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情。我要去准备渡劫了,无情道,我没有找到继承人,也不打算再找一个根本不合适,也根本不愿意的人来继承。若是上阳门没有了无情道,便道统断绝,那也只能说明我辈弟子,太过无用,合该有此劫难。”
“那玉襄呢?”掌门突然道,“你那时候带玉襄回来,不就是因为她是玄阴之体,若能选为无情道的继承人,必然……”
“我说过了,”太逸却粗暴的打断了他,“我没有找到继承人。”
……
他离开了掌门的居所,然而推门而出,却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站在门外,似在等待着什么。
月亮已经高悬,她背对着他,望着月亮,周身的氛围恬淡,却又显出一丝孤寂。
太逸皱眉道:“你有伤在身,不去好好休养,在这里做什么?”
“等师尊出来。”玉襄转过身来,在月光下的表情平静又冷淡,一刹那,竟像是幻境之中,她修入无情道后的模样。
太逸的指尖因这一丝心悸,微不可查的轻轻一颤。
“……何事。”
“一边走一边说吧。”
这是以前的玉襄,绝不会对自己的师尊所用的语气。
显的如此放松,如此随意,如此的……
仿佛能与他并肩而立,平起平坐。
但太逸在原地沉吟了半晌,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出言斥责她的不敬。
说到底,他并不……对这样的态度,感觉生气。
他沉默的走到了她的身旁,两人一起就这样在月光下,慢慢的朝前走去。
玉襄道:“你要我嫁给焦野吗?”
“……没有要你一定嫁给他的意思。”
“那为什么要联姻?”
太逸垂下眼眸,却没发现自己的话不自觉的比以前多了许多:“焦野是元阳之体,若无意外,将来有很大可能会成为元阳宗下一代宗主。他的道侣,元阳宗必然已有人选,你若是想与他相守,元阳宗必然不肯。但我说可以,你们以后的事情,阻碍能大大减少。”
“可是,”玉襄道:“我为什么要想与他相守?”
“玄阴之体和元阳之体,彼此之间本就相生相惜,极易产生情愫……若是结合,更是百利而无一害,与其去找白秋寒那样身份复杂之人,元阳宗毕竟名门正派。”
“所以你是觉得,我跟白秋寒是因为体质的原因,才会互生好感,于是认为,我以后也会跟焦野在一起,担心他因为身份重要,会受到元阳宗的阻碍,所以现在在帮我消除可能的麻烦吗?”
“……”
“师尊为什么,会考虑到那么以后的问题?就算那个时候我真的喜欢上了焦野,师尊也可以那个时候再帮我撑腰啊?师尊……是要去哪里?那个时候,是不在了吗?”
“……”太逸蓦的停住了脚步。
他不习惯这样敏锐和尖锐的少女,也不习惯她这样冷漠平淡的声音。
也许他该沉下声音,似有不满的训斥她:“这是与师尊说话该有的语气么?”
但太逸沉默了片刻,并未端起师尊的架子:“我心有所感,近日或许有所突破。”
玉襄瞪大了眼睛,理解了他的意思:“师尊,你要准备渡劫了?”
“嗯。”
少女的神色,一下便怔愣了起来。“那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太逸的声音微微柔和了起来:“还要一段时间,没有这么快。”
他温柔的注视着她眼眸,却以为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端倪,用师长的语气道:“我原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但……你也已经长大了。”
他话还没说话,玉襄却已经扑了过来,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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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她搂着太逸的肩膀, 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颈侧。
她或许还踮了踮脚, 又或许没有, 但她感觉不到了。她对身体的其他部分的感知, 一下子全部模糊了起来, 只有与他肌肤相贴的那一块触感, 清晰至极。
真奇怪……玉襄心想,他们之前, 从未有过任何肢体接触,除了那年他亲自将她抱回山门。但氛围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有些时候, 人们会在特定的情绪共鸣下, 做出一些平时做不出来的动作, 却也能被默认, 而且当做正常。
男人的身体不比女性柔软娇嫩, 而成熟的男性与青涩的少年,触感也颇为不同。
是很温暖的。但是……
比起内心深处隐约的痛楚, 肌肤相碰最为直观的感觉, 却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仿佛半边身子已经落在了悬崖之外,安心与危险交错而来。
安心是因为太逸的气息沉稳厚重,玉襄可以明确无误的读出他的庇护之意。
所有的关心与照拂, 都和从前并无不同。他会一直保护她,帮助她, 疼爱她。只要有他在的一天, 就绝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她。
因为他是她的师尊。
所以此刻, 她还站在悬崖之上,太逸护着她,她还可以回头。
但……若是选择推开他的庇护,跳下悬崖呢?
她可以试着去走另一条道路——将伏凌拽出来——那个少年存在在太逸的每一寸骨血和魂肉之中,说他消失了也可以,说他没有消失——也可以。
她可以哭,哭着说不要和他分开,然后亲吻他,不是这种,可以说是小辈在对长辈感谢祝福的拥抱,是更过激的,宛若情人一样的亲吻。
她能把伏凌叫出来吗?
师尊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会推开她,愤怒惊疑?还是会冷着一张脸,要她好好清醒清醒,那不过只是一个幻境?亦或者是,会罕见的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
有很多想象,但玉襄发现自己就是没法想象师尊一脸温柔的样子。
伏凌可以,她至今还记得他凑过来,亲吻自己唇角的样子,他闭着眼睛,俊美的眉眼温柔又令人怜爱。
但是师尊……
她却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亲吻的人是自己会是怎样的情形。
太逸安静的让她抱着,没有动作,两人似乎都在整理自己的情绪,过了片刻,这个拥抱的时间已经快要长到超过某些界限的时候,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臂,低声道:“好了。”
那声音低沉又柔和,像是哄着撒娇的孩子。
玉襄顺从的放开了他。
“不知道你猜到没有……”太逸看着她道。“我之所以收你为弟子,是因为你是玄阴之体。”
“嗯。”
“我本想着,也许你可以成为我的继承人。”
“猜到了。”
他顿了顿,“生气吗?”
“不啊。”玉襄惊讶的抬起了眼来,“为什么要生气?我很高兴啊。”
她说着,就真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对师尊来说是有价值的,这简直太好了吧!”
太逸看着她,却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已经跟掌门说了,今后若没有合适的弟子修行无情道,便不要再强行传承。”他想起幻境中的她为了伏凌,万死不辞赴汤蹈火,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决绝,又想起刚刚脱离幻境时两份记忆相互冲突的大喜大悲,以至于多年的瓶颈都有所突破,不禁顿了顿,轻声道:“还有……谢谢。”
玉襄却不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乍一听见道谢,她猛地摇了摇头,惶恐不安的摆手道:“不是啊,是我要说谢谢才对,从我入门开始到现在,师尊一直都对我这么好,这么照顾我,从没有变过。不管我闯了多大的祸,惹了多大的麻烦,你都会帮我解决……但是我总是帮不上你的忙,一点也没能分担你的苦恼……”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还仍然希望伏凌存在。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认真道:“祝贺师尊终于准备飞升……愿您万事顺遂,渡劫成功。”
……也许这就够了。
她想着,什么也没有变,什么也不要变。
也许这就够了。
月光下,他的眼眸中似乎闪烁着什么,玉襄看不明白,最终,太逸轻轻的“嗯”了一声。
玉襄便低下了头,“那么……弟子就先回去了。”
少女先转身离去了,看着她的背影,一道清冷的声音慢慢响起,王三自空地之上显现,不知道附在了哪一块的石头上。
他迟疑道:“师尊,我要追上去吗?”
太逸却看着她化作一道剑光破空而去,摇了摇头。“你怎么来了?”
“心里的字……变了。”王三有些迷惑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所以……不知道怎么了。”
“变成了什么?”
“心有……所属。”
太逸顿了一下,收回了望向天边的视线,很是淡定道:“变了就变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心想,日月无情也有情,朝升夕没照均平。
日月是世上最为公平与无情的事物,他们亘古不变,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但他们的光芒笼罩大地,也总会先照亮巅峰,然后才是低谷。
世界上最高的那座山峰,大约就是日月的心有所属吧。
……
玉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冥想调息,外加储物袋里还有一大堆灵丹妙药,没过多久,她的伤势就稳定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