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甬道尽头,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宽敞石室。石室中空无一物——没有物件,只有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骨瘦如柴、神情呆滞,泥塑木雕似的瘫坐在墙根,乍一看都不像是活人。
但他们的确都还活着。
他们的胸膛还在起伏,眼睫还在颤动。即使被人像牲口一样圈养在这里,他们也依然都是活生生的人。
其中有一两个还有几分神智,听见人声,他们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簇骇人的光亮,像是黑夜中燃放的烟火。
“救命啊!大侠救命,仙人救……”
话音未落,走在舒凫身旁的江雪声忽然面色一沉,压低嗓音道:“噤声。”
他动手比动口更快,一扬手捏了个法诀,那几个欣喜若狂的囚徒顿时如遭重击,软绵绵地瘫倒下去。
江雪声面色不改,手上动作不停,反手抛出一道符咒贴在石室入口,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刹那间,舒凫只觉得周遭空气为之一变,似乎有一面看不见的玻璃墙,将他们所在的甬道与石室隔开了。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江雪声方才气定神闲地开口:“有人来了。”
一干少年面面相觑,都被这突然变故吓出了一身冷汗。舒凫比他们强一些,大约只出了半身,还能大着胆子上前细看。
只见石室另一端的出口处,一道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两个身段窈窕的少女一前一后闪身而入。
其中一个穿着桃红衣裙,嗓门尖锐:“今天真晦气!买了一堆假货,又遇上一个不男不女的妖怪,一个凶巴巴的小贱人。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都哭着向我道歉。对了小薇,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另一个身穿翠绿罗衫,语气温婉:“姐姐,这可是个好地方。这些都是爹爹抓来的恶人,养在这里试药用,你如果不痛快,可以打他们一顿出气。”
红衣少女疑惑道:“试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爹爹的别庄里有这么个地方。”旋即话音一转,“罢了,既然他们得罪爹爹,想必都不是什么好人,打死活该。我瞧他们没戴枷锁,不会暴起伤人吗?”
绿衫少女眼波流转,笑容越发明媚:“放心吧,姐姐。他们一关好些年,吃得还不如我们家养的猫儿狗儿,身体虚得很,姐姐一根手指就能对付他们。”
红衣少女拍手笑道:“那就好!小薇,还是你懂我!”
“……”
舒凫瞳孔一缩,不可遏制地手痒起来。
这两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刚打过照面的齐新蕾和齐雨薇!
第十三章 阋墙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要打去练舞室打
舒凫长这么大,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冤家路窄”。
尤其是这位齐新蕾——听个说书遇见她,买个首饰遇见她,如今有心来抄个家杀个人,居然还能遇见她!
有缘千里来相会,人生何处不相逢。
女主和恶毒女配之间,果然存在一种奇妙的磁场。
齐新蕾愚蠢肤浅,脑子还没有一个核桃大,显然对自己父亲的谋划一无所知,更不清楚这座石室的来历。倒是她那个八面玲珑的妹妹,表面上对姐姐百般逢迎,毫无主见,一双眼中却有狡狯的精光闪烁,一看就不是个简单人物。
舒凫心念电转间,身后的少年们已是一片哗然,错愕、心痛、不可思议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不可能!我的雨薇姑娘不可能如此狠毒,我不信!这一定是幻境!”
这是逃避现实的粉。
“这……齐新蕾小姐的脾气是火爆了点,但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对奄奄一息的凡人动手……”
这是对爱豆深感幻灭的粉。
“唉,正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世家论交,齐家几位小姐都是优雅大方,仪态不凡,想不到私下里还有这样一面。”
这是理智粉。
“你们说什么呢?不就是几个凡人而已,凡人命贱如蝼蚁,齐小姐打了就打了!”
这是脑残粉。
舒凫二话不说,手中孤光倒转半圈,剑柄向后重重一推,正好撞在那脑残粉的门牙位置,当场就让他“嗷”地一声捂着嘴跪了下去。
“牙都没换完的小崽子,也好意思轻贱凡人。”
她嗤笑一声,也不理会身后怨毒的视线,快步走近袖手旁观的江雪声和柳如漪身旁,低声道:“情况不对。”
“哦?有何不对?”
柳如漪饶有兴味地挑起一道眉毛。
舒凫整理了一下思绪,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解释道:“听齐新蕾的意思,她从未见过这座密室,多半也从未听她父亲——齐三爷提起过穷奇之事。依我看,多半是齐三爷觉得这个女儿太蠢,不堪大用,所以策划阴谋之际都将她排除在外,免得坏事。”
听到此处,柳如漪忍俊不禁,江雪声仍是如往常一般面沉如水,唯有低垂的长睫微微一动:“道友,你接着说。”
舒凫向他略一点头,接着侃侃而谈:“至于这个齐雨薇,她知晓密室所在,又说这些人是用于‘试药’,显然对齐三爷的作为略知一二。既然如此,她也应该知道,自己的姐姐是个傻的,将她带入密室有百害而无一利。”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带姐姐进来?就为了帮姐姐出气?要说她们姐妹情深,我看也不太像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茶楼中也好,现在也好,都是齐新蕾飞扬跋扈,齐雨薇随声附和,处处逢迎。名义上是姐妹,其实姐姐像大小姐,妹妹就像个舔……对不起,就像个大丫鬟。如今看来,分明是齐雨薇更受父亲信任,她有什么必要讨好姐姐?”
“这个我知道。”
白恬好不容易从方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听说齐三爷早年风流,齐雨薇是他与一名凡人女子所生。后来那女子病逝,三夫人才将齐雨薇接过去,和齐新蕾一起教养。三夫人性情暴戾,听说对齐雨薇……不是很好。”
“……”
舒凫无话可说。在这个世界观里,是不是每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都要有一两个私生子?
同为私生子,姜宝珠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齐雨薇却是三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两人的处境可谓天差地别。姜若水和齐新蕾这两位“大小姐”,也被养育成了截然相反的性格。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歌里唱的都是真的。
舒凫并不在意齐小姐是宝还是草,她的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照白公子这么说,如果齐雨薇对姐姐心怀嫉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白恬的三观早已被打碎后重塑一番,这会儿也不再逃避,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正是。不如说,我认为她的确对姐姐心怀怨恨。”
女鬼田馨跟着点头:“我也觉得!”
舒凫转向江雪声:“道友。”
“你想的不错。”
江雪声点点头,肯定了她的推测,“这两人刚一进入石室,我就闻到了一股极其独特的香味。”
“香味?”
“催.情香的味道。”
舒凫:“噗——————”
“不是,她几个意思?!”
这次她是真的一口水喷出三丈,一口气好险卡在胸中没上来,“她,齐雨薇?她想让她姐姐……和这些被抓的百姓???”
救命啊,《弱水三千》的原著虽然雷云滚滚,但它至少不会被扫黄,是个连一丁点车尾气都没有的环保清水文啊!
怎么她一穿来,什么双修,什么元阳,还有什么香,各种少儿不宜的词汇轮番上阵,整个文的画风都变了?再这样下去,就要被锁文了!
难道是——
因为她内心比较黄,所以原著的画风都被她这个女主带跑了???
不应该啊!!!
“舒姑娘,你不必惊慌。”
柳如漪早已无声地笑弯了腰,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给她解释,“这种香的确催.情,不过催的是‘七情六欲’的情。比如这些百姓,他们对囚禁自己的恶人恨之入骨,被香味一催,就会被心中那一点怨恨控制,不顾一切地攻击齐新蕾,直至将她撕成碎片。”
舒凫:“呃……这不是更过分吗?”
只是不黄而已。
“啊!!”
仿佛在配合他们的讨论一般,屏障对面的石室中,齐新蕾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你——你做什么?!”
只见她一手紧握长鞭,鞭子另一端被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抓在手里。鞭梢布满了尖锐的倒刺,鲜血顺着男人枯瘦的手腕淅淅沥沥往下流,他却浑不在意,仿佛早已不知道疼。
在他们周围,原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瘫软在地的百姓,也像是磕了大力丸一样缓缓站起身来,空洞无神的双眼中有红光一闪而过。
“你们,你们干什么?!滚开!!不要过来!!”
齐新蕾花容失色,奋力从男人手中抽回长鞭,反手一鞭子抽在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头上,当场在老人额角留下一道血痕。
然而老人却浑然不觉,任由鲜血滴落,如同牵线木偶一样机械地向前迈步。
“试药”摧毁了他们的精神,却也彻底改造了他们的身体,让他们看似形销骨立,实则强韧非常,而且不惧疼痛,就像僵尸一样难缠。
齐新蕾转身欲跑,却发现一向对自己俯首帖耳的妹妹站在门外,一手按着机关,正在从容不迫地关闭石门。
她不敢置信:“小、小薇?你这是在……”
“我在关门啊。”
齐雨薇抬头冲她一笑,婉转多情如同紫薇花,落在齐新蕾眼中却像恶鬼一样狰狞。
齐新蕾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尖叫道:“小薇,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要开玩笑了!!”
“姐姐,我从来不开玩笑。”
齐雨薇神态自若,抬起手轻轻一吹自己白嫩的指尖,“我自问天赋、容貌不下于你,才华更是胜过你千倍。谁让爹爹偏心,想把你嫁去凌霄城享福,让我一辈子替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所以,只能劳烦姐姐在这里待一宿,死后再出来了。我一定帮你好好清理一番,教爹爹相信,你是悄悄尾随我进了石窟,又不慎被这些发狂的药人杀害。”
“齐雨薇!!!!”
……
“太过分了。”
舒凫看在眼中,忍不住一咬牙关,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评价。
“确实过分。”
柳如漪侧目道,“舒姑娘,你是觉得齐小姐罪不至死,想要救她一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舒凫摇头,“我是想说,这些百姓如此虚弱,却还要被逼出最后一分生命力去和齐新蕾拼命,事后必然非死即伤。这样对待他们,不过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