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还拿出了去年婢女们酿造的桃花酒,度数并不高,小姑娘们也跟着饮了一些。
直至到了日落时方,各人才领着自己的妹妹或是侄女们尽兴归去。
路上孟正卿与侄女同乘着一辆马车,他与侄女是第一次上逍遥王府做客。
孟姑娘以前觉得公主们娇纵了些,是因为身份尊贵,可今儿她才晓得,公主们骄傲的资本,并非是身份,而是逍遥王和王妃的尊重和信任。
这种信任尊重,他们在家里是没有的,莫说是她们这些女孩,就是小叔们也不曾拥有过,所以这心里好生羡慕陆嫣嫣姐妹俩有那么一对好父母。
想要做什么,不会被质疑,反而会得到支持,即便没有做好,也会有父母帮忙,有他们的鼓励,而不是责备嫌弃。
而他们想要做的所有事情,刚开口得到的就是否定……
这便是差别,饭桌上也全是那些无用的规矩,冷冰冰的。
一家人一天也就是晚饭那会儿能聚在一起,可是食不言,一句话都说不上。
想要亲近更不可能了。
所以现在这叔侄俩是十分羡慕逍遥王府的饭桌,一家人有说有笑,父母给孩子夹菜,孩子给父母夹菜,多好啊。
两人唉声叹气中,很快就到孟府了。
话说逍遥王府这边好生热闹,安家这边却是怨声载道。
“当初我就与你说了,好好地跟逍遥王在那书院里做个先生,便是这辈子没什么成就,但一世富贾安平总是有的,你却偏不听。”安老爷想到如今星月书院的名声,以及陆言之所收获到的赞赏。
就凭着那几个孩子,再有他那身份,以后少不得会成为一代大儒了。
儿子即便成不了什么大儒,但也是一方有名的学究。
偏偏自己这个儿子不成器,起初明明打算去星月书院做个先生,可是这自打成亲后,便没去那书院半步,家中闹得乌烟瘴气不说,大好的前途也葬送了。
安夫人也跟着责备:“就是,我说这缓个些时日……”
不过安夫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安老爷愤声打断:“若不是你惯着他,哪有今日的糟心事?”
安镜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大夫刚送走。
前些天跟安镜因孩子事情起了争执,便谁也没理会谁,哪里晓得这才两三天的功夫,他竟然与表妹睡到了一处去。
婆婆早就巴不得让自己的亲侄女做媳妇儿,这下可好,名正言顺的就要娶进来。
是娶进来,不是抬进来。
自己这个正室还在,就要娶进来,那就是平妻。
她在公婆面前不敢如何,毕竟他们对自己素来不满,嫁过来这么久肚子又没动静。
所以回了房,便动手打了安镜。
然后彻底将公婆得罪了,倒是那表妹越发入公婆的眼。
安镜只觉得浑身疼痛,可此事终究是自己一时糊涂错了,所以叫澹台若心打一顿,出出气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会儿睁开眼见她还在,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又担心她去对付表妹,所有有些不放心。
表妹那么弱不禁风,哪里经得起她一掌。
只怕是非死即伤,于是赶紧强撑着身上的伤爬起来,“若心,此事是我的不对,你莫要迁怒于表妹。”
澹台若心那会儿有些怒气攻心,失手打了他,但是后来也被吓着了,心中后悔万分,只想等他醒来,自己与他道歉。
但现在她听到安镜一醒来,居然是维护那个贱人,心中怒不打一处来,“所以呢?”
安镜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怕多说多错,毕竟现在澹台若心分明是在气头上。
他不言语,澹台若心不免觉得失望,“所以,就像是公公婆婆的意思,将你表妹迎进来?”
安镜听得这话,只觉得她不可理喻,心想自己也叫她打了,还得理不饶人,于是没好气道:“此事爹娘做主,何况你不想一想,表妹千里迢迢跟我们来元京,孤苦伶仃无任何依靠,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是我愧对于她,难道你就不能有一丝宽容之心,给她一个名份么?”
澹台若心听得这话,愣了好半会儿没说话。
让安镜也拿不定主意,她到底是生气了,还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半响,澹台若心才笑起来,只是越笑那眼角的泪水就越多,然后朝安镜看过去,眼里却再也无任何光彩,一片死气。淡淡地问道:“孤苦伶仃无依靠?背井离乡?那我呢?我又算什么?”她背着爹娘嫁给安镜,独自一人呆在一个陌生的家庭,去讨好一个不喜欢自己的老太太。丢掉自己所有的尊严。
做的这些,就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
可是这个男人给了自己的山盟海誓,仅仅维持了新婚那个月,就慢慢的淡了去。
她也没指望这个男人能回自己什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泪水,“你好好休息吧。”口气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安镜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加上自己现在浑身疼痛,所以并没有多想,见给走了就躺回去,没多会儿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便晓得是表妹来了。
澹台若心走路那是带风的,怎么可能有如此轻盈?
澹台若心并没有马上离开安府,而是飞到房顶上,夜空中正好一轮明月。
此时此刻,她心中无限委屈,多想在爹娘膝前狠狠痛哭一回。
可这时便听下面廊下路过的丫鬟们说话。
“这天底下还没有听说妻子能打丈夫的,更何况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而且表小姐那么温柔善良的人,与少爷从小又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做咱们少夫人其实是最合适的,可偏偏少夫人要一脚插进来。”
另外一个丫鬟闻言,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探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与她说道:“我听夫人身边嬷嬷说,表小姐与少爷原本是要成亲了的,谁知道咱们少夫人设计勾引少爷,让少爷和表小姐产生了误会……”
后面的话澹台若心没有再听下去了,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个安府容不下自己,即便是一个下人眼里,也容不得自己。
更不要提那些所谓的主子了。
所以她想趁着安镜睡着了去收拾行李。
走的是楼顶,可是到自家的房间,却听里面传来阵阵温言细语,仔细一听,正与自己以为已经睡过去了的安镜你浓我浓。
如此,她还去打扰他们作甚?看来自己果然是那个多余的。
也就没再搜什么行李。
只是离开了安府,她却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去处的没有。
当初那书斋,出嫁后就托人转手了。
但她还是习惯性地走到了这巷子里,却没想到都已是这个时分,门口的灯笼还亮着,明明知道那灯笼不是为自己留的,可心里还是莫名一暖,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但也没有进去。
她不买书,这里如今也是别人家,怎好冒然进去打扰?
可没想到这时候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女侠,没想到是你!”
然后就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书生高兴地从柜台后面绕出来。
但是澹台若心真想不起,他是谁。
不过书生已经兴高采烈地提醒着:“女侠还认得我么?在城外山庙门口啊。”
他这一说,澹台若心倒是想起来了,后来这书生把此事写成了故事。故事里把自己描述得有些过于夸张了。
也正是他写的这话本子,促使了安镜急火急燎地求自己与他成婚。
他那时候都跪下了,许了无数的山盟海誓。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却为了娶自己而跪在自己面前,澹台若心就感动得一塌糊涂,点头答应了。
然后才有了此刻的落魄。
书生见她打量着这书斋,便笑道:“听说女侠出嫁了,所以我便将铺子接了过来,只是没想到女侠居然会来此。”
这话提醒了澹台若心,她这个时候来这里作甚?而且这书生曾经还以自己为主角写过话本子。
如果让安家知道了,怕是要揪着此事不放,于是匆忙回了一声打扰,便急忙走了。
没有去处,最后还是去找海棠。
只同陆言之道:“我借你媳妇一个晚上。”然后就枕着海棠的大腿哭了一个晚上,也将她府上那些事情说与海棠听。
海棠当初不看好她在安夫人不喜欢她的情况下嫁到安家,料想着日子可能不会太顺畅,但是也没想到会是这么堵心啊!
再听到安镜最终还是跟他表妹搅和在一处了,便问澹台若心,“那你打算如何?”
“我想和离,再也不想委屈自己了。我为了讨好婆婆,晨昏定省端茶倒水,她喜欢吃坚果,我亲自剥,没有一天间断过。她说别人家媳妇女红做的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我努力去学。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不喜欢就不喜欢,我的任何努力和讨好,只怕从来都是一文不值的。”
原本拿刀剑的手,她以为已经苟粗糙了,可是自从每日剥坚果,她的指甲便隔三差五折断,为了学习女红,十指也被绣花针戳得满身针眼。
这还不如她当初练剑时。
海棠本来以为依照她的性子,多半会原谅安镜,没想到这一次想得如此透彻。不过这是她的事情,自己不好插手,只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如果需要我的帮助,你尽管开口。”
“谢谢你海棠。”澹台若心这会儿觉得,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倒霉,一无所有,最起码还有个朋友。
她没有因为自己要和离而指责自己笑话自己,反而给了自己最坚定的支持。
有了海棠的支持,澹台若心只想快刀斩乱麻,去了衙门里一趟,下了和离书,亲自送到安府去,然后丝毫不理会安府的任何人,收拾自己的行礼就要走。
却听到安夫人的话从身后传过来:“你这个泼妇,打了我儿子还有脸和离,大家都来瞧瞧这悍妇,嫁到我们安家一把年纪了,蛋都没下一个,还不让我儿子纳妾……”
不过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那还带着伤的安镜急急忙忙给拉了回去。
他原意为自己挨了澹台若心一顿打,等她冷静下来,这件事情算是理清楚了,等过一段时间自己再想办法调解她跟表妹之间的误会。可是没想到才一夜的功夫,她就和离,而且如此决绝。
等他反应过来,追出来,只看到澹台若心决绝而去的背影,以及他娘像是个泼妇一般骂起来。
于是赶紧将他娘拉进来,“娘,您这是做什么?您这样闹,若心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安夫人只觉得自家儿子脑子有问题,“我的傻儿子,这种女人连和离书都敢写,自己的男人都不要了,还要脸做什么?不过她走了正好。”侄女就直接嫁过来做正室了,想想也不是那么难过。
就是想到这澹台若心把儿子打了,还耗了儿子这么些年的时间,心中还是有些堵。
又见儿子一副不舍的样子,只道:“她那书斋早就卖出去了,如今除了逍遥王府,她没个去处,不过这种不要脸的女人,逍遥王府怎么可能还会让她进门?我看不如找几个人想办法弄她滚出这元京,眼不见为净。”
安镜只觉得疲惫不已,听不到他娘在耳边舌燥什么,只摆着手,“娘,你别管了,我先回去休息。”
安夫人才不想管,那讨厌的女人走了,正好给儿子和侄女筹备婚事,把那女人留下的晦气都给冲走。
可是海棠怎么可能将澹台若心拒之门外?
她不但没有,反而帮澹台若心安定下来。
只是很快就发现被安家认为不会生育的她居然有孕了,而且已有两月余。
但已和离了,她断然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回安家受那股子气,又不是欠虐,真想伺候老太太,还不如伺候自家母亲。
算着时间,她爹娘再过三个月左右,应是能到这元京的。
孩子她是打算留下,生下来自己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