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道:“纪先生哪里话,都是应该的,我们这就走吧,这边请。”
几人出客栈,到后院,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
纪婵一进门,就有两个小厮迎了出来,将纪婵和胖墩儿接到正房,朱平和小马去了西厢房。
“纪先生。”娘俩一进屋,司岂和朱子青便同时站了起来。
司岂长揖一礼,“多谢援手。”
纪婵还礼,“司大人客气了,职责所在,那边结果如何?”
朱子青哈哈一笑,道:“凶手右撇子,而司大人恰好是左撇子,纪先生居功甚伟啊!”
纪婵看了看司岂放在右手边的筷子,笑着说道:“县太爷过奖了,有帮助就好。”
司岂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抬抬右手,“吃饭写字是右手,其他都是左手。”
“清者自清嘛,来来来,纪先生请坐。”朱子青一边说,一边朝胖墩儿招招手,“胖墩儿快过来,朱伯伯给你买了好吃的。”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只漂亮精巧的漆盒和一只美食斋装糕点的木匣子。
胖墩儿见过朱子青几次,并不认生,眼睛瞥司岂一眼,甜甜一笑,朝朱子青跑了过去。
“请坐。”司岂没看胖墩儿,指着身边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孩子小,在下得伺候着,就坐这里吧。”纪婵挨着胖墩儿坐下,与司岂隔了一个座位。
司岂:“……”
开始走菜了。
酒楼主打淮扬菜,文思豆腐、清炖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水晶肴肉,扒烧整猪头等接连端了上来。
房间里香气四溢。
胖墩儿的目光亮了又亮,最后抬起眼,意味不明地又看了看司岂。
司岂依旧没有看他,端起左手边的酒杯,“深蓝兄,纪先生,我敬你们。”
朱子青举杯与他碰了一下,干了。
纪婵客气道:“大人客气了。”等司岂一饮而尽,她也干了。
胖墩儿看了一回,夹起一块离他最近的水晶肴肉放到纪婵的碟子里——他用的是左手,而他平时用右手的。
胖乎乎的小可爱在一桌人中特别显眼,除了司岂,朱子青和纪婵,乃至于两个小厮的视线都在他身上。
朱子青奇道:“诶~胖墩儿也是左撇子吗?难道纪先生没规矩过他?”
纪婵心中失笑,说是不在乎,到底还是在乎的吧,再聪明也是小孩子。
她道:“经常使用左手可以锻炼右脑。右脑主管形象思维,具有音乐、图像、整体性和空间鉴别能力,对复杂关系的处理远胜于左脑,经常使用左手小孩子会更聪明。”
司岂这才看了过来,目光在胖墩儿身上一带,又落到纪婵脸上了,“那左脑呢?纪先生的这种说法有什么依据吗?”
“左脑负责语言和抽象思维。至于依据……嗯,依据并不那么充足,只是我师祖和师父通过对左撇子右撇子的特征有过持续数十年的调查。”纪婵随口编道。
胖墩儿又把筷子换到右手,熟练地给纪婵夹了一筷子文思豆腐,“爹,我左右手都能用,是不是左脑右脑都厉害?”他当着陌生人的面不叫娘,只叫爹。
纪婵笑了起来,“对的,我儿子最厉害了。”
胖墩儿得意地一笑,视线垂了下去,专心吃他喜欢的猪头肉。
司岂看着自己的左手若有所思,还是没有注意胖墩儿,把筷子换了过来,“听起来,还是右脑比较有用。”
朱子青哈哈大笑,“怪不得逾静是状元,我不是,原来根源在这里。”
敬了两轮酒,三个大人开始聊任飞羽的案子。
朱子青问司岂,“既然你摆脱了嫌疑,这桩案子只怕还会交给你负责,你打算从哪里下手?”
司岂道:“武安侯不会让我参与的,先看看把秦州案的卷宗吧。”
朱子青道:“凶手对任飞羽的情况了如指掌,也许应该从任飞羽周围的人下手,朋友,亲人,诶……”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武安侯?毕竟他看不上任飞羽已经很久了。”
纪婵怔了一下,随即想了想见到武安侯时的情形,感觉没有任何违和感,既没有过度地表现出伤心,也没有过度的冷漠,就是一个正常男人失去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司岂摇了摇头,“武安侯若想杀他,没必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只要说其得了花柳病,送去庄子修养便是。”
“这倒也是。”朱子青给听得津津有味的胖墩儿夹了一块狮子头。
司岂道:“按照纪先生的推测,凶手有勇有谋,不大像纨绔,任飞羽周围的人没有这个本事。而且,了解任飞羽以及那座院子的情况并不难。比如我,他的有些情况我也是知道的,如果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他,了解那些情况易如反掌。”
他看向纪婵,浓眉紧锁,一双深眸锐利沉郁,仿佛能看穿人心。
“纪先生,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纪婵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说道:“凶手不一定是亲朋,但熟人还是有可能的,他力气不太大,有惩恶扬善的心里,稍有洁癖,拿走死者牙齿留作纪念,这会让他有回到杀人现场、欣赏杰作的满足感。”
朱子青惊讶地说道:“难道凶手是个疯子?”
胖墩儿忽然说道:“我爹说,这样的人叫精神变态。”
童音稚嫩,但说出的话却引起了朱子青和司岂高度重视。
朱子青问道:“疯子与精神变态的区别是什么?”
纪婵道:“疯子就是疯了,所作所为毫无逻辑可言,精神变态则不然,他们生来冷漠,却善于伪装,常常把自己伪装成友好、直爽、机灵和讨人喜欢的样子。”
司岂恍然大悟,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仵作之职屈才了,纪先生来我大理寺如何?”
第9章
“咳咳……”正在喝水的胖墩儿似乎呛了一口,大声咳嗽两声。
纪婵也不知道小家伙从哪儿学的这一套,但她明白,儿子不同意。
幸好,她也不同意。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司岂可好,不但认不得儿子,便是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前妻也能忘个一干二净。
……嗯,其实也有情可原,毕竟司岂没怎么见过原主。
如果不算那天晚上,两人只见过三次,共处的时间不超过两刻钟。
而那夜,中了招的两人如醉如狂,又岂会看清彼此的容貌?
她正要开口,朱子青把茶杯往桌子上一磕,说道:“逾静,我还是那个意思,你就算挖墙角,也得等我把襄县的县令做完了。”
司岂道:“纪先生在你襄县能有什么出息?大理寺更适合纪先生发挥才干,襄县若有案子,我把纪先生借你便是。”他看向纪婵,“纪先生,大理寺每月工食银十两,我个人再补贴五两,奖赏另算,如何?”
朱子青又好气又好笑,“听你这意思,我还得谢谢你呗,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呢。”
“厚脸皮。”胖墩儿小声嘀咕了一句。
司岂听不清,纪婵却勉强听见了,不由失笑,心道,儿砸,你这个爹爹看着酷帅,其实就是只老狐狸,在审时度势上绝对是高手。
“多谢司大人赏识。”她说道,“京城居,大不易,在下还不具备移居京城的财力。另外,在下脾气不好,也就朱大人能包容一二了。若在大理寺,只怕一个月都活不过去。”
朱子青点了点头,“这个确实。逾静,纪先生不喜欢跪拜,我们相处两年多,她从未拜过我。大理寺官员众多,不行跪拜礼,几乎没有可能,你就不要难为她了。”
司岂道:“深蓝兄不想做乾州知州吗?”
朱子青眉毛一挑,表情变得极为严肃,“逾静威胁我?”
司岂但笑不语。
纪婵赶紧说道:“司大人,王前辈也算行家里手,如果有需要,司大人去襄县找在下便是,在下定随叫随到。”
朱子青也道:“就是就是,这个肯定没问题。”
司岂笑了笑,目光也和煦了。
上当了。
纪婵突然明白过来,她在襄县有产有业有儿子,生活安逸富足,此人早已料到她不会来京城,所以,他要的原本就是这个结果。
让她随叫随到。
“如此,那就多谢深蓝兄和纪先生了。”司岂拱了拱手,又道,“纪先生于此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纪婵想瞪他一眼,又勉强克制了,说道:“司大人应该查查近几年的悬而未决的案件,如果还有类似的,就说明此案一定是连环杀人案。”
“如果只有秦州一起,那么是不是连环杀人就不好说了,还要看凶手会不会继续杀人。如果继续,那么秦城案可能是第一起。第一次杀人,行事也许不会那么周密,应该重新复查,看看有无漏洞可寻。”
司岂颔首,不管秦州案是不是第一起,他都会再走一趟。
……
用过晚饭,大家一起出了小院。
临别时,司岂忽然问道:“纪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朱子青道:“去年十月初,那起一家五口被杀案,逾静亲自复核过。你们虽然没有正式见面,但在衙门里应该碰到过。”
纪婵被司岂吓了一跳,但面上却丝毫不显,“的确有这回事,司大人年轻有为,气度不凡,在下一直印象深刻。”
司岂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哦”了一声便也不再多言。
于是,回府的回府,回客栈的回客栈。
司岂和朱子青的马车停在酒楼后门,两人要走上一段路。
夜风硬朗,寒凉。
司岂带上斗篷的兜帽,说道:“纪先生很博学?”
朱子青道:“当然。虽是偏门,但学问极深,在我认识的人中无人能出其右。”
司岂回忆着纪婵说话时的神情,叹了一句,“何止你周围,此等人才,只怕整个大庆朝都找不出几个来。”
二人边走边聊,踱出天祥楼,各自上了马车。
车顶檐上挂着的明亮的气死风灯,摇晃着,慢慢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之中。
客栈内。
娘俩洗漱完毕,上了床。
胖墩儿往纪婵怀里钻了钻,说道:“娘,他都不记得你了。”
纪婵搂住他肉滚滚的小身子,“嗯,他也不认得你,是不是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