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娇娇还是头一个。
在村子里, 她的名声并不好听, 甚至说是很恶劣的。都说她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 她的这张脸也的确过于明艳,即使不施粉黛,也照样赛得过月份牌上的摩登女郎。她的美和白薇的完全不同,白薇是清冷的、婉约的、压抑的;胡娇娇却是明快的、张扬的、充满青春的, 那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美, 无时不刻让人感觉到生活的希冀与美好,就像山野间恣意生长的小野花,昂扬向上,她就是那柱盛开的太阳花蒲公英,随风散去也能随遇而安,总之走到哪里, 她都要扎根生长下来。
而真正靠近了,才发现这个太阳花一样的女孩,其实是月亮,心像月亮般通透、灵慧、纯洁,她什么都懂,知世故而不世故。
“胡娇娇,这儿周围可没有别人,你在玩火你知道吗?”
胡娇娇东张西望了下,“右边不是住着陆老师么?北面是翠翠一家,我喊一声,大黑应该会过来。”
“大黑?”白明时皱了皱眉,虽然大黑是谁他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什么善茬好人。
“胡娇娇,白天那时候你太……你知道吗?”白明时想起白天嘴唇的那个轻轻触碰,心里就开始有了一股异样的冲动。他握紧了拳头,忍不住严肃认真地教育她。
“我太什么?”胡娇娇懵懂地眨眨眼,问他道。
白明时沉默着。
胡娇娇忽然明白了什么,自嘲地笑了一声,“太不矜持?不自爱?不自重?不要脸?你是不是也跟村里那些人一样,认为我是个狐……”话还没说完,她的肩膀就被白明时紧紧摁住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白明时轻轻松开了手,目光变得柔和,“我是想说,白天的你,太美了,我太喜欢你穿这身红衣裳好看的样子,也太喜欢你的主动。如果有一天我能会城里,我想带你一起回去。如果你不想去,我也愿意留在这片土地上。”
“会好起来的,活下去就有可能。”皎洁月光下,两个年轻人对望,好像这一片土地上只有他们俩。
“不过以后不许你主动,要主动也是我主动。不要对我主动,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这是真理。我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白薇。”
胡娇娇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白明时攥得更紧了,却又很快的松开。
白明时和胡娇娇紧挨着,坐在木头栏杆上,一人坐着一根。胡娇娇想把手伸过去,还没碰到白明时的指尖,就被打了手背一巴掌。
白明时虎着脸,“不许被我占便宜!”
胡娇娇陪陪最,边荡着脚,边望着天,小声抱怨,“没被你占,是我想占你便宜。”
“也不许占我便宜!”
胡娇娇哭笑不得,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很小,还是被那个家伙听见了怎么的。
“你知道为什么我叫白明时么?”
“因为什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母亲说,她看不到的光明,希望我能看到一片光明的路。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但他一定不是个好人,因为他不负责任,这么多年消失得无影无踪。”
胡娇娇想起原书中所提到,白明时后来到了八十年代,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归国华侨资本家,在生意上给了他很大的助力。不知道现在有了她这么个乱入的人物,未来的剧情还会不会按照原定的那么走。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胡娇娇么?”
“为什么?”
“因为我爸说胡椒是最好吃的调料,希望我像胡椒一样生活得有滋有味儿。我就没你那么诗意了,但我觉得我爸的愿望很实在,我的名字很有人间烟火气。你看,我没爸,你也没爸,但我们都有爱我们的母亲,日子还是应该有滋有味儿。”
不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娇娇姐,你在不在啊?”
胡娇娇忙从栅栏上跳下去,“我得走了,翠翠带大黑来找我了。”
大黑?白明时借着月光,看见胡娇娇朝那边方向跑去。终于明白过来,大黑是一条狗的名字。刚刚她是说了要放大黑咬他?
“哎!翠翠,我在!”
葛翠翠牵着狗走近,松了一口气,“娇娇姐,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胡娇娇笑道:“没事儿,多说了几句话。”
大黑是条狼狗,冲着胡娇娇叫了几声,就被一个低沉的声音训斥了。胡娇娇这才发现,牵着狗的其实是葛翠翠身后的青年。
“这是我哥哥大力。”
“大力哥。”胡娇娇跟葛大力打招呼。
“快走吧,天色不早了。”葛大力牵着狗,开始往回走。
葛翠翠一家住的也挺挤。说的是三间房,其实就是两间。翠翠和母亲住一间,现在要加上一个胡娇娇,母女俩中的一个只能睡大木箱子。
胡娇娇的到来,让葛家熠熠生辉。葛母只听女儿说要来一个特别漂亮的姑娘,但当看到胡娇娇本人时,还是惊得长大了嘴巴,不听地念道着:“哎呦,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俊?”
“哥!你快把大黑牵出去,别吓着娇娇姐。”葛翠翠热情地招呼起来,“娇娇姐,今晚你跟妈睡床,我睡大木箱子就可以了。我都说好了。”
“不不不,还是你们睡床,我冒然过来,也没打招呼,哪有让主人睡那个的道理。”胡娇娇连连摆手。
葛大力这时候进来了,默默地卷起一个凉席,走到一堆干草前,扑了扑,黑红着脸,指了指外面,“你去我屋,我在这儿。”
葛母这才反应过来,“也对也对,你去大力那屋,大力跟我们一起挤挤就行了。”
葛家一家三口都这么热情,胡娇娇反而不好推辞起来。
南山农场不像任家庄,村户多,家家有狗有鸡的,每天天不亮就嚎。这边主要是畜牧业,其他就是果林木,也有鱼塘。没有鸡叫,胡娇娇睡了一个大好觉。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
葛翠翠端着个洗脸盆进来,“娇娇姐,你醒啦?我正准备叫你呢!锅里给你留了两个窝头,还有一碗炖菜。”
胡娇娇赶忙从床上爬起,想起今天张建国还要来接自己回去,耽搁了就不好了。
“娇娇姐,你回去后还会再回我们南山农场吗?”葛翠翠同胡娇娇一起嚼着窝头,边喝稀饭问道。
胡娇娇坚定地点点头,“会的!一定会!我喜欢你们南山农场,比我们村子强百倍!”
听到她这回答,葛翠翠高兴得快要跳起来,正巧葛母从外头进来,葛翠翠笑道:“妈,娇娇姐说她喜欢我们南山农场,一定会再来的。说不定以后还能到我们大队来!”
葛母也欢喜,“来了好啊,来了不方便的话就住我们家!”
对于葛家的热情,让胡娇娇很是温暖,但确实先要走了,不然杨玉乔该着急了。“我该走了,送我来的人说今天上午到农场门口来等我。”
葛母赶紧道:“那翠翠,快送娇娇出去,免得她找不着北。”
农场很大,不熟悉的话,的确会找不到大门。胡娇娇再三言谢,本来还想谢谢葛大力的。走到门口,看到他正在锯木头,旁边是一张精巧的桌子、椅子、小板凳什么的,胡娇娇不由赞叹,原来是木匠手艺,做得的确好极了。
她还想跟白明时打声招呼,望了望那边的牛棚,好像又看到不远处的小坡上有牛群在吃草。顾及白明时已经上工去了,自己去了也是白去。来日方长,自己不久就会回来的。
于是便跟着葛翠翠往大门口走了。
来到大门口,远远就看见一辆拖拉机旁,站着一个人,胡娇娇登时愣住了,就扑了上去,“妈,你怎么来了?”
杨玉乔起初翘首以盼,看到胡娇娇跟人有说有笑地过来,顿时黑起了脸,旋即又红了眼圈,“我能不来么?一个晚上没回来,就让老张来跟我说一声,你真当我的心是铁打的,有那么大吗?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你?”
胡娇娇又是羞愧又是感动,“妈,我错了,我这不是着急么。”
“你着急我不着急?你呀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杨玉乔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可又舍不得训斥,只好用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真是女大不中留。
胡娇娇立刻明白过来,杨玉乔定是怕自己昨晚留下来是跟白明时待在一起,所以一大早的急急赶过来了。她忙拉过葛翠翠,向杨玉乔介绍道:“妈,这是翠翠,昨天晚上我就是住在她们家的,她妈妈和哥哥都是很好的人呢!”
杨玉乔听到这话,心里的大石头这才放了下来,忙对葛翠翠笑道:“是这样啊,那我们娇娇真是打扰你们了。姑娘,这里有煮鸡蛋,还没吃饭吧,你拿去吃。”
杨玉乔特地煮了一个鸡蛋带给胡娇娇,用荷叶包了,现在递给了葛翠翠。葛翠翠却怎么也不肯要。白天人多的时候,葛翠翠就又变回了那个扭扭捏捏的怕生、内向小姑娘。她倒是好奇地打量起杨玉乔来,心里想着:还真像娇娇姐说的那样,娇娇姐的妈妈是个说话更好听的人。
“还不跟妈走!”
胡娇娇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正好看见陈俊良走过来,便跟他过去打招呼。
“陈书记,我妈来找我了,我就跟张大哥他们一起回去了。那您看大食堂的事儿……”
陈俊良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门口,只见拖拉机旁站着一个貌美的村妇,跟胡娇娇长得差不多,但看起来更有风韵,脸蛋是脸蛋,屁股是屁股,盘靓条顺。
第35章 甜梨水,鸡鸭鹅
陈俊良惊讶地打量了杨玉乔一番, 心里道:这可真是深山出俊鸟哇!闺女长得好看,当妈的长得更美。同胡娇娇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比较, 杨玉乔小巧玲珑, 腰细屁股翘, 更有一番少妇的韵味。他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 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这个……小胡啊,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跟家里人招呼都不打, 就在外面留宿呢?你母亲也是担心你, 还不赶快跟着回去?”
杨玉乔不知道陈俊良是什么人, 但看他这个派头, 应当也是大队的什么头头。她怕别人误会她的娇娇, 忙对陈俊良解释道:“同志, 你误会了, 她来南山农场我是知情的,留宿一晚昨天晚上张建国也来跟我说过了。我闺女是很听话的,是我这个当妈的太过担心,所以才来看看。”
人长得美, 声音也软, 哪像当地村里一些大嗓门的泼辣妇女?陈俊良眼都要看直了,心里快速打起了算盘。
笑眯眯对杨玉乔道:“你也别多想,小胡也是为了能多劳动,昨天特意留在我们南山农场大食堂帮忙。你们家小胡做的饭菜,我们所有人都夸哩!要是能留下来就好喽!”
“真的吗?”杨玉乔喜出望外,胡娇娇也大为惊喜, 本来听着陈俊良的话,还以为自己留在农场没希望了。
“陈书记,这么说,我可以来农场大食堂了?”
陈俊良拍着胸口保证,“这还有假?大食堂添个厨师的事我说了算。我之前主要是怕你们大队不放人,这样我不好跟孟大庆交代。”
“不用交代的!”胡娇娇摆摆手,“我本来就不在他们生产队挣工分,也就是才跟那边的赤脚医生学了没几天。打算学成了再给我分工分的。”
“那就好办!你从你们村开个介绍信过来就行了。”
母女俩欢喜得不行。尤其是杨玉乔,丈夫以前就是在大食堂干的,能挣不少工分。“可……”杨玉乔转念又想,心里又犯了难,“我家住任家庄,离这儿远着哩。娇娇要是来大食堂了,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呀!”
“这个好办!只要你们拿介绍信过来,小胡加入我们农场生产队,我给你们安排住处。”陈俊良说得诚恳,杨玉乔不曾有疑。胡娇娇却心里打起了鼓,昨天下午这个姓陈的书记看样子并不想留她下来,怎么今天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拉了拉杨玉乔的袖子,“妈,你先上拖拉机吧,我马上就来。”
“哦。”杨玉乔不明就里,往大门口走去。
胡娇娇对陈俊良笑笑,“陈书记,在大食堂工作这事儿吧,机会难得,但也不是我求着要的。昨天我的手艺大家有目共睹,我实在不认为我要是来了南山农场,是您们大家伙瞧我一个小姑娘可怜。毕竟有手艺的人哪儿都抢着要,就是在我们任家庄,光是提到我父亲的名字,就足够我进生产队食堂了。只不过我来了你们南山农场,对你们这儿的生产气氛实在欢喜,大草甸子、牛羊成群的,也比我们那山旮旯里头漂亮。我愿意来,也愿意给工友们多做些好吃的,吃得好才能干得好,您说是不是?”
陈俊良是个人精,听了胡娇娇的话心里讶异着,看来自己还真是小瞧这个丫头了,人家不是要上赶着过来,是想要他们南山农场“请”她来呢!这样一来名正言顺,老范即使心里有怨气,面上也不好发作她。二个也免去一些舌头长的,背后猜测她是谁的关系户。
这倒是给他出难题了。昨天晚上他去找了老范,老范那家伙对于自己即将有被替代的危险丝毫不上心,躲在自己小舅子家里,喝了个醉醺醺。借着酒劲,还责怪陈俊良中午没有向着他说话,把个陈俊良气了半死。可这么多年管着大食堂,他和老范之间是有些心照不宣的“秘密”的,真把老范给换了,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节外生枝?
今天一早,他本来想跟胡娇娇打几句哈哈,打发她先回去。可一见到杨玉乔,他改了主意。这么个俏寡妇,身边就一个独生女,为了女儿能进大食堂,肯定巴不得跟他们多接触,到时候自己能趁机揩揩油也是好的。
哪知这丫头这么精!
胡娇娇冲陈俊良挥挥手,笑得甜兮兮的,“陈书记,我很期待能到你们大队来。”
突突的拖拉机冒着滚滚黑烟,载着这对美母女出发了。
拖拉机上,杨玉乔问胡娇娇道:“昨天你见到小白知青了?”
“见到了。”
这年头自由恋爱在城里时兴,在农村可不时兴。杨玉乔自己当年就是自由恋爱,可这下场到底算不算好,她自己也说不出来。没想到女儿又要走自己的老路了。她轻叹了口气,“你也大了,我管不了你了。自个儿选的路得自个儿走完,但有一条,一定得守得住自己的底线,免得感情和人两头空。”
“知道了妈,我想去南山农场,也不仅是为了能见到明时哥。做饭的手艺天赋是爸传给我的,不能到我这儿断了。我想靠自己的双手挣工分,养活我跟你。”这话不仅是对胡娇娇说的,也是对胡骄说的。
望着女儿眼中的光彩,杨玉乔也终于笑着点了点头,“反正你到哪儿,妈跟到哪儿,妈不要你养活,过一阵子我也重新开始做针线活儿。”
“妈,咱们想来南山农场的事,你回去后先别对别人说。”
“为啥?”杨玉乔不解。
“这是个肥差事,我怕有人眼红坏事。”
杨玉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