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因为下一刻,只见一道冰冷的刀光闪过,尸傀那面目可憎的头颅就远远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滚落在地。
而那一线更胜于疾风迅雷的刀光,正握在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里,刀光与容光交相辉映,凛冽如霜,一时间分不清哪一方更为动人。
白袍银甲的天狐女郎手握长刀,迎着刀光剑影飒爽微笑。
“在下青丘萧铁衣。来迟一步,请诸位见谅。”
第一百五十章 桃源百景
冷冷的狗粮在脸上左右开弓地拍
万里赴戎机, 关山度若飞。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木兰诗》中这两句,每每读来,都有一种雄关如铁、冷月如霜的苍凉大气之感, 用在如今的天狐女王——萧铁衣身上, 正是再合适不过。
她一袭戎装, 轻裘银甲, 勾勒出流畅、优美而有力的身体线条, 丝毫不显得笨重迟钝。宽大飘逸的白袍在身后飞舞, 羽翼一般舒展开来, 越发衬托得她修长劲瘦, 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力量感, 宛若身姿矫捷的猎豹一般。
“我认得你,你是叶公子的朋友。”
甫一照面,她便直截了当地向白恬开口道, “二十年前,我们在魏城见过一面。”
“啊、是, 没错。萧道友,天妖王, 好久不见!”
白恬呆若木鸡地发怔半晌, 这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地回答道,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萧铁衣爽快笑道:“与叶公子有关之人、事、物, 我不敢说全部, 但大多数都铭记于心。同理,青丘一方水土, 天狐千百族裔,这些年叶公子也已认全,闭着眼都能唤出名姓。”
“我想,若要携手共度余生,这应该是最起码的吧?”
白恬:“…………”
你明明是狐狸精,为何一见面就给我塞狗粮?
而“叶公子”——也就是那口诵佛号、金光护体的书生,闻言再次双掌合十,一本正经地朗声道:
“不错。‘皈依佛,皈依法,皈依萧姑娘’,便是我这些年领悟的至理。与萧姑娘有关之事,我自然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片刻不敢或忘。”
顺便一提,虽然叶书生通身佛光普照,法相庄严,但他并未剃度,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茂密如初,足以羡煞秋掌门。
他和萧铁衣一搭一唱,妙语连珠,手头的动作也未曾放缓,一个凛然无畏地在前抵挡,一个潇洒利落地在后挥刀,尸傀毫无还手之力,纷纷如被风吹折的芦苇一般倒下。
如此一来,菡萏再无压力,立刻快言快语地插嘴道:
“叶师弟,你俩这是在一起了吗?那还叫什么‘叶公子’、‘萧姑娘’,多见外呀。”
“这个,其实是有原因……”
叶书生神色有些腼腆,萧铁衣笑着接过话头:
“因为我父亲还没接受他。父亲为人老派,哪怕要招赘,也总放不下‘门当户对’那一套,一直在为我挑选琼枝玉兔家的几十个儿子。若不是巫妖王年纪太大,足可做我的祖父,父亲说不定连他也要相看一番。”
“其实,父亲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倒也不必太过在意。但叶公子坚持要获得长辈认可,在此之前不敢唐突,我也只好随他去了。”
“……”
冰冷的狗粮在脸上左右开弓地拍,白恬欲言又止,只好没话找话,试图将话题从虐狗上引开,“我还以为,天妖王这些年早已进阶元婴,不会再来陪我们小辈闹腾。元婴这一关,当真很难突破吗?”
萧铁衣二十年前已是金丹圆满,实力又属其中拔尖,亦称“半步元婴”,深受前任天妖王信赖,因此早早便接过了妖王之位。
她的父亲老狐狸身为正牌元婴,自称“老朽坐镇深山,任凭女儿放手施为”,其实就是快乐甩锅,告别纷繁冗杂的族中事务,与老伴一同享受“太上皇和太后的清闲退休生活”。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萧铁衣做了百来年的狐狸公主,一直备受宠爱,身上却半点没有娇生惯养的影子,半点都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公主”。
她为人、不,为狐坚强刚毅,杀伐果决,一上位便迅速施展雷霆手段,将天狐一族治理得井井有条,半点都不需要“太上皇”操心。
她继位那段时日,老狐狸每天做梦都会笑醒。
什么,大儿子萧寒衣?
嗨呀,就当生了块叉烧嘛!
什么,儿子鸡儿炸了?
嗨呀,无所谓啦,反正家里又没有王位给他继承!
——太上皇和太后如是说道。
“不错,我尚未进阶元婴。金丹到元婴确实是一道坎,九成以上的修士都折在这一关。”
对于白恬的疑问,萧铁衣坦然回答:
“过了,那便是一代大能;过不了,仙途就到此为止。即使是我,也绝非轻而易举就能达成。”
她略一停顿,半开玩笑地接着道:“放眼如今修仙界,最年轻的元婴修士便是九华宗沉璧真人,其余都是五百岁往上的长辈。人人皆知,在年轻一辈中,沉璧真人可谓一枝独秀,独领风骚。”
“论岁数,论血脉,我都不如沉璧真人,天资和努力亦在伯仲之间。若是我这么快就进阶,岂不是拂了他‘鸿鹄神鸟,天纵英才’的面子?”
……
“……”
秘境之外,沉璧真人柳如漪感动拭泪,“多谢你,萧姑娘。已经有许多年,都不曾有人这样直率地赞美过我了。”
天才大白鹅,社畜二十年,一直被迫害,从未被超越。
因为遭受迫害太多,就连昔日惊才绝艳的玛丽苏设定都被遗忘,实乃惨上加惨,无论闻者还是见者,都会为他流下鳄鱼的眼泪。
事实上,即使在这一刻,柳如漪也一直提心吊胆地用余光观察江雪声,唯恐他又要出言迫害。
然而这一次,江雪声面色凝重,迟迟没有开口。
“先生?”
柳如漪略带迟疑地歪过头看他,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怎么了?魔修混入其中,这一点我们早有预料,不算意外之事。正因如此,我们才让凤君跟着,不是吗?”
“魔修不是问题。”
江雪声以指尖轻点桌面,缓缓道,“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要袭击那些低阶弟子?如果是狡慧魔君出手,那么他应该很清楚,凫儿才是他们的威胁。”
江雪声看得出来,那名少女模样的尸傀固然实力强劲,非比寻常,但也只能拖延舒凫片刻,不足以将她就地格杀。
如此看来,魔修真正的目标,似乎就是白恬等一干人畜无害的小菜鸡。
他们巧设桃林阵法,派遣尸傀现身挑衅,都是为了吸引舒凫孤身前往破阵,趁机将她与其他人分隔开来。
不是为了让舒凫落单,而是为了让其他人离开舒凫。
——杀个鸡而已,何必如此大张旗鼓,精心设计?
这大大出乎了江雪声的预料,若不是萧铁衣和叶书生及时赶到,只怕白恬一行人分分钟就凉了。
若不搞清楚他们杀鸡的原因,江雪声便觉得食不知味,就连迫害柳如漪都提不起心情。
杀人,杀人……
魔修心思狠辣,杀人如麻,却不杀可能造成威胁的劲敌,反而对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下手。
——难道说,他们需要的不是“质量”,而是数量?
“如漪。”
江雪声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先前曾经讨论过一次,这些年来,魔修几次大规模的屠戮,恰好都发生在地脉行经之处?凌凤卿的亲信被蛊虫控制,也可以说是魔修挑拨。”
“这个我记得。”
柳如漪立刻回答,“鸿鹄嫡脉被屠,青城齐三爷为祸一方,暗害师妹母族童氏,这些都发生在南州。凤族被灭,凤仪门唱了一出‘假凤虚凰’,暗中对灵兽施虐,这两桩大事发生在东州。北州有魔域,中州有姚、魏两城。”
“不过,姚魏那一次,魔修虽是大举来袭,但我们有明潇和天璇峰相助,死伤的主要都是他们自己人……”
“……”
江雪声沉吟片刻,目光投向窗外人来人往的热闹城池,眼底渐渐浮现出一片凉意,如同日光下闪闪发亮的薄冰。
“倘若……死的是魔修,也一样能达成目的呢?”
“我很担心,如漪。”
“就好像我们知晓如何净化魔气,而赵九歌对此一无所知,也不知‘我们知晓净化之法’一样。我只怕现在,赵九歌已经掌握了一些我们毫不知情的消息,而且正在付诸行动。”
……
与此同时,紫微仙会的秘境之中,舒凫正在心急火燎地往回赶。
白恬无暇分心为她指路,好在她过目不忘,走过一趟便大体记了个分明,拖着条尸傀尾巴在林间穿梭跳跃,时不时回头应付一两招,速度倒也不算太慢。
大约一刻钟后,舒凫渐渐接近白恬所在的位置,也目睹了萧铁衣和叶书生天降神兵,众人平安脱险,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
与此相对,那名尸傀少女就没这么开心了。
“真看不出来,这群小家伙人脉还挺广,在这种地方都能遇到援军。”
少女收敛笑容,秀眉紧拧,露出个含嗔带怒的娇俏表情,“不过,这座桃花林中的阵法,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般好破。方才设得简单,只是为了引你上钩罢了。”
“是吗?”
舒凫故作惊讶,“可是我回程这一段,看上去也很简单啊。”
“……那是因为我要阻拦你,无法一心一意布阵。”
尸傀少女的笑容彻底消失,轻飘飘地立在桃树枝头一顿足,手中桃花枝斜斜一挑——
上一刻还是桃花枝,下一刻,就变成了一截白森森的人骨。
同时,桃花林中的景象也发生了变化。
原本如云霞、如锦绣的十里桃花,就好像注水稀释一般,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褪去颜色,逐渐丧失明媚灿烂的光彩,最终转变为苍白干瘦的骨骼。
树干是无数根相互依偎的脊椎。
树枝是千万条交缠的腿和手臂。
每一朵桃花,都由五节雪白的指骨组成,细瘦的骨头张开,仿佛在枝头向人挥手致意。
微风穿过绵延不绝的白骨林,重重叠叠的骨骼碰撞在一处,发出一阵又一阵空洞刺耳的声响,凄厉如同百鬼夜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