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一肚子心思,张春芽乘着马车到了辽州城郊那处她和苏崇山开的养殖场里,猪都已经尽数出栏,变成了银子装进口袋,养殖场中只剩下了那一只只吃了睡睡了吃的‘貂’。
张春芽从一排排貂笼面前走过,盯着那些貂看了半晌,同养殖场里雇的伙计说,“你瞅瞅,这些貂是不是都不长个头了?我怎么觉得这半个月来都没啥变化呢!”
那养殖场里的伙计应道:“太太,这貂儿啊,最大的个头也就这样了,再养下去也只能是浪费粮食,您看是不是打算开宰了?”
“宰!”
张春芽一声令下,除了那些肚子里揣着小貂儿的母貂依旧特意留下来配种的那些品相好的公貂之外,其余的貂儿都在一天之内齐齐赴了黄泉,全都变成了光溜溜的貂皮,整整齐齐地拜访到了张春芽跟前。
张春芽用手拂过那一张张貂皮,差养殖场里雇的婆子好生清理与保存,然后捡了几条洁白胜雪的貂皮,找到了苏崇菊。
“崇菊,嫂子记得你的手艺好,你看能不能用这些貂皮给咱家宝丫头做一件大氅出来?辽州人都说这貂皮暖和得很,我担心宝丫头吃不消这辽州的天儿。”
苏崇菊歪了歪嘴,揶揄道:“大嫂,你这得了貂皮之后不想着鹿娘,就想着宝丫头,不怕鹿娘心里嫉恨你?还有,你这人做事也忒不地道了些,都是你侄女儿,凭啥给宝丫头做,就不给小猴姑做?还有我家那小兔崽子,也得喊你一声大舅娘呢,你不给我家崽儿做个貂皮大氅,还好意思用我的手艺?”
张春芽最见不得苏崇菊这酸溜溜的话,她翻白眼,“我为啥这么做,你心里不清楚?你赶紧的,鹿娘猴姑还有你家那崽儿,都有份,你自个儿去养殖场的库房里挑,喜欢什么色儿就做什么色儿的,我杀了大几千只貂,还差自家人这几身衣裳的钱?你不看我连自个儿都没顾得上吗?赶紧做,做好了喊我!”
苏崇菊乐得嘿嘿直笑,她用了四五天的时间,量着苏鲤的身子给苏鲤做了一件雪雕大氅出来,还带了一个小帽子,苏鲤将那雪貂大氅穿在身上,就仿佛是林子里的雪雕成精了一样,看着格外的喜人。
苏崇文从衙门回家后,就看到自家闺女穿着大氅在雪地里撒欢儿,他一愣,把苏崇山和张春芽夫妇喊来,问,“大哥,大嫂,你们那养殖场里的貂,都宰了?”
苏崇山应道:“宰了。”
苏崇文问,“那貂皮呢?都扒下来清理干净了没?”
“清理干净了,都入库房了呢!”
苏崇文气得甩袖,“哎呀,你们入啥库房?赶紧拿去卖了啊!这貂皮保暖性好,穿戴在身上也美观,让商队的人带着这些貂皮再去一趟京州和蓟州,专挑那些繁华的城池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这大冷天儿里,正是穿貂的好时候,你们不说把这貂皮都给卖了,是打算留在库房等虫子给打了眼儿,还是打算等明天暑天热的要命的时候再去卖?”
张春芽一听苏崇文都发了话,当下就让人去养殖场的库房清点那些貂皮的数量,苏崇文也忙让人去召集辽商商队,过了两天,辽商商队再次顶着大雪出发,这次他们是向着京城而去的。
苏崇文和张春芽开的那养殖场里,一共宰了几千头貂,给苏鲤做了一件大氅就用了十来条貂皮,若是给成人做的话,怕是得二三十条貂皮才够,别看这几千张貂皮多,要是都做成成年人穿的大氅,也就几百来件,京城那么多的富贵人家,肯定能消化得下这批货。
别看苏鲤年纪小,但要说经商之道、宣传之道,她可比这些野路子懂多了,她担心这些京城人识不出这些貂皮的价值,还特意让商队将张春芽做给她的那件雪貂大氅也带上了,说是让商队的人拿着这件衣裳做个示范。
家里人哪肯?纷纷来劝苏鲤,尤其是张春芽,这件雪貂大氅是她‘孝敬’给财神爷的,现在财神爷却不要,这不是把她放在火上烤吗?
苏鲤的主意硬的很,不管家里人怎么说,她都非要让商队的人拿着这件雪貂大氅走,家里人实在拗不过她,只能依了。
这会儿的苏家人都想象不到苏鲤的这个主意帮了他们多大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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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商商队的人一路疾行,顶着漫天风雪到了京城时,年关已经过了,布庄与成衣铺子得等到年初六之后才开门,辽商商队的人不想在路上耗时间,只能去那些大户人家的家里挨门挨户地问。
那些大户人家原先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哪里穿过貂?负责采买的人拿不定主意,只能把家里的太太请出来,那当家太太一看辽商商队拿出来的雪貂大氅,眼睛立马就直了,盘点着家里上上下下一共多少人,得做多少件大氅,然后又找了裁缝来,让裁缝跟着拿主意,仅仅是一户人家,就买了千张貂皮,什么色儿的都有,深色的给家里上了年纪的老人穿,颜色稍微浅一些的给家里的小娃娃们穿。
辽商商队的人哪能想到貂皮这么好卖?他们就在那富贵人家聚集的胡同巷子里走了一圈,几千张貂皮就所剩无几了。
最后敲开的是一家顶富贵的门。
这家太太出来一看,听说同条街上七八家富贵人家都买了,想都没想,就将那些余下的貂皮全都给包圆了。
这家太太身后还跟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小哥儿,那太太见这小哥儿盯着辽商手里的雪貂大氅看,便问,“你们这雪雕大氅卖不卖?我外甥看着稀罕这件雪貂大氅,如果你们卖的话,我多掏点银子出来。”
辽商商队的人又不是不知道这雪貂大氅是谁的,一听这当家太太的话,赶紧摇头,“这雪貂大氅是苏大人家闺女的,那小闺女说给京城的贵人看了她的这件衣裳,貂皮肯定不愁卖,这才让我们拿来。来之前苏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这件大氅是他小闺女的心头好,务必得带回去。”
商队的人这么一说,那当家太太便不好意思再问了,怎料那贵气逼人的小哥儿身后突然冲出个恶奴来。
“放肆!十三皇子看上了这件貂皮大氅,皇家人都不嫌你这衣裳是别人穿过的,你们还敢拒绝了?谁给你的胆子!”
那贵气逼人的小哥儿赶紧拉住那恶奴,“桂嬷嬷,莫要出口伤人,也莫要仗势为难人。”可他的眼睛还直勾勾地黏在那大氅上。
当家太太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了,虽说这小哥儿是她的外甥,可若要论起尊卑来,她得跪下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十三皇子’,现在见这外甥就喜欢那雪貂大氅,她哪怕厚着脸皮,也得多讨一讨。
“你们是辽州来的商队,你口中说的苏大人可是今年春的榜眼苏崇文苏大人?现任辽州知州的那位苏大人?”
辽商商人赶紧称是。
这当家太太脸上有了喜色,她吩咐下人从库房里抬了一个首饰匣子出来,里面都是给小女儿家用的头面镯子,她低声同辽商的人说道:“我这外甥是宫里的贵人,得罪不得,你代我和我家老爷向苏大人带个歉,这一匣子首饰是我给苏家千金的礼。另外,还有百两银票,你们也带回去,让苏大人给苏家千金重新制一件雪貂大氅,可好?”
辽商商人听说那公子哥儿是‘皇子’的时候,脑子里就已经空白一片了,哪里敢说个否定的字儿?
带队的辽商商人只记得自个儿在敲门时看了一眼,这府门上挂着金漆匾额,“曹国公府”。
等辽商商人走远,那当家太太才问自家外甥,“姨母先替你收着这貂皮大氅,毕竟是别人上过身,还让商人们摸过的,姨母让下人洗了之后再给你送过去,你看可好?”
那贵气逼人的小公子哥儿点点头,突然红了脸,仰头问当家太太,“你说那苏家小.姐的衣裳被我抢了,她回头会不会哭鼻子啊!”
这会儿的谁能想到,就是一件貂皮大氅,就为俩萝卜头大小的孩子牵了红线,定了一生的缘。
第43章 入V第二十一章
辽商商队回返辽州,给张春芽送去了极大的惊喜。
惊喜之余,还有点忐忑。
她做给苏鲤的雪貂大氅被京中的贵人看上,那贵人掏了一箱子的首饰以及百两银票给强行换走了?
张春芽撇嘴就要骂,“这都是什么狗屁……”
她这一张嘴,辽商商队的人险些给她跪下,“太太慎言!看上苏小.姐那雪貂大氅的人是宫中的十三皇子,若是您稍微说错一个字儿,怕是得连累全家人头落地!”
张春芽被吓一跳,嘴立马就瓢去了别处,“这都是什么狗屁……一样的我,早知道那貂皮这么走俏,就应该养它两万只貂,给我侄女儿做个十件八件貂皮大氅穿。”
给走商的人分了银子,欢欢喜喜地把人给送走,张春芽打开那一小箱珠宝,仅仅是瞄了一眼,然后便立马合上箱子,她拍着心口说,“乖乖,这个可看不得,看不得,看了之后容易动贪念和邪念。”
张春芽生怕夜长梦多,将那珠宝匣子和银票拿上,自个儿又给添了百两银子,一路哆嗦着去了知州府。
之所以哆嗦,倒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冷。
这辽州城太冷了,仿佛要将人的血气都给冻住,不把自个儿裹成行走的大貂,那都不好意思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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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知州府,张春芽找到叶桂枝,问,“弟妹,宝丫头呢?”
叶桂枝遥遥一指院中那盛放得正好的红梅树下,道:“听她爹念叨了几句烹茶之道,正在那儿煮茶呢!小娃娃身上的火气旺,我看着都觉得冷,她却不觉得。”
张春芽瞅了一眼,在心中把苏鲤和自家闺女苏鹿娘对比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家闺女活活像个女土匪,半点都拿不出手。
同样是同门出身,瞧瞧她这小侄女,看着就和天上的仙女儿下凡一样,煮个茶都仿佛能煮出仙气来,再想想自家闺女,整天都在貂厂里撒丫子疯玩,要不是那闺女是自个儿亲生的,是自己一天天看着长大的,张春芽都快怀疑那闺女是一只披着人.皮的貂了。
不过想想李大妮生的苏猴姑,张春芽就觉得自家闺女还是有很多优点的。虽说比不上苏鲤,但好歹活泼好动,不像那苏猴姑,天生一张苦相,稍微有点不如意的地方就扯着嗓子嚎,就像身边人都欠了她几万两雪花银一样。
“桂枝啊,把宝丫头喊回来呗,我有点事儿想同她说。”话到嘴边,张春芽还是有些忐忑。
叶桂枝好奇,“什么事儿?你同我说还不成吗?她一个两岁多的奶娃娃,懂啥。”
“哎……我给宝丫头做的那件貂皮大氅,被京中贵人看上了,那贵人是皇家十三皇子,辽商哪有胆子拒绝?”
“不过那贵人到底也还勉勉强强算是个厚道人,抢了宝丫头的一件雪貂大氅,赔了这么些珠宝,还有一百两银子。若是论价钱的话,不说珠宝,这一百两银子就够做两件雪貂大氅得了。我担心宝丫头不高兴……”
叶桂枝瞅着除了那一百两银子之外还多余出来的银票,问,“大嫂,那这些银票是?”
张春芽嘿嘿直笑,“多亏了老三提点,也多亏了宝丫头哭着闹着让商队的人把她那件雪貂大氅带去京城,那些貂皮卖得极好,我跟着发了一笔小财,想着多给宝丫头置办点东西,可你和老三给宝丫头置办的东西够多了,我也不知道该置办什么才好,最后决定还是拿最简单的,就是这银子!多余出来的这银子是我给宝丫头当零花钱的。”
将银子硬塞到叶桂枝怀里,张春芽又同叶桂枝唠了几句家常,这才匆匆忙忙地离开。
据她说,养貂厂里最近迎来了很多貂崽儿,得人时时刻刻盯着,她走不开。得了这批银子的刺激,张春芽还和苏崇文商量着打算扩大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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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商商队为什么要走京州?
不仅仅是因为京州富庶繁华,还因为京州的往来商人最多,各种消息也传得极快。
先前那各种口味的鱼干已经把辽商商队的名声给打响了,现在辽商商队又来卖了一批貂皮,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都见过苏鲤那雪貂大氅有多么好看,摸在手里滑溜溜的,穿出门见人时,说不出的贵气,因而得了貂皮的富贵人家都请了裁缝绣娘来,没日没夜地做衣裳,总算赶在正月十五元宵节前见到了成衣。
京城里有天下手艺最好的人,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穿出来的衣裳自然不比苏崇菊给苏鲤做的那件雪貂大氅差。
等到了元宵节这天,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老夫人齐齐出来游街,那叫一个亮眼,有纯色的,一根杂毛都看不到,还有拼接款,裁缝们用巧思将那貂皮拼出来各种花案,最让人羡慕的就是国公府老夫人背后那个大大的‘寿’字,想来是裁缝将貂皮剪裁好之后特意制的。
辽商商队带来的貂皮本就几千条,大户人家一买就是千条,能卖多少人家?
买到貂皮的人家使劲儿嘚瑟,买不到貂皮的人家就难受了,出门都感觉没面子,抬不起头来。
好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妹之间都是这样对话的。
“阿云,你我关系这么好,匀我一条貂皮可以不?我不要大氅,只要给我衣领上围一圈就可以。”
“阿月,你我关系这么好,你怎么忍心横刀夺爱?我看你穿绫罗绸缎就挺好的,不用穿这貂皮大氅。”
一对青梅青梅的手帕交自此绝交,老死不相往来。
还有别的情况,譬如说俊俏公子与富家小姐之间的对话,
俊俏公子说,“卿卿,聘礼已经准备好了,你从你爹娘那儿打听打听口风,看什么时候能嫁过门呗!”
富贵小姐却往后退了一两步,“何郎,我娘说了,你那聘礼还不够,若是想娶我,你得再添一箱子的貂皮才行。”
俊俏公子沉默,因为貂皮有价无市,好端端一段天赐良缘就这样黄了。
就连勾栏院儿里的那些红尘妓子也把‘貂皮’二字挂在了嘴边。
对那些家境一般的风.流浪子,她们惯常说的是,“连条貂皮都买不起,还想替我赎身?你让我拿什么信你?我得有多大的胆,才敢将自己交付到你手上?”
对那些家境殷实的浪荡公子,她们就改了口,“爷,给奴家买条貂皮呗。你要是能给奴家买条貂皮,奴家就是你的人了。”
一件东西走俏,势必会无数的山寨与仿冒。
平心而论,这貂皮的价格真不算贵,远没到大家伙都买不起的地步,但因为辽商神出鬼没,只卖了一次就再也不卖了,有钱人就算翻三倍五倍的价,也买不到。
这时候,劳动人民的智慧就体现出来了。
貂皮想买也买不到?那就找兔皮来顶替!
兔子可好找多了。
于是乎,几乎是一.夜之间,京城坊市之间就多出了‘仿貂皮’,那些商家还给这些貂皮起了个名字——辽商貂皮。
那些望眼欲穿等貂皮的人听说市面上有貂皮了,还是制好的成衣,立马就去买了,然后便穿上街嘚瑟。
一时间,满街飘貂。
但没多久,这‘辽商貂皮’就被富贵人家‘打假’了,不论是防风还是保温,亦或者是皮毛的柔软度、毛长等,都与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们穿出来的不一样。
人家穿着貂皮大氅出来,看着富贵逼人,她们穿着‘貂皮大氅’出来,看着就感觉寒酸、不体面。
在富家太太的小聚会上,一个心气儿高、好脸面、但当初没买到貂皮的太太因为穿着假貂皮被其他人奚落挤兑了,气得回头就带人冲到了那成衣店里,抓着成衣店的掌柜一通毒打,逼问出了那些‘辽商貂皮’的来源——竟是兔毛!
要说这兔皮也不差,可到底比不上貂皮,而且这兔皮是打着貂皮的旗号卖高价,直接就落了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