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就看到了那个人。
看到他从门口踏入,一步一步往她们这边走来。
他跟以前一样,又不一样。
一样的上等黑玉束发,一样的利落玄衣,但袖口衣摆处却尽是繁复的暗纹,低调,但其实每一处都是不经意的矜贵和奢华。
相貌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剑眉深目,轮廓犹如刀刻,俊美异常。
但又有一些不一样,现在还是要年轻一些,不像七年后那般冷厉,目光像刀锋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你,你是什么人?”
香草略有些惊慌的声音打断了明舒乱七八糟的思绪,她醒过神来,正待行礼,却又想起自己现在应该“不认识他”才对。
于是,便继续面无表情的站在了那儿。
赵景烜没理会香草打着颤音的质问。
他走了几步站定,低头看向面前这个两年来无数次骚-扰自己的小姑娘。
上次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现在还是第一次近看。
衣服换了,头发整齐了,眉眼精致,肌肤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又黑又亮,见到自己好像有些震惊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沉静下来,认真的眼神配上小小稚嫩的脸颊颇有点故作老成却越发显得可爱的样子。
不过外表皆浮云,这所有的一切对赵景烜来说,都没有一种感觉来得强烈,那就是面前的人可真是小,小小的嫩嫩的,让他看着觉得有点脑袋疼。
他为什么要梦到这种东西?
大概是觉得明舒的个头太矮,他转了个弯就走到了桌前坐下,这才再次看向明舒,道:“听穆夫人说你想见我,是吗?”
明舒:……
她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他们不再是以前那种关系,以后也不会是那种关系。
所以她再不必怕他。
所有的事情都重新开始了。
她按下了紧张不安的香草,然后很认真地给他行了一礼,道:“臣女见过世子殿下。”
他刚刚既然那般说了,她“猜”到他身份也就很正常了。
赵景烜的手摩挲了一下乌木椅的扶手。
感觉有些怪异。
她实在太过镇定沉静,而且,短短几日,礼仪也学的很标准。
还有,先前被人议论时反应也实在异于常人。
他道:“你想见我,可是有何事吗?”
明舒转头就对香草低声道:“香草,你先退下,在门外守着吧。”
香草乍听到赵景烜的身份,正处于震惊和莫名的惶恐之中,听见明舒让她退下,她看了眼赵景烜,虽心中有些担心,但仍是给明舒行了礼,退去了房外。
明舒这才垂眼对赵景烜道:“这次臣女得救全赖世子殿下,臣女想当面谢过世子的救命之恩。”
她不想直接对上他的眼睛,所以目光一直放在了他的皂靴之上。
还是熟悉的纹路和款式。
他就是这样,喜好一成不变,不,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明舒看着赵景烜的靴子。
赵景烜看着她。
其实本来他并没想见她。
那日他在马车之上远远看了她一眼,是打算将她交给穆元安和穆夫人,由他们或送她去京城,或者等京城长公主府的人过来接走她。
这件事情也就了了。
可是穆元安却派人传信跟他说,她想要见他。
她想见他……
好吧,见就见吧。
他想,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毕竟这小姑娘还曾算是他的心病一桩。
他也没有兴师动众的让穆夫人将她送到他那里,就自己直接过来了。
然后还听到了外面丫鬟的议论和她的反应。
他道:“不过是件小事,你要见我就是为了道谢吗?”
如果只是为了道谢,他干嘛要特意跑过来见她?
他的语气很淡,但明舒却听出了他的冷诮和不耐。
毕竟曾经是共枕同眠之人,她对他的情绪一向都很敏感。
是啊,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件小事,但对她来说,却是她的一生。
一直都是这样的。
但既然对他来说不过都是小事,能够借助他的力量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她正了正情绪,还是认真着脸一丝不苟道:“是想要道谢,但除此之外臣女还想跟世子殿下询问一些事情,另外,也还有一些事情也要请世子殿下帮忙。”
赵景烜:……
他觉得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虽说她说的是请求,但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不要太明显。
而且,她好像也一点都不怕他,他冷色待人之时就是常年跟随他的下属也都胆战心惊。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这样子倒是比惊惶茫然不知所措要强多了,如果是那样,扔给穆夫人处理也就是了。
他语气冷漠地“哦”了一声,道:“想问什么?”
他越冷漠,明舒却只会越来越镇定自如。
因为这个语气和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和前世相差越远。
她道:“我想知道京中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的情况。”
赵景烜的手动了动,漫不经心道:“穆夫人没有跟你说过吗?”
“我想要知道的并不只是外人皆知的那些事情,除了长公主府有些什么人,英国公府有些什么人,他们有多尊贵,有多受皇家的恩宠,我更想知道,”
明舒抬头看他,道,“我更想知道,长公主,我母亲她的性格,她和皇家众人的关系,她和英国公府众人真正内里的关系,还有英国公府那些人的盘算,会不会因为我的回去,就触犯了谁的利益而想要置我于死地。”
赵景烜的手顿住了。
他盯着明舒,好一会儿才冷声道:“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有你送给艺坊随夫人的信,那些事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在他查到她的身份和下落之后,自然早就让人把孟家人的事情和底细都查了个底朝天。
孟家人包括她的养母都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查来的信息当中,她也不过就是个稍微机灵点的八岁小姑娘,对她自己的身世更是一无所知。
现在她这个样子,这个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个普通的八岁小姑娘。
还有她写给随夫人的那封信,那字迹,也绝不像是一个八岁小姑娘能写出来的。
这也是他会亲自过来见她的原因之一。
第10章
明舒暗中咬了咬牙。
她也知道她这样说话行事很让人生疑。
可是她还是选择了这样本性而为,而不是装成一个正常的八岁小姑娘,缩手缩脚,然后处处被动,被人拿捏。
而且,她了解赵景烜。
皇帝忌惮燕王府甚深。
而她也非常清楚燕王府和他的野心。
帮助自己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埋下自己这颗钉子在京城,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所以,她要说服他跟自己合作。
她听了他的冷声质问之后先是看着他,最后觉得看他影响发挥,所以还是垂下了眼睛继续盯着他的靴子,克制着心中的不安和紧张,咬着牙,硬着头皮道:“是我做梦梦到的。”
“就在那天,孟家人打算把我卖到窑子前的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了当年护卫将我托付给我阿娘时的情形,还梦到了京城的英国公府。我梦到了我回到京城之后,英国公府的人表面上欢迎我,待我亲密,但实际上他们根本就厌恶我的出现。”
“因为,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要将国公府的另一个姑娘,国公世子,我大伯的女儿过继给我母亲,这样我母亲所有的嫁妆,我父亲所有的财产也就会全部落入国公府的手里了,可我回到京城,却坏了他们的打算,所以他们根本不想让我回去,只想要千方百计的害死我。”
明舒以为自己说了这么个大谎,赵景烜肯定会各种逼问自己,以确认自己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打定了主意就打算死皮赖脸地坚持咬定自己就是做了这么个梦。
以赵景烜的性格,他既然能信自己的身世,还跑过来亲自见自己,肯定早就把自己查了个底朝天。
肯定早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人培养了,要插到长公主府的冒牌货。
如果是奸细,冒牌货,大概还不敢就直接露出这么多破绽和疑点出来。
那自己才八岁,会知道这些除了是做梦梦到的,还能有什么解释?
他总不会把自己当成妖孽烧死吧。
想到这里,明舒终于头皮有些发麻……不,不能吧?
她会不会请什么和尚道士来收自己?
明舒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这么说的风险。
就在她头皮发麻,后背发凉之时,赵景烜终于出声了。
“除了这些,你还梦到过什么?”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