的,她一直陪着霍澜音进了屋,然后给霍澜音拿了一套干净的寝衣。
“姑娘,咱们院里明明有一间客房呀,怎么把纪公子安排到王家表少爷的院子了?我听小石头说王家表少爷已经歇下了,又是这样的暴雨,着实把表少爷折腾了一回。”
霍澜音接过莺时递过来的寝衣抱在膝上,道:“今晚的确是太麻烦表哥了。我瞧着后院的果子已经熟了。明儿咱们摘一些送过去。”
莺时眼珠儿慢悠悠转了一圈儿,挨着霍澜音坐下,笑嘻嘻地说:“表少爷想要的恐怕不是果子呀!”
霍澜音垂着眼睛,抚摸着膝上的寝衣。默了默,她说:“日子过得拮据,暂且也没旁的可回礼。只能先记下,日后再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我们可都看得出来表少爷的心意呐!又送家具又送衣服,这个那个的……还直接买了隔壁宅院搬进去,为了什么多明显呀!”莺时双手托腮,“姑娘,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
霍澜音笑了一下。她摇摇头,说:“我心里都清楚,不迷。”
“那……姑娘是怎么想的呀?我瞧着姑娘和王家表少爷合适得很!”莺时望着霍澜音的眼睛亮晶晶的。
霍澜音却收了笑。
所谓合适,何尝不是一种对现实的妥协。
所谓合适,是在默认世间女子必要嫁人的前提下,寻个差不多的可靠人成亲。
原本的她会觉得这样没什么,因为每一个女人都是这样。甚至大部分女人连选择的余地的都没有。可如今,霍澜音却茫然了。她不懂为何一定要寻个所谓合适的人去成亲。
不懂婚嫁的意义在哪里。
难道婚嫁的全部意义就是找一个合适的人去依靠、去寻求庇护,然后繁衍子嗣过完一生?
她知道自己可能因为这段时日乱七八糟的经历,钻了牛角尖,但她暂时真的想不通。
霍澜音忽然有些想念兄长。从小到大,她每次遇到苦恼的事情,周自仪总是能用满腔的大道理宽慰她、指引她。
霍澜音暂时不想这个,让莺时回屋去。她也打算睡了。
“姑娘好好歇着。”莺时打着哈欠走出去。关门的时候,莺时忽然想到姑娘还是没告诉她为什么家里有一间客房,还要让纪公子住进王家表少爷的庭院呐?
霍澜音换寝衣,她的目光落在右小腿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她很快移开视线,胡乱换好衣服。不去看,不想回忆。
屋子里的灯一直燃着,她侧躺在床上,望着摇曳的灯火光明缓缓闭上眼睛。
半晌,她忽然又睁开眼睛,确定屋子里的灯还亮着,这才放心地重新合上眼。
三番两次,反反复复。直到沉沉睡着。
等她睡熟,房门被轻轻推开。
卫瞻迈进门槛,瞥了一眼屋中燃着的两盏灯,缓步朝床榻的方向走去。两边的床幔只放下一边,另一边悬挂着。
这是不想让床榻里没有光?卫瞻又瞥了一眼屋子里的两盏灯。
他走到床边,俯视睡着的霍澜音。
她蜷缩着,面朝外侧侧躺着。明明是酷暑夏时,她整个身子缩在棉被中,被子拉得很高,遮了下巴和唇。
“不是想要自由?”卫瞻轻嗤了一声,“有了自由,也没见你高枕无忧逍遥快活。”
卫瞻刚想转身,颇为意外地重新看向霍澜音,借着光,这才看见她眼角噙着的泪。
卫瞻皱眉。
霍澜音在睡梦中小声啜涕着。
卫瞻冷眼瞧着她哭。梦中的眼泪总不是演戏吧?忆起记忆里她所有的楚楚眼泪和妩媚笑靥都带着目的,卫瞻忽觉得恶心。
他烦躁地转身。
“殿下,救我……”
卫瞻的脚步猛地停下来。
“救救我……救救我……”霍澜音睡梦中小声啜涕着呢喃。
卫瞻转过身,遥望着霍澜音,慢慢皱起眉。
半晌,他重新走回床榻,在床边坐下,审视着睡梦中的霍澜音。
眼泪从她的眼角溢出,窝在眼角鼻梁上。眼泪一点点聚多,终于滑过鼻梁,流进另一只眼,将眼睫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