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榕点点头,让徐强和周大义在此地等着,随潘荣前去。
潘荣自然并未最初就让陈榕现身,只让陈榕在屏风后等着,而他则整了整衣襟,轻轻吸了口气,面带商人常用微笑去迎接谢知和。
只一见那谢知和,潘荣便心中一紧,呼吸都下意识放缓。
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谢县令眉目英俊,年轻的面容上却毫无生涩之情,他笔挺地站在那儿,犹如一柄利剑,气势逼人。
“谢大人,小人……小人来迟了,还请大人恕罪!”潘荣陡然回神,连忙一揖到底,心中的忧惧又多一分,此人,绝非牛县令那般好说话啊!
也不知,潘家能不能渡过这一劫难……
谢知和嘴角微勾,却不闻笑意:“怎么不见那位随车而来之人?”
“大人……大人是说犬子犬女?他们确实刚归家……”潘荣装傻道。
他这演技,曾经在季良面前得到了严苛的检验,自然足以骗过任何人。
“呵,”谢知和却是一声冷笑,“以往潘家马车在二门外便停了,今日却一直到了内院中。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躲在屏风后的陈榕听得心中一紧,她之前光想着不下马车确实可以让最少的人看到她……可这个行为本身,却暴露了一切!
他是十分确定她来了,才上门的!
第34章 阴谋与阴谋论
陈榕知道, 此时她必须得现身了。
如今谢县令来的还算是“软”的,等他来硬的, 让官兵包围潘府,怎么可能找不出她这个外来者?潘府家人都有名簿的。
那时候,她的主动权就彻底没有了。
陈榕听到潘荣在那儿诚惶诚恐地说是自家女儿身体不适,语气真挚中带着些须惶恐。
谢知和亲自过来, 一定是对她有银钱之外的目的。
当时,潘如悦转述的他给潘家的口讯是, 交出葡萄酒来源……莫非,是跟葡萄酒有关?
卫承曾经说过, 大邺的葡萄酒是被皇家垄断的,外头很少有流通的葡萄酒, 若有,也是来自西岐,且因如今西岐和大邺正在打仗, 边境贸易暂时中断, 黑市上已很难找到葡萄酒了。
能拿出葡萄酒来,意味着什么?
谢知和原先是京官, 又是靖国公府的人, 对于葡萄酒的产量和去向恐怕会有一定的了解, 而她手中的葡萄酒是凭空多出来的, 像他这样略知内情的,说不定就是将她认作了跟西岐有关联的人。
任何人都不可能凭空做推断,这谢知和怎么可能知道她的葡萄酒就是天降的?在皇家酒坊产量恒定的情况下, 认为她的葡萄酒来自西岐绝对是最合理的解释。
再加上他并未带兵围剿,一副不想闹大的样子……
陈榕心里多了几分安定,从屏风后走出去。
谢知和抬眸看来,目光如炬。
陈榕不卑不亢,面待淡然微笑——今天不能再低调了,她要让他感觉她果真是个人物!
她有些遗憾她如今穿的是正儿八经的女装,若换了男装,明明任何人都一眼都可以看出她的性别她却偏偏身着男装——更可以给人一种“此女必定不简单”的感觉。
“潘姑娘?”谢知和起先以为陈榕是潘如悦,毕竟谁都知道潘家大姑娘颇有经商头脑,是该有此气度,但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凝,“不,你不是潘姑娘。”
潘荣见陈榕主动出来,心中一松。
陈榕像是没听到谢知和的话,只淡淡看着潘荣道:“潘老爷,你先退下。”
陈榕从不会如此跟潘荣说话,闻言他微微一怔,随即低头略显谦卑地说:“是。”
他又对谢知和行了一礼,这才匆匆退下——他看出来了,陈姑娘是想尽量把潘家摘出去。
她尊称他为潘老爷,只为说明他跟她之间不是上下级关系,可她的话又无尊重之意,仿佛在说,这一切都是她在主导,他潘家不过是被迫的。总之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谢知和并未因陈榕的无视而恼怒,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二人的互动,将二人间那种微妙氛围看在眼里。
等潘荣离去,陈榕才再度正色看向谢知和,微笑道:“谢大人,不知您非要寻我出来,是为何事?”
刚才在屏风后陈榕没敢探头偷看,如今才真正看到谢知和的模样,之前光听他的声音只觉得如珠落玉盘,如今又见他的英俊模样,她觉得自己先前的判断没错,此人果真拥有主角模板。
心里的想法没有动摇陈榕的面部表情,她目光清澈大方,眼神没有任何躲闪,就好像见惯了大场面似的,与她的年龄颇为不符,更凸显了她的不同。
谢知和眸光微凝,眼前这个女子的年轻出乎他的意料,甚至她竟是女子一事也让他微微讶异。
毫无疑问,这是个会吸引大多数男子目光的美丽女子,但与那些京中贵女或娴雅或端庄或明艳或清丽不同,她没有她们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却依然让人不敢慢待。
谢知和见过许多女子,上至公主郡主,下至村妇伶人,无人像她。
他忽然便不再怀疑,她确实有能力掌控一条葡萄酒买卖的线。
谢知和虽弃武从文,也在官场上待了七年,但他毕竟是靖国公的后代,并未拐弯抹角,确认陈榕是自己要找的人后便道:“请姑娘过府一叙。”
见谢知和对自己还算客气,陈榕心中的紧张又减弱一分。
他肯定是误会了……但误会得好啊!他把她看得越有价值,她就越安全!
陈榕心里觉得跟着谢知和去县衙一趟也无所谓,但嘴上却道:“有什么话不能在此地说?除你我之外,这儿已没有旁人。”
陈榕表现得越是镇定且嚣张,谢知和就越是相信她是他要找的人。在这个时代,衣着、气度、识字与否,有太多东西可以在一瞬间令旁人判断对方的大概阶层。
谢知和只是沉吟片刻便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陈。”陈榕道,她知道他这意思便是答应在这里说话了,但他这么好说话,又让陈榕明白他的图谋颇大,足以令他在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事上妥协,因此心中更为警惕。
——他说不定是想拉着她造反!
谢知和道:“陈姑娘,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便与你直说了。你的葡萄酒,来自何方?”
想到自己之前的分析,陈榕故意道:“谢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
闻言,谢知和更为确信自己的推断,沉声道:“我要见你的上峰。”
能将西岐的葡萄酒运入大邺,没有西岐边境军队的门路是不行的,如今西岐的葡萄酒进不来大邺,主要还是因西岐那边禁止了商人的来往,而大邺这边反倒无所谓。
谢知和的话一点点在验证自己的判断,陈榕微微一笑:“我的上峰……可不在此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知和哪有再退的道理,他道:“可否替我送个口讯?”
陈榕心中一动,当然可以啊,这一送,她不就可以不回来了么?
不过顾虑到潘家人,她知道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
“谢大人,您这是想做什么?”陈榕故意露出玩味的笑容。他一个大邺的官员,却想着跟西岐的人接触……真是所谋甚大啊。
她又没有西岐的门路,果然报警是最正确的选择……
“陈姑娘不必多问,你只要能替我牵线成功,我不会亏待了你。”谢知和道。
陈榕笑道:“我怎么知道谢大人不是在设置陷阱?您原先可是京官呢。”
谢知和道:“暗中与敌国将领有联系便已是叛国之举。”
“领受上头任务的除外。”陈榕道。
谢知和因陈榕打太极而心生烦躁,他冷漠地看着她,回想了一番,她所说的话实际上没有一句是明确承认她的来历。
果然是足以负责这条线的女子,确实难缠。
谢知和按了按眉心,缓声道:“确实,要证明我的诚意很难,那么便请陈姑娘跟我回去,总能让陈姑娘明白我有多诚心。”
陈榕:“……那倒也不必。”
她好像突然撤去原先的防备,笑盈盈地说:“我只是个生意人罢了,不值得谢大人如此费心,这样吧,您告诉我想送什么口讯,我再看看怎么送。”
陈榕态度大转变令谢知和微微怔楞,但很快他意识到她是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威胁,这才变了口风。
但他依然坚持道:“还是请陈姑娘随我回去。都进来。”
后三个字他略提高了声音,下一刻前厅外等着的一众带刀兵士便整齐地入了内。
陈榕:“……”
形势比人强,陈榕知道自己暂时不会有事,自不会铤而走险。
“谢大人如此热情,我自然只好恭敬不如从命。”陈榕脸上挂起笑容,“还请谢大人容许我稍作收拾。”
谢知和很客气:“请。”
然后他示意身边的两个小兵:“你们陪陈姑娘去搬行李。”
陈榕忙道:“不用麻烦了,我没带多少东西。”
谢知和勾唇一笑:“应该的。”
陈榕知道他不会放自己单独一人,只好认了。
好在该说的话之前已跟潘家人说明,之后就等着他们报警吧!齐王府在隔壁州州府,距离这里有五百多里地,潘家人快马加鞭赶过去要三四天,齐王若有兴趣带兵赶过来会更慢一些,她至少得拖延够半个月才行。
但她自然也不会将希望都放在齐王那边。
说是封城,但不可能长久。她几乎可以肯定,谢知和还没有做好造反的准备——他为了搭上西岐的线而找了她,这种事自然要在造反前准备好,如此才可借助西岐的力量,增大造反成功的可能性。
因此,封城只是防止她跑掉、防止那些富商乱来的临时策略而已。他给所有富商和潘家的口讯,或许一半是因为他真的要钱,一半是给人他只是要钱的印象。如此,旁人若得知了他还要潘家交出葡萄酒的来源,只会以为他贪的是买卖葡萄酒的暴利,而非为跟葡萄酒买卖背后的人接触。
这事的后续也不难解决。
他只要改口减少向富商们勒索的钱数。以之前那个大数为基准,如今减少的钱数会让富商们觉得少了好多,甚至可以愉快地接受。然后,庆平解封,恢复往日的平静,他这个庆平新上任的县令便可以安静地在此蛰伏,利用富商上交的银钱招兵买马,与西岐联系上并商谈好后续,等待一个绝好的时机举起反旗。
大邺已有两个地方的藩王造反,大邺朝廷受此牵制,此刻还真是有野心之人举事的好时机。
可陈榕一点都不希望谢知和举事成功。
她的城堡就在一百多里外,有他在侧旁,大邺朝廷的平叛军可能会来,他也可能会盯上她的城堡,对如今她那还只是个宝宝的领地来说太危险了。
他要招人起兵,她也要招人升级城堡,他们不能共存!
陈榕在两个兵士的陪同下离开前厅,先见到了还在等候的潘荣,她道:“潘老爷,我打算去谢大人府上做客,回我那院子拿上东西便走。好在我是一人来的,来去倒也方便。”
老戏骨潘荣会意,笑道:“容老夫送送陈姑娘。”
他走在前方,步子稍大,而陈榕原本走路一向很快,此刻却像是刚跑完整个马拉松似的,走得有些慢。但那两个兵士不熟悉陈榕,他们只知道大多数女子走路都是这个速度,因此半点没起疑。
等眼睁睁看着潘荣进了她暂居的小院子,陈榕松了口气,转头对那两个跟来的兵士道:“两位军爷还请在此地稍候,我很快就出来。”
其中一人应道:“谢大人要求我等跟你进去。”
见他那冷硬的面庞,陈榕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也就随他去了。
等陈榕进入院子,只见徐强和周大义二人恭敬地站在一旁,好像他们只是潘府的家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