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岁孩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起用假笑来武装自己,已经相当难得了。
他再次收紧胳膊,使劲抱抱,耳语道:“不怕,爹爹在呢。”
司岂把胖墩儿放下来。
牵着他的手走到司老夫人面前,“这是你曾祖母。”
地上摆着一张垫子。
胖墩儿跪下去,歪歪扭扭地磕了个头,“纪行见过曾祖母。”
“好宝贝,快起来。”司老夫人眼里有泪,往贵妃榻的边上蹭了蹭,对司岂说道:“这孩子像你,也像你祖父,好啊,好啊,快让他起来。”她拿起早早备下的一只木匣子,“这是曾祖母给你的见面礼,你收好了。”
胖墩儿脸上的笑真挚了两分,“谢谢曾祖母。”
他站起身,主动朝太师椅上坐着两个贵妇人走过去——他娘说过,尽管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曾祖母和祖母一辈还是要跪的,这是礼数,他纪家男人不能让外人笑话了。
他旁若无人地走到大夫人身边,在垫子上跪下去,又歪歪扭扭地磕了个头,说道:“纪行见过伯祖母。”
司大太太已经听说胖墩儿一个照面就弄哭了她的亲孙子,但她不认为那是胖墩儿的错。
要错也是司勤错了。
况且,她喜欢孩子,尤其胖墩儿这样的胖孩子。
“诶呦。”她起了身,亲自把胖墩儿扶起来,刻意放缓了声音,说道:“乖孩子,你怎么知道我是你伯祖母的呀?”
胖墩儿指指张妈妈,“父亲说,张妈妈是您的管事妈妈,谢谢您让张妈妈照顾我。”
司大太太又“诶呦”一声,“这孩子可真是不得了,将来一定有出息,伯祖母也有礼物给你,快拿着。”
于是,司岂又替儿子收了一只盒子。
接下来是司二夫人。
司岂说道:“胖墩儿,这就是你祖母了。”
胖墩儿跪下去,刚要磕头,屁股一歪就摔到一边去了。
哄堂大笑。
胖墩儿没有哭,躺在那儿尴尬地笑了笑,“祖母见谅,纪行实在是太胖了。”
他爬起来还要磕,却被司老夫人拦住了,说道:“可以了,意思到了就成了。”
胖墩儿麻溜地爬了起来。
二夫人脸上没有多少笑容,让王妈妈把礼物交给司岂,淡淡地对胖墩儿说道:“纪行确实像你爹爹,但你爹爹小时候可没你这么顽皮。”
司老夫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虞,说道:“行啦,这头也不必磕了,乐天快把你小侄儿带过来,让他见见两位伯母和小姑姑。”
大伯母二伯母都是大房的,容貌谈不上一等一的好,但都很优雅,恬淡。
胖墩儿拱手见过,收了礼物。
到司勤那儿,胖墩儿回头看看司岂,见司岂脸色严肃,遂敷衍地摇了摇手指。
司勤瞧着胖墩儿不知何时挂在衣裳上的玉佩,心里更不待见了,没好气地扔了一只荷包过来。
胖墩儿假装没接住,却也没去捡,又回头看了看司岂。
司岂瞪司勤一眼,自己弯腰捡了起来。
司勤道:“三哥休想欺负我,分明是他不接。”
司岂不想大家都不痛快,干脆没理她,把胖墩儿抱到司老夫人的榻上去了。
司老夫人抱着胖墩儿亲了又亲,心肝肉地喊了半天。
司润和司泽也在榻上,二人早把六合茶馆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司润道:“三弟几岁了,可曾启蒙了?”
胖墩儿没回答,他从背包里取出两包肉干,取出一根不辣的猪肉条递给司老夫人,“曾祖母,这是纪行送您的礼物,我娘亲手做的,您尝尝。”
他那个“我娘亲手”四个字咬得特别用力,然后看了看司泽。
司岂闭了闭眼,这孩子,真是记仇啊。
司老夫人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哟,还有曾祖母的礼物呐,可得尝尝。”她接过来就咬了一口。
这是纪婵专门给孩子磨牙的,比较硬,但也真的香,老太太一口就爱上了。
“好吃,快给你两个哥哥也尝尝。”
司润司泽齐齐往后仰了一下。
司泽小傻瓜又开口了,“曾祖母不要吃,小姑姑说了,他娘的手是摸死人的。”
司老夫人捂住嘴,怒视司勤。
第53章
司勤站了起来,局促地捏着衣角,“祖母,孙女就是随便那么一说,哪曾想他们就认了真。”
“随便一说,随便讲究人?哪个大家闺秀会这么做?”司老夫人敲了敲桌子,“不像话。”
“你……你……”二夫人食指点点司勤,气得说不出话来,羞红了脸,站起身给司老夫人行了个礼,“母亲,是儿媳的不是,儿媳先带司勤回去了。”
司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不都是你的错,是咱们把她惯坏了,她今年虚岁十二,不是二岁,今后谁也不许惯着她。李氏,你好好教导,莫让她坏了咱家的门风。”
她这话有点重,但不重就得不到重视。
司老夫人环视一周,“今后谁都不许纵着她,都听见了吗?”
众人纷纷起身应是。
二夫人母女出了门,李佳兰看了司岂一眼,也跟出去了。
司岂在胖墩儿的包子脸上轻轻一掐。
胖墩儿看看他,呲了一下小牙牙,继续啃肉干。
司老夫人让赵妈妈倒了热茶,慢慢喝了,焦躁的情绪缓和了几分。
回过神,见司岂、司岑和胖墩儿都在认认真真地吃肉干。
肉干咸香,微甜,确实好吃。
司老夫人不由又有些动心。
胖墩儿见她看着自己吃,乖乖递上去一条。
老夫人摸摸他的脑袋,一咬牙,到底接过去了——如果不特意强调,她也无所谓。
人活一辈子,谁还不摸几个死人呢,反正她是摸过的。
再说了,一个孩子都不怕,她怕什么?
司润、司泽也是司家孩子,自然也笨不到哪里去,只是没有胖墩儿那么狡猾罢了。
他们见司勤被自己连累了,又被母亲们耳提面命一番,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司泽咽了咽唾沫,糯糯地说道:“曾祖母,泽哥儿也想要。”
司老夫人看了看胖墩儿。
胖墩儿心道,好吧,我娘说我是熊孩子,你们也是熊孩子,就原谅你们一回好了。
他把辣的推到司润司泽面前,“这是微辣的,更好吃,但你们要是怕辣就不要吃了,还是吃不辣的这个吧。”
司岂把辣的拿过来,不辣的推过去,道:“他们吃不惯这个。”
司润八岁,有些傲娇,说道:“三叔,他不怕我也不怕。”
司岂只好看了看大奶奶齐氏。
齐氏笑道:“就给他尝一口吧。”
司泽拿了个不辣的,司润拿了个辣的,兄弟俩一人咬了一口,然后对视一眼,第二口下去的速度就快了。
“大哥,好吃。”司泽对司润说道。
司润点点头。
“谢谢三弟。”兄弟俩一起说道。
胖墩儿点点头,老气横秋地说道:“自家兄弟。”
司岂扶额——还自家兄弟,坑人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呢?
孩子们的仇结得快,散得也快,如果一根猪肉干解决不了,那就两根。
三个男孩子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辣与不辣,微辣与中辣,中辣和特辣的区别。
刚刚的尴尬一扫而空。
大家伙儿热闹了小半个时辰,感觉司老夫人倦了,就一起告辞了。
三个孩子被几个妈妈牵着去花园玩了,司岑和妻子苏氏也陪着去了。
司老夫人把司岂单独留了一会儿。
她问司岂:“逾静,这孩子聪慧,祖母很喜欢,你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考虑的?”
司岂道:“他肯认我,那我就是他爹,先慢慢处着,日后总会有办法的。”
他明白司老夫人的意思,但不想那么做,也没脸那么做,就只好跟老人家虚与委蛇了。
虚与委蛇不是什么好词,却能让人忍一时之义气,获得短暂的相对的平静。
司老夫人点点头,“这样也好,这孩子被教得不错,反倒是家里养的落了下乘,唉……”
……
纪婵下衙后,往六合茶馆走了一趟。
既然绑匪直接在南城等候吕家祖孙,那么背后的主子肯定是在茶馆盯上猎物的。
她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发现点儿什么。
这个时辰去饭庄用饭的多,来茶馆喝茶的少,里面没有表演,就不收门槛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