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时哑然,“我没有……”
“那不就得了!我凭我的劳动赚工分,一点都不想靠别人。这个钱是你制药换来的,也是凭你自己的本事,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这衣服是我做给你的,我心甘情愿,谁要你的料子钱!”胡娇娇故意拍了拍自己,“我有的是钱!”
白明时被她逗乐了。
二人进到白明时的小屋里坐坐,胡娇娇拿出了那天换到的钱和票,递到白明时手里。“明时哥,真没想到你做的药能换到这么多。你说如果哪一天做的药可以光明正大地卖了,那我们多做一点,是不是能赚很多钱?”
白明时没有做声,心里认同了胡娇娇话,却还是出言轻声训她道:“这话不要乱说。都是按需分配的,怎么可能互相买卖?你呀,在我面前说话口无遮拦也就罢了,出去可千万不要这样。你看陆老师,不就因为说错了话,才被关到牛棚来?”
胡娇娇吐了吐舌头,“知道啦!我以后一定不乱说。”
她懒得解释再过一年半载,就要改革开放,谁先在市场占据了先机,谁就是第一批白手起家的万元户。
扭头一眼瞥见白明时床头的月饼,惊讶出声,“明时哥,你月饼怎么还没吃完?”
白明时轻轻笑道:“没舍得吃。”
胡娇娇一阵莫名心疼,刚在任家庄见到白明时的时候,那是个多骄傲的人哪!走到哪儿都是眼高于顶的模样,任谁说他都不在乎。才到南山农场两个多月,就变了一个人。不但收敛了那股子清高劲儿,就这月饼,他在大城市的时候恐怕都吃腻了,哪里会像今天这样舍不得吃?这样的环境,真的很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掐灭希望。
似乎看出了胡娇娇的心思,白明时忙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舍不得这个钱,而是因为这个月饼是你买给我的,所以我舍不得。”
弄懂了白明时的想法,胡娇娇这才会心地笑起来,“给你个月饼你都舍不得吃,那我给你做的新衣服你可千万不要舍不得穿、天天挂起来看啊!”
“知道!”白明时笑笑。
“月饼再不吃就坏了,我们一人一块。”胡娇娇将剩下的月饼拿了出来,和白明时分着吃起来。
秋风凉凉地拂过,很舒服。刮过来的同时还有少女淡淡的体香,那是一种刚刚沐浴过的香皂香味,和胡娇娇身上独有的味道。白明时记得当初在铜钱乡知青点时,有一次胡娇娇借那儿的地方洗澡,出来时在阳光下绞干头发,他也闻到过这味儿。当时就差点发烧了,现在再一次闻到,白明时还是感觉自己身体的体温在逐渐升高。
胡娇娇不明所以,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月饼。一眼瞥见白明时有红血丝的眼睛,奇怪地问道:“明时哥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似的?”
白明时被胡娇娇的声音拉回过神来,揉了两下眼睑,哑着嗓子胡乱解释道:“屋子太小,你来了就有点挤,太热了。”
热吗?胡娇娇愣了愣,秋风阵阵,刮来大草地的草木清香,舒服极了,哪里热?
“汪汪!”小屋外传来两声狗叫。
白明时挡在胡娇娇面前,先出去看了看。
是葛大力拉着大黑,那狗见到白明时不大高兴似的,叫得更欢了。待胡娇娇出来,葛大力低声训斥了一句那狗,大黑便呜呜几声不叫唤了。
胡娇娇的手里还有半个月饼,白明时手中也有没吃完的,葛大力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感觉。他本身话就不多,见到胡娇娇后,只对她说了一句,“你家里亲戚来了,在大队,要见你。”
“家里亲戚?”胡娇娇迷糊了,她哪来的亲戚?
葛大力又补了一句解释:“好几个人,一个老人俩大人,俩孩子。”
胡家的人!胡娇娇反应过来,他们来做什么?一定是那天小张在镇上看到自己买东西,回去后嚼舌根子让胡家人听到了,这就找上门来。胡娇娇顿时又气又急。
“娇娇别怕,有我呢。”白明时解开了马缰绳,对胡娇娇安慰道。
胡娇娇朝白明时望了望,心里稍稍放下些来。葛大力望着两人,牵着大黑闷不吱声地离开了。
从小破屋到大队办公点有一段距离,白明时骑着马带着胡娇娇一路过去。马背上,胡娇娇的背后贴着白明时的前胸,耳边是他的呼吸声,胡娇娇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不怕,困难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你是有理的,就不怕没理的人。”
白明时的话鼓励了胡娇娇,让她心里镇定了下来。
到了大队,白明时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下马。胡招娣在门口,一眼看到了被扶着下马的胡娇娇。多日不见这位堂姐,她不但没有因为离开了家族的庇佑而变得潦倒窘困,反而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又美上了几分似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着光彩。不像自己,明明比胡娇娇还要小,眼睛里却已经没了精气神。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走到哪儿都有男人捧着。刚刚扶她下马的竟然是以前住在任家庄的白知青!那个眼高于顶,看谁都瞧不上的城里俊知青!
胡招娣嫉妒得眼珠子都要红了,心里也在咬牙切齿地咒骂:她就是个狐媚子!修炼了媚功,什么男人都难逃她的手掌心。人跟狐媚子久了,迟早会吃大亏!
胡招娣只能用这样的心里话来安慰自己。
可人家却像根本没看到她似的,直接绕过她,走进了办公室。胡招娣更加气得牙根痒痒,可碍于父母、奶奶都在,她也只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办公室里坐着吕凤英,正在和王秀花解释着什么。一见到胡娇娇,吕凤英忙给胡娇娇使眼色,“这不娇娇来了吗?”
王秀花见胡娇娇来了,登时神气起来,破口大骂,“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兔崽子!有点小本事找了份公家粮的工作就忘了自己亲奶奶了?”
分家也分了一段时间了,胡家人还是这个德行。胡娇娇也懒得被她气到,丝毫不畏惧地见招拆招道:“我要是兔崽子,那您和二叔是什么?”
第44章 吸血鬼,论嫁娶
王秀花一听, 恨不得扑上去撕烂胡娇娇的嘴,一边骂骂咧咧, “你个臭丫头, 还把不把长辈放在眼里?”
胡娇娇灵巧一躲, 王秀花扑了个空, 被一只有力的胳膊一把捞起, 挡在了胡娇娇面前。王秀花刚要骂是哪个多管闲事的, 抬头一看惊讶道:“你不是那个犯错被带走的知青吗?”
吕凤英早就对从一坐下开始就骂骂咧咧的这一家子不耐烦了, 此时王秀花被白明时牵制住了闹腾的胳膊, 她正好也腾出空来跟胡家的人对话。
“老太太, 再跟你强调一遍, 这里是大队, 你们的家里事自己处理去, 请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影响秩序和扰乱办公。否则我就告诉你们大队去!”
王秀花欺软怕硬,刚刚看吕凤英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女同志就张牙舞爪起来,听说要告到她们大队, 想起儿子还在大队干活呢, 一家子现在就指望胡兴旺那点工分,要是也丢了差事,还活不活了?
见婆婆扁了嘴,于彩霞心里冷笑,暗骂这个老不死的没用,平时张牙舞爪也就是个窝里横。她走上前来, 假惺惺地抹着泪,“娇娇,自打你从家里搬出来后,我和你奶奶、二叔他们可想死你了!”
说着就要来拉胡娇娇的手,胡娇娇向后一缩,淡淡笑笑,“当初二婶天天算计我跟我妈那点工分,得知我妈有眼疾不能再做绣活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说我们是吃白饭的,要把我们赶出去。这才几天了,就想了?也不知是真想还是假想。”
于彩霞没拉到手,还挨了胡娇娇一通呛,脸上很是尴尬。但她可不像王秀花那样摆个长辈架子,来压着胡娇娇。于彩霞知道这丫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更何况现在人家在南山农场干着大食堂的活儿,挣不少工分,俨然自立门户的样子,当初能横下心跟家里撕破脸,这份胆子和脸皮,就不是一般小姑娘家能比的。
她讪讪笑道:“大侄女,瞧你说的,你再怎么往外摘,那也是姓胡的。一家人,老人都在,分什么家?都是误会!上牙还有磕着下牙的时候,家里人哪有不吵架的?”
哪知道胡娇娇根本就不买她的账,“二婶,你们今天来到底什么目的,直接说出来吧,不要兜圈子了,我忙得很。”
当着外人的面,一点情面都不留,胡兴旺身为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人,对胡娇娇的态度很不满,站起来就要训斥他,却被于彩霞拦住了。
“大侄女,既然你都开口了,二婶也就爽快点说了。听村里人说,你在这边赚的工分多多了,跑到城里供销社买这买那的。我们一大家子就靠你二叔那点工分养着,过几年你兄弟小宝还要说媳妇,哪儿不要花钱?你跟你妈两个人,花不了什么……”
“来要钱的吧?钱我有,但是我不给你。”胡娇娇直接打断了于彩霞的“漂亮话”,不客气地道。
“不给?”王秀花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再也不顾及来之前儿媳的叮嘱,“把你养这么大,你翅膀长硬了就想飞出巢去?你也不想想,你爸爸走之后那几年,要不是我养着你们孤儿寡母的,就你那没用的娘能把你养得这么水灵?”
“那是用的我们守义的抚恤金!”杨玉乔冷不丁地出现在门口,她平时跟谁说话都是低眉顺眼、细声细气的模样,很少做这么色厉内荏,说话这么硬,都能看出她气得胸口起伏。
王秀花愣了一下,见是那个没用懦弱的大儿媳,立马心放下来,指着杨玉乔的鼻子骂道:“你还有脸提守义?当初要不是你勾我儿子,会把你娶进门儿么?人家结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有么?你爹妈知道你嫁的是谁么?”
王秀花是大嗓门,这么一嚷嚷,在大队办公点附近的人都听到了,纷纷挤过来看热闹。那杨玉乔生得美,又是个寡妇,刚搬到南山农场时,就引了不小的议论和目光。这下听到这么个劲爆消息,下了工的农妇们都巴着门外往这边望。
杨玉乔被气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
王秀花洋洋得意,自认为占了上风,“我们这次来就是告诉你,为了避免娇娇走你的老路,我这个当奶奶的,已经给娇娇寻摸了一户婆家。过几天就带人来相看,翻过年就过门,娇娇跟了我们回去,比跟着你这个不检点的妈要强!”
“你……”杨玉乔被气得差点背过去,胡娇娇赶忙扶住。她帮杨玉乔顺着心口,望向胡家人恨得咬牙切齿。
“出去!”白明时的眼里布满红血丝,冷冷地对王秀花一家道。
王秀花一看是他,又拔高了嗓音,“你算哪根葱?也来管我们家的事!”
“看你不顺眼,吵得我头疼,出去!”来的时候是骑马来的,白明时手里攥着一根马鞭,现在还紧紧地握在手里。胡兴旺本来看王秀花被怼,站起来想跟白明时争执,一看白明时手里的马鞭,气焰便灭下去三分。
这个知青他还是知道的,在村子里的时候就有几分邪性,谁的话都不听,谁也看不起,独怪着呢!
于彩霞知道的却比自家男人多,掐着个腰,阴阳怪气地道:“也怪不得人家维护娇娇,我可听说下大雨那天就是白知青背的我们娇娇。本来瘸了的一双腿,一下子就趟着水背个人还走得飞快了!”
吕凤英和陈俊良面面相觑,都知道白明时被送过来改造是因为故意装病偷懒,思想觉悟上有问题才被举报的。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背着胡娇娇,被村民发现的。
胡娇娇安抚好杨玉乔,重新站到了王秀花跟前,挺直了腰杆道:“什么狗屁亲事!你们经过我同意了么?建国后婚姻自由,早就不许搞包办婚姻那一套了。我的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你们谁也休想干预。你们自作主张定下的亲事,谁爱嫁谁嫁去吧!”
王秀花瞪圆了眼睛,“就知道你跟着那个妈学不到什么好!竟然也敢不听我的话……”
“我听吕主任,陈书记的!”胡娇娇将脖子一梗,问吕凤英道:“凤英姐,你说我刚刚说的对吗?咱们社会是不是婚姻自由?是不是父母不准替儿女包办婚姻,不准找童养媳、不准干预子女离婚再婚?”
吕凤英是做妇女思想工作的,天天宣传的就是这个,农村老旧思想还是作祟,逮着个典型恨不得好好教育一番。这会子胡娇娇问她,当然点头了,“说的对!现在的确是婚姻自由。”
王秀花急红了脖子,“那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谁不是听父母的?”
吕凤英严肃道:“我们是要讲法的,老太太你这样的旧思想要不得。我们每天做的妇女解放思想工作,就是这些。你年纪大了,就不要你来跟班学习了。但这两位年纪不大的,家里也有一儿一女,可得好好学习新思想。”
胡兴旺和于彩霞被点名,吓得一愣。他们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刚刚还嘴叭叭的,一听说要蹲班学习,都缩头缩脑不做声了。
可来了一趟,亲事也没答应,钱也没要到,胡家哪能甘心?
于彩霞认准了杨玉乔是个好欺负的,只要抓住了她,就能捏住胡娇娇。“我说大嫂,这娇娇也不小了,结婚是迟早的事,你性子软也不爱跟人来往,不盯着点心,娇娇长得这么漂亮,你不怕她被坏心眼的惦记?我们做长辈的也是好心,替她寻摸人家。你说这娇娇,刚刚来的时候坐在白知青的马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屋的,不知道还以为关系不正常。你也不怕人说闲话!”
“当然不怕!”白明时深吸了一口气,与胡娇娇对望了一眼,轻轻笑道:“我以后是要跟娇娇结婚的。”
“嗡!”外面看热闹的一下子炸开了锅。
城里来的白知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说了要跟胡娇娇结婚!
胡娇娇来南山农场不久,又会做饭,南山农场的人对她印象都很不错的。可那也不能跟白知青比啊!虽说白知青犯了点小错,被罚来干活,但他本质上和关在牛棚里那些劳改的臭老九不一样,出身没问题,长得又好,说不定将来家里打点打点能回大城市去,他能娶胡娇娇?
那时候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天壤之别,更不用说大城市了。
胡娇娇的心扑通扑通跳,不敢相信这是刚刚白明时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的话。白明时又对她微微笑笑,“我说的是真的,回头我就给外公写信说这件事。同意不同意的,我都会言而有信。”
杨玉乔欣慰地破涕为笑,胡家一家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娇娇已经有了良人,不劳婆婆和二弟妹费心。有心思操心操心招娣的婚事吧。我跟娇娇在这里靠自己双手吃自己、用自己的,不会多占用胡家一分钱,你们也不用替我们担心了,本来就该吃自己用自己的,没脸没皮的人才用想起来用占用别人的。”杨玉乔擦了擦眼泪,也不客气地对婆家人说道。
看到大儿媳一家如此强硬的态度,这边又是人家南山农场,不是自己地盘自然没人向着他们。王秀花一家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原本想着给胡娇娇定了一门亲事,是个邻村的鳏夫,能给点彩礼,将来留着给小宝娶媳妇用。可没想到胡娇娇竟然被城里知青看中了。“这城里的知青条件好么?”王秀花出声。
“妈,你可别傻了,要是娇娇真能嫁给城里人,将来我们还愁吃穿?到时候小宝也能跟着上城里哩!那姓白的听说外公是大医院的副院长,家底子殷实,比以前的乡下地主都要有钱多了!不然怎么以前在任家庄,连任村长都不放在眼里?”于彩霞越说越兴奋,仿佛这些事情都跟她有关似的。
王秀花顿时也眼睛放精光,心里迅速盘算起来。半天不吱声的胡兴旺突然想起一个事情,犹豫道:“那……王秃子那边的彩礼都收了,要都还给?”
于彩霞啐了一口,“要还你还!上天不是给你这个老娘看病了吗?”说着眼睛瞟了瞟王秀花,据她所知,当初大哥的抚恤金,婆婆可是带头往大嫂屋子里搜的,钱应该还在她手里没花完。老东西抠着呢!
王秀花一听说要从她这儿出,登时尖叫起来,“干什么?咱家又不是只有娇娇一个女孩儿?招娣也不小了!”
第45章 板栗鸡,坏事了
“原来白知青和食堂小胡是一对儿啊!”
“什么时候好上的?”
“怪不得我老看他们干活时候眉来眼去的。”
人群散后, 说什么的都有。
杨玉乔怪难为情的,但撵走了没良心的那一家子, 还避免了娇娇被定亲事, 她还是倍感庆幸。女儿和白明时两相对望着, 眼里的柔情蜜意她也不是看不懂。
“小白啊。”杨玉乔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