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兄慢走,今日麻烦了。”李二公子了解钟大人性子,两人已经数载没有见面,若是以往的话,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他也会邀自己一醉方休,可是今日……
只怕也是因为自己唐突行事。
又说海棠,不大客气的将他们送走,闻讯而来的韩素素就气愤道:“这些权贵,都是这般欺人的么?”
这一次连曲逐舟也与她站在一条线上,“着实太过欺人,也就是夫人心善,若是我当场拿扫帚给打出去。”他的记忆里,北王府这三个公子,对这李心媛都是无下限的宠溺偏爱,与老王爷王妃比起来有过之而不及。
倒叫自己那表姐吃尽了苦头,宁愿求着外放也不愿意待在京中。
不过,那小倒霉侄儿倒是聪明,晓得以报菜名求救。
“是啊,杀人若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还要衙门作甚?”鱼秀才也没想到,竟会见到这样恶心的事情,亏得之前自己还好心好意的招待他们,现在想起那李二公子的所作所为,后悔得要死。
“好了,大家不必再为这事儿恼了,我瞧那小公子就很能明辨是非,比他那做爹的聪明多了。”
“是聪明,可怎么还被人贩子拐了去?”
魏鸽子消息灵通,赶紧解释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听说那小公子善良,见那人贩子摔倒,还送人回家,哪里晓得就叫人贩子一根闷棍打晕,好在他聪明,醒来后知晓自己被拐了,也不似别的孩子那么哭哭闹闹不止,还提醒了人贩子们自己那一身衣裳扎眼,也正是这样,他身上才穿那套小衣裳。”
魏蚕子接过话茬,“就是呢,人贩子瞧他这么乖,也就没捆捆绑绑的,还带在身边。他们没防备,小公子嘴巴又甜,哄得他们让小公子自己点菜。”
大家议论着这事儿,瓜子都磕了两盘,海棠伸了个懒腰,见时间不早了,便问起过年事宜,“秀才,对联都写完了么?老姜你的佛跳墙炖上了么?”
她逐个的问,将人都给打发走了,发现剩下的也就是曲逐舟跟自家丫头们,想到曲逐舟沉迷那话本子,便伸手示意他到跟前来。
曲逐舟不明所以,傻乎乎的走过去,就叫海棠一把揪住了衣领,从他身上将那藏匿着的话本子收了出来,“死小子,我就知道一本怎么可能看这么多天。”
“夫人呐,饶命,我就看这几天,您犯得着赶尽杀绝么?”曲逐舟反应过来时,海棠已经摸到书了,他倒是能跑,但是跑得了初一,十五又如何躲?
陆嫣嫣和陆婠绾见此,两双小眼睛到处心虚的到处乱瞟,也庆幸她们聪明,没把舟哥哥给的画本子带身上,不然肯定也会被娘搜去。
只是俩小只那贼兮兮的样子哪里逃得过海棠的眼睛,不过也没去搜她二人的身,只是放了几分心盯着,果然将这两小只给藏的画本子找了出来。
转眼大年三十,鞭炮声中迎新年,归来酒楼后院一片热闹,大家围坐在满桌子珍馐前,一人说了句祝福的话,便开始动筷子。
任由谁都没想到,当初还在为野草根能争抢一片的他们,如今竟然能衣食无忧的坐在此处,安逸的过着年。
这说到底,都是遇到了好主子。
只是这样的团圆佳节,各人不免是想起家中亲人,那在世的或是不在世的,都总让人牵肠挂肚。
大年初一,大家都在家中,第二日海棠去给李掌柜跟傅大人等拜年。
此刻大家都忙,那傅大人还在处理人贩子的后续,自是没空,其他的官员也好不到哪里去,这真要算起来,也就是在李掌柜家待的时间最久。
拜完了年,海棠原本是打算在家里好好休息,然后等过了正月十五后,就启程去雁州。
只是自从有了陆言之的消息后,她心里最挂记的,反而是周家夫妻了。
也不知声因心里想着,还是怎的,竟做梦见了周老夫人,便想趁着这机会去一趟临江县,反正有马车,这来回就是五六天的时间。
她这趟没带孩子,只叫了魏蚕子跟着,大年初三就出了城。
要说这大水后,重建最好最快的,莫过于这庆阳城,至于这临江县,并不在庆阳城辖内。
初五,海棠就到了临江县,街上有些清冷,瞧不出过年的热闹气氛,很多店铺也都是开着门的,就是客人也没什么。
当初大水来,冲垮了不少房屋,县城没了原来的半分影子。
而且听说学府也搬到了别处,但海棠还是打算去原来的住址去看看。
让海棠出乎意料的是,自己原来开珍馐小阁的原址上,如今竟然还挂着珍馐小阁的牌匾,隔壁的周掌管家的书局也被合并在一起。
里面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客人。
她示意魏蚕子停下马车,“下去看看。”
魏蚕子也听说过她从前开的小店,叫做珍馐小阁,所以一下反应过来,“夫人,这是您从前开的店?”
海棠心中好奇是何人开的,“嗯,你将马车找个地方停下,咱们便在这里吃午饭。”
魏蚕子去停马车,海棠先行走进去。
眼下的她虽是大酒楼的东家,但穿着仍旧简单,发鬓上也只别了两个银簪子,若单看这装扮的话,与寻常妇人没两样。
反正如何也跟大富大贵靠不上边。
想是生意不大好,又是新年大节,这小二也不大上心,见了客人来也未起身相迎,只懒洋洋的问了一句,“客人几位。”
“两位。”海棠应着,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方仔细看起菜单来。
就连菜单,都与当初自己定制的没二样,便点了几样。
小二见她点的多,动作也麻利起来,传了菜又急忙过来擦桌子,“我听夫人口音,是本地人,不过从前却没瞧过,是回乡省亲的么?”他琢磨着,这夫人生得如此美貌,但衣着寻常普通,又说是两位,这新年大节的,肯定是携着男人一起回娘家。
省亲?她哪里有什么娘家?自打曲老爷子去了,便没了娘家吧,曲家二哥虽然对她好,可他人老实,自己都在受气呢,在家里也是被曲承安和曲雪容欺负的份儿。
淡淡笑了笑,“不是,我也就趁着新年有空,回来瞧瞧罢了。”
说话间,魏蚕子已经进来了,因他手有残疾,那小二没弄清楚状况,误认为他是海棠的男人,只觉得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看着海棠那是满目的遗憾可惜。
哪料想,那这魏蚕子上来,就朝海棠行礼,“夫人,方才瞧见巷子那边有栗子糕,小的听小姐们提过,可要买些带回去?”
海棠瞧这菜一时半会也上不来,便颔首:“也好,多买些,带回去给大家也分些。”好歹也算临江县的特产。
魏蚕子去了,海棠见小二还在,便为问起这临江县的事情,又问起东家,“你们东家贵姓?”
“哦,我们东家姓曲,夫人认识?”小二也没多想,直接回道。
“姓曲?”海棠还真拿不准是何人,但肯定不会是曲承安,他自诩会读书人,最是轻贱行商之人,当初娶何家小姐,也只是为了用何家的钱财铺平自己未来的青云路。
可是自己来临江县后,倒没有再听到关于何家的消息,也不知后来到底如何了。
小二瞧着海棠人美说话声音又温柔,愿意同她多说几句,便笑道:“是啊,我们掌柜的,从前是梨树镇的,那会儿不是发了大水么?他命好,一家逃了出来,大水退后就来了这临江县,因这店铺原本是他妹子的,所以没花几个钱就给盘了下来。不过原来的铺子没这么宽,隔壁又是没主儿的,也一并买下来,只是生意不好做,咱这小地方也没厨子愿意来,都是掌柜的自己掌勺。”
他说得这般仔细,海棠哪里还不知道这掌柜是谁。
多半就是曲承德了。
毕竟曲承安进厨房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正是此刻,只听一妇人声音从里面传来,“黑子,你师父叫你,怎不应呢?”
这声音海棠极为熟悉,可不就是二嫂杜美娇么?
海棠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她正抬着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一叠点心。海棠连忙起身,她也瞧见了海棠,一时有些愣住。
“二嫂。”海棠唤了一声。
杜美娇这才反应过来,却因有些激动,松手打翻了托盘,点心也滚得满地都是。她也顾不上,疾步上前来拉着海棠,上下打量她,红着眼圈失声问:“你到哪了去了?怎么一个信都没有?那日言之回了村子里,让大家赶紧躲,老太太不听,将他骂了一顿给赶走,还把大嫂的事情怨在他身上。”
海棠没料想到当初还有这样的曲折,连忙扶住情绪激动的她坐下,“二嫂不急,我并没事,倒是你们,如何逃出来的?”
说起这事儿杜美娇就心里有气,因大嫂家里有钱,纵然是没有孩子,自己这个连生了两个儿子的媳妇也入不得老太太的眼。
都要闹水了,老太太还要分家,大头自然都给了大哥家里,只因他是读书人,不能下田,二房几乎什么都没分到,她又恨自家男人老实没出息,不敢跟老太太吱声,就带着孩子往娘家去。
曲承德自然是追了去,这一去反而躲过了第一波大水。
得知村子被水淹了,这才将陆言之的话当回事,不止是他们,连其他村的人也赶紧逃命。
反正当时一片混乱,她去了娘家,发现娘家早就人去楼空,可见早就晓得了消息,却没通知她一声,好叫她心寒,索性夫妻俩带着孩子也跟上逃生的大部队,不在管旁的。
这样一来,负担倒不算大,所以也再这场天灾里扛了下来。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海棠是经历过当时的苦难,自然晓得并不如她说的这样简单。
“海棠你呢,还有孩子们?”陆言之反正杜美娇是不敢问的,毕竟当初大水来的时候,他没逃,是去了别的村子通知人。
海棠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孩子们没事,言之到了雁州,我打算正月十五后就去雁州寻他。”
杜美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个意外之喜,一面抹着眼泪又哭又笑,“真真是老天爷发了善心,我便晓得好人有好报,他从来都是个好人。”说着,想起海棠愿意跟陆言之好好过日子了,索性将心底埋着的那事儿与她道出来。
不过也没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提,而是拉着她,“咱们去后院。”转头又使唤着那傻了眼的小二黑子,“去与你师父说,就说姑奶奶回来了,我先领着去后堂。”
这房屋当初也遭了大水,所以后院也改了样子,但仍旧给海棠几分熟悉感。可就在海棠沉入过往回忆之时,杜美娇就突然朝她跪了下来,“海棠,嫂子对不住你,你不知道自从我们回了县城没听到言之和你们的消息,我就夜夜噩梦。”
海棠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弯腰去扶她。
可是她却如何也不愿起身,一面抹着眼泪说道,“你成亲那日,药是我买回来的,不止是你被灌了药,言之也被喝了下药的酒。”
这按理跟海棠没什么关系,毕竟她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只是也好奇过,陆言之看起来也是谦谦君子,应该不会做那有失君子风度,乘人之危的事情。
竟不想,这其中还有这样的缘由。
那么说起来,原身委屈,陆言之又如何不委屈呢?
不过都是过去了的事情,难不成还能时光倒流给扭转么?叹了口气,“嫂子,如今说这些作甚,更何况此事也不是你能做主的。”不用想,杜美娇没这么大的胆子。
杜美娇却摇着头,“不,不,你不知道,原来那人给我的药不是这个,是后来我怕被发现,我就换成了母亲让我买的。”
海棠越发糊涂了,不解的看着她。
杜美娇一边哭一边继续说道:“你们亲事才定下没多久,村里就来了个人,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那日往言之的酒里下药,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便答应了。”
可是后来她又担心,觉得五十两银子,不可能给她什么十全大补药,于是暗地里给家里的鹅掺了些,没想到那鹅就毒死了。
吓得她赶紧把鹅埋起来,因着这鹅的事情,老太太还以为是丢了,将她骂了好几天。
“我当时就吓坏了,但又拿了银子,便将母亲给的药放在了言之的酒里。”那人也知道自己没毒死陆言之,但后来也没说什么,更没有收回银子,就离开了。
至于那五十两银子,杜美娇也没敢拿出来,直接藏起来。
“盘下这店,我用的就是那银子,当初回来身无分文,我只得凭着运气将这五十两银子挖出来。”从前她就有愧与陆言之,所以从来不敢打照面。后来又因陆言之救了他们所有的人,他自个儿反倒没了消息,她便日夜良心不安,让曲承安盘下这店,继续叫原来这名字,就希望哪天陆言之和海棠能回来,自己将这店铺还给他们,也算是赎罪。
海棠直接傻了眼,当初送亲是二嫂送的,让她给陆言之下药的确最为方便。
只是,那人是谁,居然花五十两银子来买陆言之的命。
后来,自己和陆言之成亲了,他又忽然改变了主意?这又是为何?于是连忙问杜美娇,“二嫂可还记得那人是?”
虽然这都过了好些年,但杜美娇依旧清楚的记得,“是个中年男人,穿得华贵,口音也不似咱们本地的。”又比划了下,说他半张脸几乎都是络腮胡子,但面向并没有给人一点凶恶的感觉。
说罢,担忧的看着海棠,“这是我做的糊涂事,险些要了言之的性命,你恨我是应该的,如今你既然来了,这我和你二哥就收拾东西回乡下去。”佛家说因果有缘,她不敢想,如果当初自己真的鬼迷心窍将陆言之毒死了,那去年大水来,他们这些人没了陆言之,岂不是都死了?
那,这天大的冤孽不都得算到自己的头上么。
海棠连忙将她拉住,“二嫂,你不是没有下毒么?”至于下其他的药,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一边有曲老太太盯着,一面又有那意欲要陆言之性命的陌生男人看着,她还能如何?
只是海棠有些疑点,那陌生男人为何不自己动手?而要借他人之手?
“你……你不是说那银子是你娘留给你的嫁妆吗?”曲承德不知何时来的,竟然将这话听了大半,此刻气得满脸通红,举着手就要朝杜美娇落下来。
海棠连忙拦住他,“二哥,你冷静些,此事也不能全怪二嫂。 ”她还得庆幸那人找的是二嫂,如果找了曲雪容,没准真的就没什么陆言之了。自己作为新婚妻子,丈夫死在新房中,就算是被当做杀人凶手,那也背上了个新婚克死夫君的骂名。
曲承德额头上青筋暴涨,“我竟不知她背着我做了这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