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岂坐直身子,“要不要紧,我再去请个太医……”
纪婵心里一暖,拦住他的话头,“不过小伤风而已,不用紧张。”她来大庆数年,感冒过好几次,都是挺一挺就过去了。
司岂道:“二十一,我知道你能干,但也不要凡事都自己扛着,孩子有你,你也有我。”
纪婵闻言鼻头一酸——她想起胖墩儿一岁之前的那段岁月了。
晚上睡不好,白天睡不着,每次胖墩儿生病,她都会瘦好几斤。
虽然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但回首望去,她还是会被自己感动到。
女人矫情了,也就脆弱了,面对一个优质男人的真心呵护时,她也确实动心了。
“牛痘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她僵硬地转移了话题。
司岂道:“这件事我要和父亲商量一下……”
他原本想直接进宫禀报此事,但从太医院出来后,又冷静下来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桩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但事情并非紧急,且包家灭门案还没有告破,在边关形势紧急的情况下提出此事,不免有些急功近利的意味。
是以,司岂觉得与其让朝廷牵头,不如让首辅大人安排他的学生在地方上寻找痘牛——效率是一样的,甚至更好。
如此,纪婵和司家起到的作用最大,获得的额外好处也将更多。
纪婵不曾想过借此捞什么好处,只是单纯地想找一只痘牛,解决天花问题。
但经司岂一说,她觉得自己幼稚了。
大公无私确实值得称颂,但这是在古代,皇权至上的古代。
伴君如伴虎。
此时鲜花着锦,彼时也可能身陷囹圄,抄家灭族。
胖墩儿接受司家的庇佑,就可能被司家牵连。
不管是她,还是司家,护身符都是越多越好。
“娘……”胖墩儿忽然喊了一声。
纪婵道:“孩子可能要尿尿,司大人稍坐,我去去就来。”
司岂道:“还是我去吧。”
纪婵起了身,“你不知道尿壶在哪儿。”
司岂跟着纪婵进去了。
胖墩儿穿着拖鞋,迷迷瞪瞪地站在地上,“娘,尿壶呢?”
纪婵去墙角找来尿壶,刚要给孩子接尿就被司岂抢了过去。
司岂蹲下去,遮住纪婵的视线,“哗啦啦”的声音很快就响了起来。
纪婵把胖墩儿抱回炕上,盖好被子,轻轻拍了拍,胖墩儿很快就睡着了。
她用额头试试孩子的体温,“好多了,温度降下来了。”
纪婵直起腰,欣喜地转过身,未料司岂就在她身后,与之撞了个正着。
纪婵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脚下绊到胖墩儿的拖鞋,身体失衡,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小心!”司岂搂住她的腰,猛地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
纪婵结结实实地扑到他身上——胸膛宽阔,衣裳上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
她的大脑空了一下。
司岂收拢双臂,抱紧了她……
烛火摇曳着,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然而,急速跳动的心脏和高大温暖的身躯又让这一刻变得格外真实。
纪婵知道,她心中雀跃着的是喜欢,也有渴望。
她还是推开了司岂,把自己从禁锢中挣脱出来,自嘲道:“如果我不那么理智就好了。”
“司岂,如果我不顾一切地嫁给你,磨掉所有棱角,变成一个符合这个时代的标准后宅女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司岂放下落空的双臂,“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后宅女人。”
他抓住纪婵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搓了搓,“绝不会的。”
纪婵抚了抚狂跳的心,别开视线,弯腰拿起尿壶,大步走了出去。
……
司岂当晚宿在了纪家的客房里。
第二天早上点卯时,他大大方方地替纪婵告了假。
老董嬉笑着问道:“司大人,何时破镜重圆呐?大家伙儿还等着吃喜酒呢。”
老汪也道:“正是正是,下官礼都备好了,双份的。”
司岂看了看落荒而逃的左言,笑道:“这件事纪大人说了算,多谢大家伙儿惦记着,届时一定请大家伙儿喝酒。”
“司大人。”老郑风尘仆仆地跑了进来。
司岂与众人拱拱手,招呼老郑进了书房,“有发现了吗?”
老郑道:“司大人,柳老爷没出宅子,属下无聊,就让人跟踪了长随,发现那长随跟户部侍郎家的长随在一家小饭馆见了面。”
第125章
长随跟长随见面原本不算什么,谁没有三亲两好呢?
可户部掌管国库,在西北形势紧张的情况下,这个见面耐人寻味。
“司大人,姜大人……”老郑欲言又止。
司岂摇摇头。
户部侍郎姜元忠,祖籍鲁东,为人耿直忠厚,在户部任职多年,通敌卖国的可能性不大。
他说道:“姜大人你们不用管,从现在开始,注意观察出入柳家的所有人,车夫、长随、厨娘,柳太太……每个都不放过。但你们要记住一个原则,宁愿什么都查不到也不能打草惊蛇。”
“事关重大,办好这桩差事我有重赏。”
老郑道:“属下明白,属下告辞。”听说有银子赚,他又打起了几分精神。
老郑出去后,司岂坐在椅子上思忖片刻,起身向外走,边走边吩咐罗清,“我进宫一趟,你去买些零食给胖墩儿,梨、糖炒栗子、驴打滚儿,再买些点心和果脯。还有,纪大人喜欢吃酸梨,你多买几篓,帮她搬窖里去。”
罗清道:“好,小的一定办好。”
……
司岂进宫不为找泰清帝,而是首辅大人。
司衡的办公地点距离东华门不远,过金水河向左走,南墙根下有一排建筑,最后一间便是。
司岂进去时,司衡正在批阅各个衙门呈上来的条陈。
书案上到处都是打开的文书,司岂扫了一眼,发现几乎所有内容都与西北有关。
司衡大概有两三天没回府了,眼眶发青,脸上布满了倦容。
司岂站着看了一会儿,开口叫道:“父亲。”
司衡这才注意到屋里来了人,放下毛笔,抬起头,“逾静啊,你怎么忽然来了?”
司岂道:“有些事情要与父亲商议一下。”
司衡捏捏眉心,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你说。”
“父亲该起来活动活动了,我们去外面说。”司岂走到司衡身旁,扶他站了起来。
司衡活动活动僵硬的腰和肩膀,欣慰地笑了笑,“确实累了,好,咱们爷俩去外面说。”
父子俩走出书房,进到一条夹道里。
这里宫墙笔直,天空湛蓝。
每次走到这里,司岂都会觉得繁杂的思绪变得简单许多。
他简单扼要地把包家灭门案的进展详细汇报一番,又道:“现在还不知这位柳成柳老爷是何方神圣,更不知其身后站着什么牛鬼蛇神,便也不好过多惊动相关衙门。大理寺的几个捕快是可靠的,可身手一般,儿子想请父亲拨几个可靠人手,帮儿子把此案摸个大概脉络出来,掌握确凿证据后再报给皇上,父亲以为如何?”
司衡明白司岂的意思。
包家灭门案虽有了进展,但也仅仅是进展而已,距离破案还很远,立刻报给皇上不合适。
一旦与金乌国无关,就显得他处事不稳重,小题大做,甚至还会有人说他虚张声势,逞强邀功。
司衡道:“好,我马上安排下去,这件事你亲自来盯,以免出现错漏。”
司岂点点头,转而说起牛痘一事。
司衡停下了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司岂,“你相信?”
天花一直是历朝历代的心腹大患,无数医家呕心沥血,却始终没有寸进。
纪婵再能耐,再博学,她也是个仵作。
毕竟,对人体器官的了如指掌并不能等同于医术高明。
司岂点点头,“我相信。”
司衡笑了笑,负着手继续往前走,“仅仅凭一份感情,就要我大动干戈,我儿是不是太盲目了些。”
司岂心里一紧,说道:“父亲,纪婵不是胡闹的性子,她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胡闹。”
司衡点点头,他也相信纪婵不是胡闹的人。
但这样的事情经由他这个首辅安排下去后,一定会引起地方上的震动,从巡抚衙门到州府县衙,一层递着一层,必须慎重。
司岂又道:“父亲,这件事值得咱们司家动一动干戈。”
司衡停下脚步,捋了捋短须,说道:“她若当真办成此事,胖墩儿的前程就不用我这个祖父操心了。也好,就试试吧,我亲自写信,尽快把事情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