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五年,这孩子为什么独自出现在吉安镇呢?
发生什么事了吗?
纪婵按下心中的疑问,说道:“别哭了,快出来,跟姐姐回家去。”
纪祎果然不哭了,垂着头从树干后面走了出来。
纪婵以为自己还得多劝几句,完全没有料到纪祎会如此听话,不免有些错愕。
气氛重新变得尴尬起来。
纪婵默默往前走,纪祎悄悄跟在后面。
纪婵用余光观察着纪祎。
他极瘦,宽大的棉袍像套在麻杆上,被北风吹得摇摇摆摆,猎猎有声。
两人很快就到了家。
胖墩儿彻底醒了,听到叫门声就跑了出来,仰头看着纪祎,问道:“娘,这就是我的小舅舅吗?”
“对。”纪婵答应一声,同齐文越道过谢,牵着马,带两个孩子进了自家院子。
“小舅舅,你从哪儿来呀。”胖墩儿问道。
“京城。”纪祎的声音比猫叫大不了多少。
纪婵道:“胖墩儿,你带你小舅舅进屋,娘去拿柴火,把炕烧一烧。”
“我要帮娘烧火!”胖墩儿喜欢火,坐在火炉边上一边烤火一边吃零食再美好不过了。
他牵上纪祎的手,“小舅舅,我们一起去吧。”
纪婵手脚麻利地生了火,烧上水,喂了马。
从马厩回来时,舅甥二人正围在灶坑旁吃点心。
纪祎吃得又快又急,显然饿坏了。
“小祎晚上没用饭吗?”纪婵从篮子里取出几只鸡蛋。
胖墩儿取出一块点心塞到纪祎手里,“娘,齐叔叔说,小舅舅是傍晚来的。”
那就是没吃了。
纪婵去地窖里取出一根白萝卜和一块瘦肉,洗净,切丝。
再把鸡蛋打散,倒在一小碗面粉里。
用筷子搅拌面粉,直到所有面粉都变成一个个小疙瘩。
纪婵把热水舀出来,放进带盖子的木桶里,放油,炒肉,断生后,放葱花和萝卜丝煸炒,再放上水,烧开后加入疙瘩。
等疙瘩熟了,放上调味料盛出来,香喷喷的疙瘩汤就做好了。
再搭配上在京里买的烧鸡和酱肉,这顿夜宵也算相当丰盛了。
“吃吧小舅舅,我娘做的疙瘩汤可好吃了。”胖墩儿很认真的介绍道。
纪祎不动筷子,别着脸不说话。
纪婵问道:“小祎不喜欢吃吗?那就喝点热水,尝尝酱肉和鸡肉。”
纪祎依然不答,眼泪一串串地落了下来。
纪婵知道,自己这个亲弟弟只怕受大委屈了,而且还被叔叔婶婶养残了。
又胆小,又懦弱。
她放下筷子,摸了摸他的顶发,“小祎这些年受委屈了,姐姐没顾及到你,姐姐对不起你。”
“哇……”纪祎抱住纪婵,痛哭起来。
“小舅舅,你怎么了?”胖墩儿也哭了。
纪婵心里酸酸的,眼泪不自觉地湿了眼眶,轻轻地拍了拍纪祎的后背,“好啦好啦,不哭了,以后你跟姐姐过,姐来照顾你,好不好?”
“呜呜呜……”纪祎哭得更大声了。
直到子时,纪婵才知道纪祎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们的叔叔纪从赋是个古板的人,不善表达,除管教几个男孩子的学业外,对内宅不闻不问。
婶婶苟氏出身微弱,拿了纪祎带去的银钱,却对纪祎极其冷漠。
这五年来,她所起到的作用仅限于纪祎不冻不饿,其余的一概没有。
哪怕吃个点心瓜果也要让她的孩子们背着纪祎。
纪祎脑瓜好,又肯吃苦,读书一向不错,两个哥哥不喜欢他。
在家碍着叔叔不敢打,一出家门就可劲欺负他。
年前,纪从赋回京述职,苟氏想给纪祎定下她娘家的一个傻侄女,纪从赋不同意。
夫妻俩大吵一架。
纪祎听见两人争吵,知道即将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这才下定决心,从地狱里逃了出来。
纪婵虽不是原主,却也气得头皮发麻,破口大骂。
因为自责,她一宿没睡着。
她总是在想,如果她早些去信问问纪祎的情况,说不定纪祎就能早些回来,不用遭这么多的罪。
一个上午,纪婵都蔫巴巴的。
直到午饭后,她带着新买的两套棉衣从布庄出来,看到肉铺门口刚刚停下的人和马车,忽然变得精神起来。
大过年的,司岂居然来送节礼了!
纪婵瞧瞧左邻右舍,家家大门都开着,凑巧的是,这会儿连放炮仗的孩子们都不在。
纪婵壮着胆子跑过去,一拱手:“司大人怎么来了?”她声音不高,跟做贼似的。
司岂还礼,道:“纪先生帮了我那么大的忙,理应登门致谢。”
纪婵心里忐忑,暗骂:娘的,你不来才叫真的感谢,你来了就是恩将仇报。
第14章
“司大人客气了,为民伸冤,是在下职责所在……司大人里面请。”纪婵听到隔壁有说话声,立即咽下没用的客套话,把人往院子里请。
司岂只带老郑一人过来,只要他进去,就万事大吉了。
司岂犹豫一下,拱手道:“今儿就不进去了,马上就得回京,改日再来叨扰。”
纪婵松了口气,又道:“这个时辰了,有点儿赶,我这有马,大人要不要……”
司岂指指官道的方向。
纪婵看过去,见两个长随牵了四匹马,正在频频看着这边。
司岂道:“这辆车是我送纪先生的,冬天带孩子出行比较方便。”其实是他急着返京,嫌弃赶车太慢;让老郑赶回去,大过年的又太不人道,不得已而为之。
纪婵愣了一下,艾玛,不过帮两个小忙,居然还送豪车,够豪。
行吧,父亲送儿子一辆马车,也没什么不敢接受的。
就在纪婵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时,隔壁姑娘欢快地嚷了一声,“娘,我去送吧。”
她醒过神,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忙一拱手:“多谢司大人,时间不早了,我送送大人。”
然而,司岂的目光忽然落到了纪婵的浓眉上,眼里的不解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纪婵心里又是一慌。
前几次见面都有正事,司岂从不曾这样认真地、近距离地观察她,如今彼此距离这么近,中午光线又好,他再看不出她的眉毛是画的,就是妥妥的瞎子了。
“什,什么事?”她有些磕巴了。
司岂虽然奇怪,但他到底是个有修养的读书人,放下心中的怪异感,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一百两是皇上赏纪先生的,请纪先生收好。”
“啊?”
居然还有皇上的赏赐,这倒是意外之喜。
纪婵伸出手……
隔壁的姑娘走了出来,见到司岂,双眼陡然放光,脚下也快了两分,“纪……”
纪婵接过银票,招呼道:“关荷端的是什么,听说大娘厨艺极好,我家胖墩儿早就想尝尝了……”
“才不是给你的呢。”关荷那个“娘子”二字没叫出来,眼睛在司岂身上上下一扫,“这位是……”
司岂淡淡地扫了关荷一眼,拱了拱手,“恭祝纪先生鼠年吉祥,万事如意,告辞!”
纪婵笑道:“也祝司大人官运亨通,大吉大利,就不远送了。”
司岂转身就走。
关荷的双眼钉在了司岂的后背上,凑近纪婵问道:“纪……”
纪婵一伸手,去揭关荷捧在手里的大碗上的盖子,“装的什么呀,这么香。”
关荷抱着大碗向后躲一步,不客气地斥道:“看什么看,这是我娘给齐大伯的。”
关荷喜欢齐文越,一心要嫁,奈何齐大娘和齐文越都看不上她,明里暗里推脱好几次了。
明明齐家嫌她懒,但她非要认定齐文越看上纪婵了,有事没事总要针对他们娘俩。
“那就送去吧,不然一会儿凉了。”纪婵转身推开大门,把马车赶了进去。
“贱人。”
关荷暗骂一声,目光在马车上停留片刻,到底往齐家大门口去了。
她一进门,齐大娘就端着一只盆子迎了出来,“小荷来啦,大娘跟纪娘子学会一道粉蒸肉,做了不少,正要给你家送去呢。”
“大娘,越大哥呢?”关荷往堂屋里看了一眼,没见着齐文越。
“他带橘子在后院劈柴呢。”齐大娘脸上的笑容淡了,“快过来,跟大娘去厨房,把吃食倒一下,大娘就不用再跑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