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里绑了黑压压的一堆人,不过跟上一次的天鹰岛海贼与之相比,也就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所以海棠也只淡淡的看了一眼,便在前面摆放于檐下的椅子坐过去,然后才慢慢打量着些昏迷中的御林军。
剑心上前挑开了几个人的袖子,果然看见了属于御林军的手环,便回头朝海棠点头示意,“孙大人没认错,是御林军。咱们要去找傅大人么?”
孙昂然这个时候进来,“那倒不必,我已经打发人去了,应该这会儿已经到了,夫人这里等着就是。”
海棠听得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自来都是有事躲事儿,有祸更是躲到天边去,现在竟然如此主动。
孙昂然被她这么一看,一脸无奈,不好意思地笑道“夫人别这么看着我啊,这天下大势已成了定局,没有谁能反抗得了大元帝国,既然如此我还是老实些,到时候兴许还能保住这身官袍,继续混这俸禄呢。”
这话,叫海棠真是没法回,说得如此实诚。
客栈中,自从命令颁发下去后,不管是傅现还是齐皇,都没有安心一刻,随着这时间越来越近晚,却迟迟没有收到夜空里按照计划刚亮起来的信号。
傅现再也忍不住,“陛下,不如先行移驾,此处怕是不安全了。”
久不见消息,只怕那些人凶多吉少。
当初就听说海棠以那无色无味的香迷倒了两千多海贼精武,这些御林军虽说也是训练有素的,但自来在宫中高高在上,难免是有些心高气傲,不把海棠一介妇人放在眼里。
如此,傅现不得不乱想,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齐皇眉头紧皱,显然不相信自己那些精炼的御林军会连一个妇人都拿不下,更何况他有可靠的情报,这知州府里,除了几个会武功的护卫,其他的人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
因此听到傅现的话,面露不喜,“朕难道在傅卿的眼里,已然是那丧家之犬了么?”他是丢了京都,带着所有的御林军都南下瞻州,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辉煌回去的一日。
傅现连忙跪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响动。
不管是齐皇还是傅现,都第一时间抽出长剑和佩刀,防备地挡在身前。
‘砰’的一声巨大响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打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然后数个身影朝他们靠近过来,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刀剑相撞之声。
很快,就见着留下来保护齐皇安慰的人,如今竟然只剩下□□人,却已经落了下风,被外面的人打得根本没有了还手之力。
齐皇见此景,不甘心地提着刀要往前去,只是被傅现拦住,“陛下冷静些,让臣去!”
只不过傅现到底是文官出生,纵然会些拳脚之术,但是对方人多势众,他自己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落败。
一个精瘦的黑衣男子从人群身后走出来,“傅大人,劳烦您走一趟吧?”他说这话是,看了看傅现身后有些落魄的齐皇,却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然后朝手下使了个眼神,让他们上去绑人。
齐皇气得浑身发抖,那精瘦男子他当然认得,是北安侯府府兵的二统领。
只是对方见了他,不但不行礼,还直接无视掉!这让齐皇胸口堵得慌,一口血痰就这么卡在心口,吐不出来,吞不下去,让他百般难受。
但还有更难受的,那些北安王府的府兵上来,就直接将他捆了,连个挣扎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傅现此刻也是自身难保,自顾不得他。
他们这一行人被直接带到衙门。
不过并未进大堂,而是到前院,就停了下来。
满院的羽林卫还没醒过来,傅现再看到那进入大堂门口不远的檐下坐着的海棠,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不顾着浑身被束缚,挣扎着上前朝海棠质问“你怎在这里?”
她一个妇人,怎可到衙门里来?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倒是傅大人,不打算给我解释一下,这些人偷袭知州府,到底是不是授了你的意思?”海棠神情淡然,拿眼神指了指这满院昏迷的御林军。
现在的傅现,心中百般后悔,早知道海棠真的会用香,当时陛下下令的时候,自己就该阻拦,如此岂会有现在的事情?
海棠见他不语,也不催促,而且是朝他身后站得笔直的齐皇看了一眼,“怎不跪下?”
那些个被他们一起绑来的羽林卫,现在都已经被强行跪了下来。
现在除了傅现以外,便只有这齐皇了。
傅现听得海棠这话,只觉得头皮发麻,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海棠怎能说连忙挡到海棠身前高声喝道“陆夫人,此乃当今圣上,岂能如此放肆?”
海棠当然知道那是齐皇了,御林军都来了,齐皇还能在京城么?不怕那些被他削爵的勋爵们撕了他么?
但听到傅现的话,并未动一下,反而只是淡淡笑道“陛下远在京都呢,什么时候傅大人也会狐假虎威了?”满目嘲讽地瞥了一眼傅现身后那两鬓染霜,发髻散乱的齐皇,“何况,陛下也不会是这么个落魄的老头吧?你不能欺我没见过陛下,就随意找个老头来糊弄我等。”
傅现听得这话,心里凉了半截,但见那角落里站着的孙昂然,便连忙喊道“孙大人,你是早年进士,上过金銮殿,自然是见过陛下的。”
孙昂然果然上前,然后一脸认真的打量起齐皇,然后才在傅现满怀期待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开口“瞧着是有几分像的。”
还没等傅现欢喜,就听孙昂然又道“不过,这瞻州穷山恶水,陛下好端端的怎会来此呢?我看分明是傅大人居心叵测,胆大妄为,拿个老头来冒充咱们英明神武的陛下,实乃有负陛下对你的知遇之恩啊!”
最后,还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来。
傅现其实在进门的那一刻就有些遇到了,就算是自己身后的陛下是真的又如何?这是瞻州,现在是阶下囚,只要他们不认,那真的也是假的的。
齐皇自不必多说,听得这些话,如何不明白,他们根本就不打算认自己这个皇帝了。
此刻心中的愤怒是有多深,自不必说,只是作为一个帝王,自来只有他居高临下,掌管众生的生死,如今却忽然沦落为阶下囚,他的骄傲当然不可能允许他就这样默认了对方的话,俯身跪下自称为奴为仆。
“傅大人还没同我解释,这是何意?我不懂,我夫君可是有违大齐任何一条律例?犯得着傅大人这样兴师动众,连皇城根本御林军都亲自带来了。”海棠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是没有打算多跟傅现纠缠,浪费时间。
更何况害她北安王府的仇人就在眼前,此刻她只想立即手刃此人,而不是在这里听他们乱七八糟的胡扯拖延时间。
傅现能如何解释?如今已是阶下囚了,自己说是个误会难道她会信么?这种胡编乱造不走心的理由,别说是海棠这种聪明之人不可能信,就是个傻子也不会当真啊。
所以他再做什么解释,都是多说无益,所以只能将这国家大义搬出来,希望可引起海棠的共鸣,若是她能意识到,自己的国家即将遭逢侵略,兴许她能和自己站着同一阵线呢?
那样不但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陆言之作为筹码,最为重要的是,更能解除当下的危机。
于是便抬头挺胸道,“陆夫人,我知晓你自来是个知晓大义之人,那你可知道你夫君是什么身份,现在我们大齐又面临着怎样的灭顶之灾?”
海棠一怔,目光有些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傅现,忽然觉得自己对傅现的认知,可能是有什么误解。这个人的愚忠,完全超出了自己所能想象的范围。
大秦降了,两方没有浪费一兵一卒,百姓没有遭受半点损伤,除了朝廷官员大部份更换,原来该如何,便是如何。
这样比那些须得血染江山的改朝换代好了一百倍。
所以,就算陆言之没有那身份,大元帝国的人要来,海棠是举双手赞成的。
换谁当皇帝不是当?只要不流血不死人,对于底层人就是最大的恩惠了。
所以当下听到这些话,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傅现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听着她这肆意的笑声,心中有些发慌。
片刻,海棠打住了这笑声,这才回道“我知道啊。”
傅现听得这话,就更为激动了,“你既然知道,为何要助纣为虐?你可知晓不久的将来这大元的铁骑就要了,到时候会死多少人你可知晓?你难道要成为这大齐的罪人么?”
好大一顶帽子扣上来!
“只要你们不反抗,怎么可能死人?说我是罪人,我看作为罪人的是你们这些舍不得荣华富贵和权力的人吧?大元帝国整整数十个附属国,这大齐在他们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谁有心思专门来针对你们?如果老老实实的降了,一滴血都不会见,远的你们看不见,就拿隔壁秦国来说,就是最好的例子。之所以会死人,终究是你们些舍不得放弃权利的人,罪过是你们的。更何况斗转星移,江山易主,这是最为寻常的事情了,傅大人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难道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你不明白么?这世间没有什么能长久永生,纵然是家国天下,也会有所变化更替。”
亘古不变的,那是日月星辰!
孙昂然在一旁听着,觉得好生有道理。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极是,兴亡百姓苦,都是只因为在权之人舍不得放权,若是大大方方的,百姓们就不会受苦了。”
傅现叫海棠说了这一番话,有些面红耳赤的,可是他读的书,也有那忠君之臣,兴国振邦。而不是让他在敌人来时举手投降,拱手将家国送出去。
所以还是继续反驳“若是谁都如同你一般,家便不是家,国不是国,你这些不过是妖言惑众罢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史书都是由胜利者谱写的,到底谁是妖言惑众,此话自有后人来定。只是傅大人可要想清楚了,确定要用这大齐百姓的血肉之躯来保你们手中的权利么?”那时候国家没有了子民,还能成为国家么?
国之根本,以民为重,倘若不可为民,谈何国?
“逆贼,你们这些逆贼!”齐皇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喊起来。
只是现在的他,没有龙袍加身,没有了国君的光环,跟一个寻常的老人没什么区别?加上现在他这幅落魄的模样,喊着这些话,除了给众人一个他是疯子的感觉,真的是没有半点帝王之威!
海棠起身,慢慢向他走近过去,剑心紧随其后,生怕那傅现忽然挣脱束缚过来伤害她。
虽然这种可能几乎为零。
傅现很快就被孙昂然吩咐人挟制住,甚至堵上了他的嘴。
早前孙昂然从李淳风那里知晓陆言之的身份,震惊之余,按照他性格惯性,当然是活命要紧,所以也就抱紧陆言之这条大腿。就是有的时候也会想,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叛国贼?大齐还没灭呢,自己就这么快找到了新东家,是不是不厚道了?
可是刚才听到海棠的那些话,忽然又想通了。
这江山易主,别的不提,就这大齐往上,还得有多少朝代啊?
哪个朝代不是更替不是血染江山?白骨高堆如柴薪?
现在大元想要一统天下,大齐只要俯首称臣,如同秦国那样,可不见一滴血。
不死一个人,这样不好么?而且大齐也不会因此受到什么改变,文字还是一样的,信仰也是相同的,不同的也就是皇帝没了而已。
所以大家有什么理由为了齐皇抛头颅洒热血?就齐皇再位这么些年,不是国中内乱战火不断,就是天灾频频。
若是个圣主明君,那还好说,可他就是个专门谋权的阴谋家罢了。
做个圣主明君,不及格。
所以现在孙昂然没了那点心理负担,做起事情来,自然就没了之前的畏手畏脚。
海棠见他忽然这样积极,反而有些不适应。
瞥了一眼,见他一脸讨好,便没在多管。而是朝着眼前这落魄的齐皇打量起来,“按理,我们还是堂兄妹,只是我实在想不通,有什么还能比兄弟和睦重要,你们每一次往北安王府给我母妃送解药的时候,可是有半点愧疚之心?还是,更多的只有得意?”
得意他们聪明,北安王府的愚笨?这样轻而易举的就被控制住了?
齐皇听得这些话,眼睛都瞪大了,她知道……她居然知道!
最后一次见北安王之时,他还信誓旦旦地给自己保证,府中除了他和王妃,没有人知道此事。
于是现在的齐皇没有得意也没有惊恐,有的只是被北安王骗了的愤怒。
压不住的怒火,使得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夜色里美得有些像是鬼魅一般的海棠,骂了一声“逆贼!”
海棠并未理会他的骂声,只是见他这副模样,冷冷一笑,“ 罢了,我问你这些做什么?过往对我北安王府造成的伤害也不可弥补。不过我在想,你父子二人对亲兄弟亲叔叔尚且能如此,那对别人又会有几分真心情义呢?”
海棠说这些话,并没有特意避开,旁边的傅现自然听得清楚。
只是他听到了什么?下毒?而且是对北王府,还要定期给解药?所以满目疑惑不解的目光,在海棠与齐皇之间来回。
海棠似乎有意为他解惑,将自己心中的恨意都一一压下,口气平静地说道“多年前,我母妃刚嫁给父王,就被先皇下毒,他不要什么兄弟之情,要的只是绝对的忠诚,为了我母妃的性命,父亲随他四处征战,杀了别的兄弟。但这还不够!”
她说到此,再也无法控制住心中的恨意,声音陡然提高了许多,恨恨地看着同样满目恨意瞪着她的齐皇,“他登基以后,用同样的办法控制着北安王府,我父王母妃一辈子,都在他们的控制中生不如死,就在此前,他觉得还不够,还要将我三哥作为人质,什么带刀侍卫?什么无限恩宠?那刀最后还不知到底是捅进谁的胸口呢?”
海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着头不让眼中的泪水都滚落出来,一面抬手慢慢摆下头上的簪子。
傅现虽然还没有从她这些话里反应过来,但看到她此举,还是急得想要大喊住手,可惜嘴已经被堵住,这两字只能永远堵在喉咙里。
但见月下,海棠拔下头上的簪子,含着泪直接往齐皇的胸口扎进去,滚烫的鲜血立即溅到她的手上。
她微微一愣,想起末世那时候,自己杀死的第一个丧尸,下意识握紧簪子,又转动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