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此刻,魏城。
“呃……啊……啊啊啊啊!!!”
凌凤卿倒在擂台上挣扎翻滚,浑身几乎没一块好皮,双手掩面,止不住的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方才那一场沐浴全身、锥心刺骨的碎玉之雨,不仅刺伤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出声,更有一片扎穿眼皮,深深嵌入了他充血的眼睛里。
凌凤卿的确没有将自己的生死押在擂台上——不如说,事实正好相反。
昨日他当众挑衅舒凫,继而当街开打,除了性格使然之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麻痹摇光峰,让他们以为自己暴躁易怒、短视肤浅,一心一意与舒凫决斗,不会再分心顾及其他。
(话说回来,如果他早知自己会被剃头、被爆衣,被江雪声抽飞三十米,他是万万不会采用这种手段的。)
总之,在凌凤卿真正的计划里,擂台决斗不过是个幌子,致命的杀招早已布置在别处。
——他计划挑动战火的时间,不在第三日,就在今日,就在此时。
只等全城目光都被擂台吸引,他事先埋伏的暗桩便能伺机而动,一举攻破魏城。
换句话说,早在一开始,凌凤卿便打算以自己为饵,给魔修制造攻陷魏城的时机。
当然,他本以为自己一抬手便能摆平舒凫,就算再不济,也能顺手好好教训她一番。
他完全没想到——
“钓鱼业障重啊,凌大公子。你以为你在钓鱼,我上钩了,你人也没了。”
“你说,这一切值得吗?”
舒凫缓步走近前来,以握剑之姿将恢复原形的玉箫提在手中,一抬脚将他踹得翻了个身,似笑非笑地低头俯视着他。
“什……么……”
凌凤卿面如土色,艰难地撑开仅存的一只眼睛,喉头微微颤动,从千疮百孔的肺腑中挤出一点声息。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钓鱼?上钩?我人没了?
她在说些什么???
“大公子!!!”
盛阳长老眼睁睁看着凌凤卿重伤,如丧考妣,好不容易摆脱柳如漪的纠缠,立刻如同一个翻滚的红薯般飞扑而至。
他悲痛欲绝地抱起凌凤卿,两撇眉毛重重耷拉下来,干瘪的老脸皱成一团。光看这副神情,还以为他是抱着自己情定三生的爱侣。
其实也差不多,毕竟他还指望着凌凤卿为他物色美少年。
“大公子,你振作些!大公子!你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若有个万一,让老二得势,我在凌霄城要如何自处……”
眼看凌凤卿出气多进气少,盛阳长老捶胸顿足,痛呼不止。
这场面原本应该十分感人,但主角一个是皱巴巴的焦黑红薯,另一个是血糊糊的有害垃圾,再加上红薯话里话外的浓厚夺嫡气息,便只能让人觉得“辣眼睛.jpg”了。
凌凤卿眼珠暴突:“盛……阳……!!”
别嚎了!
再嚎我就真凉了!
你他妈倒是赶紧给我疗伤啊!!!
凌凤卿气怒交加,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又看见不远处舒凫好整以暇,笑吟吟地把玩着玉箫,顿时一口恶气堵在胸腔,一道血箭从他口鼻中高高喷溅而出,好似一座小型喷泉,不偏不倚浇了盛阳长老一头一脸。
但是,没关系……
在朦胧的意识之中,凌凤卿忍受着四肢百骸针扎般的剧痛,露出了一抹恶毒的狞笑。
虽说他身负重伤,但只要魔修攻下魏城,凌霄城趁机占领中州,天材地宝要多少有多少,回家休养个几十上百年,他照样是一条好汉……
“……什么声音?”
“我也听见了!奇怪,这是从哪里传来……”
“魔气!是魔气!大家小心!!”
仿佛在呼应凌凤卿的幻想一般,猝不及防地,众人只听见地底隆隆声响,丝丝缕缕的魔气从岩缝间、树影下,甚至是近旁路人的身上弥散开来,一瞬间席卷整个会场。
黑云压境,山雨欲来。
无人留意的阴暗角落,摇曳不定的黑影逐渐凝成人形;
地底长眠多年的白骨被魔气催动,一具接一具揭棺而起、破土而出,循着生人的阳气凶猛扑来;
鬓角簪花的少女,人群间穿梭叫卖花生瓜子的小贩,树荫下摇着蒲扇乘凉的老大爷……都仿佛在一瞬间得到信号,纷纷撤去伪装,暴露出魔修狰狞的本相。
每个人的修为,都在金丹期以上。
早在花朝节之前,他们便已与凌凤卿勾结,化整为零,悄无声息地潜伏在魏城各个角落。
这其中不乏贺修文手下的杂牌军,但亦有一部分,乃是赵九歌精挑细选的精英队伍,能够完美地隐匿魔气。
只待他们真正的主使——魔君一声令下,这些魔修便会如沸腾的沼泽一般,吞没整个魏城。
与此同时,城外亦有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
对方声势浩大,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望去,也能够看见小山一般庞大的黑影。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高喊:“是魔兽!有魔兽在攻城!”
中州是块令人垂涎三尺的肥肉,为了从中分一杯羹,不光是黑市头子贺修文倾巢而出,就连赵九歌也花了几分本钱,派出了自己精心饲养的魔兽——狮头、马身、豹尾,乍一看有点像是西方的奇美拉。
但是。
尽管投入了如此庞大的战力,凌凤卿与魔修预期的一边倒战局,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魏城修士训练有素、骁勇善战,更兼民风彪悍,凡人百姓个个尚武,竟是丝毫不惧魔修突如其来的进攻,大有死战到底的架势。
至于其他参加花朝节的修士,在最初的震惊和混乱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与猛虎饿狼一般扑来的魔修战在一处。
——倘若只是如此,魏城即使不会陷落,也将付出惨痛的牺牲。
不过,这局棋妙就妙在“不止如此”。
……
“江昙,你还有何底牌?”
魔域之中,千丈高峰之上,赵九歌神色阴鸷,语带讥嘲,“摇光峰弟子实力强悍,人数却少,双拳难敌四手,敌不过我等源源不断的进攻。此时再向九华宗求援,只怕来不及了吧。”
“不错,‘此时’的确来不及。”
江雪声含笑道,“所以,我‘求’得稍微早了一些。”
“你和凌凤卿不一样,是个聪明的畜生。为了不让你提前察觉端倪,确保你们能够尽数入瓮……我想,她大概刚好在此时赶到。”
赵九歌眯起双眼:“此话怎讲?”
“你不觉得,我的徒弟昭云,这次出现得有些晚吗?以她爱热闹的性格,原本是一天都不肯错过花朝节的。”
江雪声难得颇有耐心,始终面带微笑,不厌其烦地提示道。
“猜猜看,魔君。在昭云行踪成谜的这些时日,她究竟……去了哪里呢?”
黑袍翻飞,江雪声手中的最后一粒白子落下,一锤定音。
胜负分明。
……
魔修发起突袭之际,舒凫头一个从高台上飞身而下,一马当先冲入对方阵中。
她的修为或许不及对手,但此时有司非和昭云在侧,一个凝结水汽,一个呵气成冰,瞬间便制造出了最适合舒凫发挥的环境,令她如虎添翼。
她在魔修间纵横来去,剑光飞舞,不多时便有人头滚滚而落,带着浓烈腥气的热血泼洒,在地面上开出大朵红得发黑的花。
就在千里之外江雪声落子那一刻,舒凫似有感应,忽然停下手头砍瓜切菜的动作,随意抹了一把脸上飞溅的血迹,抬头仰望天空。
“那是……剑?”
确实是剑。
无数把剑,无数道剑光,如同千万颗流星一般划过天际,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魏城上空。
每一把剑上,都有一名昂首而立、神采焕发的修士,身姿如青松挺拔,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当先一人是个姿容甚美的年轻女修,青衣广袖,乌发堆云,宛如月宫嫦娥。
她既未作戎装打扮,也没有刻意表现出高岭之花的冷峻刚强,举手投足的仪态无不优美,眉目间甚至很有几分温柔多情之态,如春风吹绿江南。
然而,她身上却散发出一道清寒凛冽的剑意,灼灼生辉,令人不敢逼视。
舒凫知晓那道剑意。
在她初来乍到,第一次踏入修仙界的时候,曾经在江湖传说中听过那个名字。
天下第一剑修。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四州。
——从此,那便成为了她向往与前进的目标。
女子临风而立,曼声清吟,清越高昂的嗓音响彻整个战场,所有人无不心神激荡,宵小闻之肝胆俱摧。
“受我故友之托——九华宗天璇峰掌峰,明潇在此讨教。”
第九十五章 战火烧天
别问,问就是全都鲨了
“九华宗天璇峰掌峰, 明潇在此讨教。”
青衣女子道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未特意抬高嗓音,也没有压低声线以彰显威严,仿佛只是与人相对论道, 将一句寻常话语普普通通地随口道来。
她的嗓音清冽甘醇, 如林籁泉韵, 不冷漠亦不严厉, 反而带有一种歌唱般的悠扬声调, 令人不自觉地心旌摇曳。
她的衣饰同样普通, 仿佛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常女修, 云锦裁衣, 青底上星星点点开着几朵白梅。鬓边簪有珠花三两朵, 以五瓣青玉镶嵌成梅花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