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说着话，季洋和叶姣恰好从不远处走过来，叶姣带着斗笠和袖套，两手空空，季洋拎着一个桶，两人有说有笑。

　　“洋子，和你媳妇上工回来了？”张大婶说着看向叶姣，都说女人嫁到乡下，干上一两年活，管你之前怎么好看，最后都得粗糙得不成样子，但看看她，脸蛋还是那么白嫩白嫩的。

　　“是啊，回去做饭。”季洋笑着回答，“张大婶吃过饭了？”

　　“没，他们还在回来，现在煮了放着凉了，坐一会再回去。”张大婶乐呵呵，忍不住调侃道，“你这小子还挺疼你媳妇。”

　　闻言，叶姣害羞了，季洋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她比我小很多，是要对她好的。”

　　话语一出，在场人又哈哈大笑。

　　只有穆薇薇摸着自己的肚子，内心有些酸楚又嫉妒。

　　当然。

　　此事远远没有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让她震惊，那是一个下午，通过村里喇叭传来的消息。

　　整个知青院都沸腾了，她一下就跌坐在一起上，目光呆滞，浑身都在颤抖。

　　说不清那种感觉，她看着圆滚滚的肚子，怨恨交杂，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找个消息是假的。

　　为什么又凭什么？

　　“收起你脑子里的想法，既然嫁给我家洋子，那就好事本分照顾好家，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杨香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冷嗤了一声，声线严厉。

　　“我本来可以去参加高考，可以不用嫁，都是你们骗我，都怪你们。”穆薇薇蹭一下站起来，情绪突然爆发，冲着他们就是一顿吼。

　　她胸腔里烧灼似疼，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被毁，未来一片漆黑，死死盯着前面的杨香，憎恨不由流露出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供你吃供你穿，简直是反了！”杨香也被一气，沉下脸。

　　穆薇薇没说话，下一秒像发疯一样，突然伸手砸向自己的肚子，力道可真大。

　　“疯了，简直是疯了，孩子他爹。”杨香慌得很，赶紧上前去拉她，冲外面拼命喊。

　　季楼和季大伟冲进来，一看，那还得了？

　　再过几个月，孩子都要生了，现在可不能出事，上前就拦着。

　　“放开，滚开。”穆薇薇哭喊着，整个人也魔怔了，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被他们毁了，被这个孩子毁了。

　　“闹够了没？”争执间，季楼一巴掌甩过去。

　　“啪。”一声，穆薇薇的头都被甩到了另一边，杨香惊呼，生怕她肚子里那块肉掉了。

　　穆薇薇像是懵住，缓缓又扭头看他，死死瞪着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唇齿间溢出，“你打我？”

　　她可以忍受季楼婚后的落差，既然打她？

　　“打你怎么了？你这个女人就该打！我们对你还不够好吗？全村哪一个女人像你一样，像你一样都嫁不出去了！”杨香不觉得季楼有错，还插着腰骂，“你敢对我孙子不好，我就不让你吃饭！”

　　季楼原本有点愧疚，一听他妈这么说，也拉下脸，还特别有理，“你不闹我能打你吗？”

　　穆薇薇有点性子，突然止了脾气，甩了他们几天到了脸色，到了第三天，居然狠心故意摔一跤。

　　都出血了。

　　直接把杨香吓得两眼发白，而穆薇薇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差没在地上打滚。

　　最后用驴车拉去医院。

　　这个孩子命大，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存活了一下，而穆薇薇却丢了半条命。

　　这种情况下，她再大胆也不敢胡乱来。

　　这回也把一家人吓得不轻，医疗费花了好大一笔钱，杨香对她也没了好脸色，以往还关心一下，现在把饭放在床头，爱吃不吃。

　　卧床躺到足月，穆薇薇生下来一个男孩，虽然瘦小，但也很健康。

　　等她出了月子，杨香便把她赶去上工，还让她去地里拔花生，这时候，知青纷纷参加了高考。

　　一到休息时间，还能看到他们在树荫下背书的身影，原本她觉得自己还不算糟糕。

　　哪怕生了孩子，她也一样去考，今年考不上，她明年再去考，只要考上，她就可以远离这个鬼地方。

　　可是叶姣呢？

　　她永远都只能留在这里，和这些泥腿子在一起！

　　可惜，现实又一次打脸了。

　　她从地里走回来，张艳正拦着季洋，孙妙兰抱在孩子站在旁边。

　　“听说你给你媳妇报了高考？你是不是疯了？她考上还能回来？”张艳叉着腰，就差没指着脑袋门骂了。

　　“就是，现在还在都没生，她还那么会勾引男人，出去肯定就不回来了。”孙妙兰还煽风点火。

　　穆薇薇放慢脚步看，竖着耳朵在听。

第515章 知青的丈夫（8）

　　“妈，我媳妇好歹也是下乡的知青，成天跟着我干活，她就想去考一下，说得像是真能考上一样，如果我不让去，家里还不反了？”季洋有点不耐烦。

　　“反什么反？她敢吗？万一考上了呢？你媳妇就跑了！”张艳犹豫了一下，挤出这一句。

　　在她看来，嫁进来就是他们家的人，那就是要伺候季家的男人。

　　女人就得洗衣做饭生子，男人去干苦力活，上工赚工分养家。

　　“就是。”孙妙兰附和，“村里娶人的男知青也要去考，他们家里的媳妇都闹呢，谁知道会不会回来？”

　　“大哥还去上大学了，大嫂这意思，他也不会回来了？”季洋冷眼看过去。

　　“你大哥敢不回来！”孙妙兰一下瞪眼，脸色铁青得很。

　　“考试都没考，大嫂就诅咒我打光棍，妈还让我们夫妻帮衬着点，敢情我们自己找罪受？还不能有自己生活了？就得上工养大哥的孩子？”季洋板着脸说完，“妈，您是这个意思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怕偏心点，张艳也不管对季洋这么说，小儿子脾气大，万一和他们反目成仇，她哭都没地方哭，当下就道，“妈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别听你大嫂胡说。”

　　说完，直接一甩手，“考就考，大学哪有那么容易考？考不中正好安心给你跟你过日子，你这个媳妇，那就是个不省心的，当初你要是听妈的话，和那个二丫……”

　　她说到一半，看着季洋愈发黑沉的脸，声线越来越弱，加快离开的脚步，“妈不说了，干活去。”

　　“妈，等等我。”孙妙兰看了看季洋，对方眼底隐含讥诮又不屑，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她也没敢多说，赶紧跟上去。

　　季洋往前走，对上了穆薇薇，她的脸色尴尬，扯了扯嘴唇，看似好心道，“城里下来的人，如果考上了，多半就不回来了。”

　　“哦。”他先是冷漠应了声，随后又道，“我媳妇一定能考上，到时候，我会供她。”

　　穆薇薇错愕，又看向对方不似作假的神情，面色骤然一变，甚至有些激动，“你不怕她到时候不要你？一个学生是不会和你们这些……”

　　“你以为谁都是你？”季洋神色间带着浓浓的不屑，没再看她，迈开脚步就走了。

　　穆薇薇垂落的手指紧紧握着，被讽刺得有些气急败坏，转身冲他呵斥，“你就等着瞧，你一定会后悔！”

　　季洋脚步都没顿一顿，倒是走出来的杨香声色俱厉，“你又偷懒，刚刚我还看到一个男人的影子，你这个女人，是不是背着我家l楼子勾搭男人？”

　　接下来又是无休止地争吵。

　　*

　　叶姣从接到高考消息考试，她便更加努力复习，有些科目已经是她第四遍巩固。

　　季洋每一回去镇上都会给她拿一些书本回来，后面还不知道去拿换来了书票，给她买几本崭新的课本，还有一叠不知道哪里来的习题，特别有针对性。

　　对于这一次的高考，她是从一开始的慌，到现在的镇定。

　　当日。

　　考场外密密麻麻都是人群，有些是丈夫妻子在外面等着，有些是父母在外面等着。

　　目送着他们进去，目光里都是期盼。

　　通过了高考，就以为着他们能找到更好的工作，甚至能被国家分配工作，就是文化知识分子。

　　穆薇薇和叶姣还在一个考场，就隔着一条过道，考卷很快便发下来。

　　拿到考卷，大家都是扫一下，太久没接触知识点，很多都已经忘了，有些人庆幸，有些人焦躁，有些人失落。

　　穆薇薇属于崩溃的那一种，生了孩子，她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哪还有时间复习？杨香还会把她好不容易找来的书本拿去烧火。

　　一看三不知。

　　余光瞄了一眼叶姣，对方已经在答题，脸上丝毫没有慌乱，手上也不算在书写着。

　　装！

　　穆薇薇咬着牙，心底唾骂了一句，一边又暗示自己不要受她影响。

　　一直到下课铃响，大家才纷纷收起笔。

　　收试卷，出教室，各种讨论声不断传来。

　　“我都看不懂题目，完了。”

　　“太难了，考的都是什么？”

　　“第一题是什么意思？”

　　……

　　听到大家的讨论，穆薇薇又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家都是如此，她跟着人群走出考场。

　　叶姣就在她前面，对方出了大门还停住脚步，在人群中望了一下。

　　“媳妇，这里。”季洋从大树下站起身，拿着帽子走过来。

　　叶姣看到他，眼底慢慢染上笑意，朝他走去。

　　“喝点水。”季洋也不问成绩，把水瓶递给她，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包。

　　“等了很久吧？”她边喝水边昂头问。

　　“哪有多久？饿不饿？带你去吃顿好的。”旁边有人穿着军绿色的衣服，骑着自行车过去，他将她往身边拉，动作亲昵。

　　“吃什么？”她问。

　　“想吃什么给你买什么。”季洋低头看着她，大方得很，“好好给你补补脑。”

　　她笑出声，唇角勾起一个柔和的笑容，将手上的水瓶递到他怀里。

　　穆薇薇把这一幕看在眼底，生生刺痛她的眼，看着两人往国营饭点的方向走，她只能摸了摸肚子，只能拿着那些干粮，躲在旁边的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