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雍扬才绕到了驾驶座旁,开门、上车。伊美心则坐到了后排,嘴里还一边说着:“扬扬,给人家系下安全带。”
“不用了,我……”宋绮诗的话说到一半,雍扬就弯腰伸手按了下按钮,将安全带拽出来,给她扣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因为这个动作,他的领口向后拉了拉,露出了脖颈上一道疤。
疤痕很长,线条利落,可以想象得到当时利器挨上去造成伤口,是有多快……
之前雍扬穿的衣服领口都比较高,宋绮诗还从来没注意到过。而今天,他里面套着宽领口的T恤,外面是更加宽大的羽绒服,安全带拽着他身上的衣物,脖颈也就清清楚楚地裸-露在视线下了……
宋绮诗眼皮一跳。
心脏本能地紧缩了一下。
那是看见伤疤或是创口,大脑会本能地感觉到疼痛的反应……
雍扬给她系完安全带,就坐直了身体。
但刚才那一幕却扎在了宋绮诗的眼睛里,有点挥之不去。
伊美心的声音突然响起:“今天没有给小同学带来什么压力吧?其实我们家挺喜欢扬扬有同学来家里做客的。”
宋绮诗心说感觉到了,是挺喜欢的。
难为那么一帮大佬听我白话那么久了。
“今天很开心。”宋绮诗扭头笑了下:“您不用这么客气,您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我还得感谢您邀请我来吃了这顿饭。”
伊美心笑了:“那好,那我叫你诗诗。”
话刚说完,伊美心紧跟着又出声:“今天一直盯着你看的,那是扬扬的三婶。她脾气挺奇怪的,你不要在意。”
宋绮诗点了下头。
其实不止雍扬的三婶奇怪。
宋绮诗坐在餐桌上的时候,雍家的老一辈都不怎么开口说话,多是雍扬的姑姑、叔叔这一辈在笑着聊天。他们都很宠雍扬,气氛相当融洽,但融洽之下,宋绮诗又有种怪异的剥离感,仿佛那种融洽的气氛是悬浮的。
伊美心说完,就升起了前后座位之间的挡板:“我休息一会儿,免得吵到你们,你们自己聊天。”
宋绮诗:?
她休息一会儿,还能怎么吵到他们?
打呼噜吗?
挡板升起后,车厢里就更显得安静了。
偏偏道路又格外的拥堵。
宋绮诗只好没话找话说。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雍扬倒是先一步开口了。
“因为那是雍家的传统。”
怎么突然就因为上了?
宋绮诗捋了捋记忆,才想起来在雍家开饭前,为了打住雍扬的危险发言,自己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去训练场”,没想到雍扬居然还记得。
“传统?”
“嗯。我爷爷希望有人继承他的衣钵。我大伯十九岁就死在任务里,之后三叔也因公殉职,我父亲也在任务里受了伤因此退下来了,……其他的叔叔和姑姑,就不肯再上军校了。没几年,我爷爷退下了,就把这样的传统寄托到了我们这一代。”雍扬淡淡说着,朝窗外看去,前面堵成了一条长龙,看得他皱了皱眉。
不对啊。
从训练场上回来的,就雍扬一个人啊,他的堂兄弟们,全都在屋子里坐得好好的呢。
“是就我一个人。”雍扬应声。
宋绮诗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把疑问问出了声。
“几个叔叔,姑姑,都不愿意让他们去。我三叔的妻子,就更不愿意了。”
说到这里,前面拥堵的长龙终于有了挪动的意思。
雍扬重新踩下了油门。
宋绮诗也没有再问。
那为什么你的父母会愿意让你去呢?你脖颈后面那道疤是在训练场上弄的吗?
伊美心相当宠爱雍扬。
甚至可以说,雍家上下在面对雍扬的时候,都有着一种近乎毫无底线的宠爱。
那和他独自一个人去训练场,显得格格不入。
中间肯定有原因。
可能跟那道疤有关,也有可能那道疤都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而是还有其它更严重的缘由。
宋绮诗都没有问了。
再问,就显得过了界了。
秘密永远是拉近彼此关系的一大利器。
如果不想将关系拉得太近,那就要懂得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宋绮诗干脆换了个话题。
“郭圆说你期末成绩进步很大……”
比起刚才漫不经心甚至带着一点漠然的姿态,雍扬听见这句话,一下就有了变化,他攥紧了手中的方向盘,背部肌肉紧绷,他低低地出声道:“……啊,嗯,还行。和你比起来,还是差太远。”
宋绮诗:?
宋绮诗:“和我比?”
难道说,现在雍大少的唯一目的其实是,和她一较成绩高低?
雍扬:“我和沈曜舟比……”
宋绮诗想了想:“那确实差得比较多……”
雍扬脸色一黑,气得差点把方向盘整个揪下来。
“但是也不用丧气嘛。正确意识到自身不足,然后针对性地投入学习,会进步很快的。”宋绮诗怕人把她扔大马路中央去,想着还是补了一句:“我之前看见你拿了好多获奖证书。那说明你是很聪明很厉害的。”
雍扬脸色不快的色彩立马就消散了个干净,他的嘴角压不住地往上勾了勾。
原来她当时都有注意!
她有仔细看他的那些证书奖状!
雍扬抿了下唇,装作很不经意地道:“其实……我还有很多奖杯,就放在雍家的老宅。下次你过来吃饭,我可以带你去看。”
宋绮诗:……
那倒也不必。
宋绮诗又换了个话题:“那你回来的时候,有看见我写在黑板上的公式吗?”
雍扬勾起的嘴角一秒又压了回去。
没有……看见。
当时一进门,他的眼睛里就只剩下宋绮诗了,还能看见什么玩意儿公式不公式的。
宋绮诗扫了他一眼:“那是考试大题常用到的……,加油!”
等伊美心再把挡板调下来的时候,听见的就是儿子和人小姑娘从物理公式聊到化学公式,再从化学公式聊到英语语法……
伊美心:???
要不是这些日子,她花了些功夫,差不多已经摸清楚雍扬的心思了。她都快以为,雍扬单纯就是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做祖国的花朵了!
这趟车开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总算回到了集训地所在的别墅区。
雍扬拉开了车门,就要送宋绮诗上楼。
伊美心:“你别去了,我送她上楼。男孩子怎么好进女孩子卧室的?”
雍扬脸色一黑,很不高兴地掉头坐回了车里。
伊美心一把搂过了宋绮诗,低声说:“不用管他,他一会儿就好了。”
宋绮诗有点不自在地挣了挣胳膊,但没能挣开,她也不好意思再挣扎。这样未免太不尊重长辈了,于是按下了动作。
两人就这么往别墅的方向走。
伊美心笑着又说:“扬扬现在的脾气好多了……”
宋绮诗点了下头。唔,如果以原著来作标准的话,雍扬的脾气的确是好了太多太多。仔细想想,她好像几乎没见过他暴戾甚至是动手的样子。哦,也就在度假村的时候,那都是冲着别人去的。
伊美心窥了窥宋绮诗认真点头的模样,微微皱起眉,轻叹了一声:“其实扬扬也不是生来脾气就不好的。我和他爸爸结婚之后呢,才知道雍家是什么样的。雍家家风严格。就扬扬的三婶,你今天也见到了,她穿着打扮都很朴素的。扬扬的三叔去世之后,她没有改嫁,所以雍家上下对她都格外照拂。她是最拥戴家里规矩的。我过去呢又是大小姐脾气,到了雍家之后,哪里吃得了那种苦?样样都不适应,和她关系也不好。等扬扬长到五岁,我就很少再到雍家去了。再后来,扬扬他爸爸收留了老战友的一对儿女。他爸爸对人家的孩子,比对自家孩子都上心。而扬扬呢,因为他几个叔叔、姑姑,包括叔叔、姑姑的孩子,都对军校不感兴趣。他爷爷就把全部寄托在了扬扬的身上。家里别的长辈都还知道心疼自家孩子……他爸爸倒是高高兴兴把他送去让他爷爷管。那时候我和他爸爸正闹了矛盾……因为他没经我同意,收养了战友那对儿女的事。”
伊美心说着微微出了神,眉头皱得更紧。
“我想接走扬扬,我家里劝我,说我做人家媳妇,怎么能还像做家里大小姐一样没礼貌没规矩。让我留着扬扬陪陪老人。那时候扬扬就表现得和其他孩子有点不太一样了。他对很多东西都不感兴趣,表现得很……漠然。一个小孩子,正是探索周边世界的年纪,却没有半点的好奇。但是没人注意到这一点。我回一趟雍家,听的还都是夸扬扬的,说也就扬扬耐得住脾气,能陪家里长辈。”
宋绮诗听得也忍不住皱眉。
这……这特么哪儿叫养孩子呢?
这一家人当放牛呢?
不对,放牛都比他们养得上心。
“那时候扬扬就经常跟着他爷爷去训练场了,先是看别人训练,后来也就跟着去泥地里摸滚爬打……他爸爸还管着干儿子干女儿,奶奶管着他三婶一家,叔叔姑姑也很少回雍家。他十三岁那年,他发了高烧,也没人知道。他爷爷让他去训练场,他就去。然后从越障训练里,一个两米的架子上摔了下来,差一点,脖子就摔断了。我知道消息赶过去的时候,脖子拉了这么长一条口子……这么深……”伊美心的声音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哭,他就坐在那里,还是满脸冷漠,血流得到处都是,他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一样。后来雍家上上下下都过去了,我家里人也都赶过去了。老人吓得直哭,周围吵得要命,然后他才有了反应,他皱着眉,不高兴,抄起桌上的杯子砸了墙。大家一下就安静了……”
“他被推进了手术室,然后医生跟我们说,他可能有一点问题,需要看看心理医生……”
“扬扬……很难和人共情。”
“别人伤心难过痛苦,他都感受不到。他自己也感受不到快乐。”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查出毛病了,人差点死了,大家就觉得愧疚了,想拼命对扬扬好了……我也一样,那时候我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扬扬,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伊美心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一眼,笑笑说:“到了。”
宋绮诗低低地“唔”了一声。
伊美心又对她笑了笑:“现在我心底才觉得轻松了一点。扬扬最近高兴的时候变多了,脾气也好多了……”
难怪,雍家对雍扬的宠爱已经到了失去底线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