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城的建筑普遍都不高,城市里也没有像别的城市一样保留那些高耸的植物,这里的领主似乎非常讨厌变异植物,把整座基地的植物都砍除,就在他们现如今的小院子里还有一棵变异树被砍断后遗留的粗壮的树墩子。
没有植物遮掩视线,这就导致了带着晚霞的日头毫无保留的全都倾洒在这片基地之上,金灿灿的余光把巨大的日头烘托地更为焦黄,似乎一抬手就能够到上空。
印忆柳的脸上也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她起身伸展了一下腰身,而后看向了一旁呆呆愣愣的靳炀。
金大腿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薄衬衫,扣子系到了领口衬着他淡漠俊朗的眉眼有几分禁欲的感觉,偏生从劲瘦的腰杆以下围着一块印着花边的围裙,一下子就把他身上那种疏离的感觉打破,多了几分可爱。
见他目光有些直勾勾,印忆柳手上带着胶皮手套,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啊?”
靳炀回过神来轻轻摇头,冲着印忆柳极淡的笑了一下,顿时像是一片小小的羽毛在她的心上扫了一下。
“我只是……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情。”
印忆柳忽然想到了靳炀有些排外厌生的性格,又想到了靳如梦当时支支吾吾说的一些话,顿时有些好奇靳炀的过往。她用手撑着身前擦了一半的架子凑近了靳炀问道:“你想什么了想的这么入神?”
靳炀脸上的笑意并没有入眼底,他含糊着说了几句,但是印忆柳知道他一定有什么在瞒着自己,或者说有一些事情不想让自己知道。
也许是他的过往,也许是他心里一件厌恶的事情。
想了想,印忆柳并不想让他们这次愉快的旅行就这么带上不愉的气氛,于是她故意小小惊讶了一些,道:“等等,刚刚我抬手的时候在你脸上溅了几滴泡沫水,我给你蹭掉。”
她借机在胶皮手套上多带了点洁白的泡沫,假装擦拭实际上是在靳炀高挺地鼻梁上抹了好几下,她脸上笑嘻嘻地,神情也十分灵动,像是做坏事成功之后的小得意。
靳炀无奈笑笑,就这么顶着一坨滑稽的泡沫继续擦拭。
他五感这么敏锐,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有水渍飞溅到他的脸上,明知道兔兔是故意的,可是还是纵容她肆意玩闹。
看着印忆柳脸上的笑容,靳炀也忍不住微微勾唇,有些阴郁的心情逐渐变得明朗。
他刚刚确实想到了一些事情,是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他才十二岁,靳如梦九岁,两个人在诺大的靳家却是全然不同的待遇。
十二岁的靳炀个子并不高,发育的瘦瘦小小,容貌精致的小脸带着不正常的苍白,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他的嘴角破了一道血口子,此时干裂着形成了一个有些化脓的疤痕,脖子上和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青肿。
如果是六七岁的他也许还会因为身上的伤痛和腹中饥饿而感到悲伤,去嚎啕大哭,现在的他已经知道了哭泣是最没用的解决方法。
因为不会有人同情自己,自己不是靳如梦,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拳打脚踢的时候不会因为眼泪而少挨一下,反而会引起更加疯狂的毒打。
于是他学会了用冷漠和漠然去包裹自己,给自己的心裹上一层厚厚的外壳,这样即使被打骂欺辱的时候能更好过一些。
他其实很怕黑暗,因为黑暗会让他想起无数个被关起来挨饿的时候,家里的下人也是见风使舵的小人,连一个扫马桶的妇人都可以在黑暗中狠狠地用指甲拧着他身上的肉,发泄着自己在这座大府邸中受的辱骂。
那时候靳炀多么向往每天的天明,他觉得只要有阳光照耀的地方,就有温暖的感觉。
男孩儿会把自己缩在冰冷的小床上,默默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晚,而他的心也就像黑夜一般沉寂,当清晨第一抹清晨来临之时,他便会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和解脱。
少年人的身子弱,常年的亏损和精神上的紧绷还是让他在一顿前所未有的暴打后垮了,他被那个男人疯了一样地抓着头发在墙上猛撞,拳头和脚落在他的背上、肚子上,他感觉自己的眼前一片昏黑,鼻子里流出两管血。
而那个女人就抱着一脸惊恐的靳如梦站在阳光下默默地看着他,靳如梦害怕的想叫,却被她的母亲一把捂住了嘴巴。
于是靳炀也学着用枯瘦的小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不让一声痛呼泄露。
昏死之前,女人惊恐的尖叫还萦绕在耳边。
“亲爱的别打了!再打他就要死了……”
十二岁的靳炀再次睁开双眸时,是在一个干净而宽敞的病房里,四周充满了令他反胃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床头的花香。
说来可笑,当一个人习惯了腐烂的发霉的臭味,竟然从骨子里都觉得干净美好的东西令人不适了。
他动了动眼皮,能听到掩着的门外有医生压抑着愤怒的低吼,和那个男人恼羞成怒的吼叫声混在一起。
“我他妈的教训一下自己的儿子怎么了?差点死了……要不是快死了老子会送到这地方来给你送钱?别在这教训我,信不信我动动手指就能让这家医院把你踢出去,你不想干有的是人想……”
医生激动的辩驳声逐渐变得无力,最后归于寂静,走廊里只有那个男人气急败坏的骂声,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靳炀心里空空的,就像是一块深深的黑洞。
他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正是傍晚,天际的骄阳洒落大片大片温暖的金光,尽数照耀在他的身上。
病床上只有小小的一团凸起,被子是暖烘烘的,可是男孩儿却觉得自己处在一片冰冷的海水中,除了窒息一般的失重感再也抓不到任何东西。
窗户开着,天际的晚霞一片一片,正是他心中最后奢望的那种温暖,是他每天默默守在窗边抱着膝头观看的场景,他向往的阳光此时就在触手可得的天际,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男孩儿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疼的抬不起来,就连动一下腹部都在抽痛,像是有巨大的针在钻他的内脏。
就在这时,房门被一把推开,一脸烦躁满眼都是红血丝的中年男人此时身上还穿着一身西装,看着英俊风流事业有成。
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外人眼里有能力有样貌有金钱世家的超级富豪,竟然会是虐待亲生孩子十几年,虐杀原配的恶魔。
他此时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死气沉沉的少年,看着他青肿的脸,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想什么让他难以接受且极为厌恶的事情。
他看着靳炀的眼神没有一丁点的欢喜,也没有作为父亲对儿子的关怀,冷冰冰的像是在打量一个商品,可是这比之以前要好的多。
以前他都是用看仇人的眼光去看,恨不得让这个孩子去死,可是又不敢。
就在刚刚,他差点杀了这个让他极为厌恶的孩子。
无论他之前多么讨厌这个孩子,可是从今以后,这个孩子都是唯一能够且有资格继承靳家的人,这个认知让男人有些难以接受,心里对靳炀厌恶更甚。
恐怕那个疯女人也是如此谋划,早就打算好了要把靳家的财产都给他这个儿子谋划过来。
中年男人平稳了自己的内心,缓缓走到了少年的病床前,一片黑影压在了病床之上,遮挡了照射进来的晚霞金光。
靳炀微微闭了眼,他的世界又变成了一片黑暗。
有一只冷冷的大手像蛇一般握住了他下垂的手掌,睁眼前还对自己拳打脚踢的男人此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和靳炀幼年时无比羡慕的、男人对靳如梦露出的表情如出一辙,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像是被一只手拽入了更深的深渊。
“好孩子,你知道爸爸是爱你的,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怪就怪你有个精神病妈妈,你不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她毁了我的一生!”
男人提到心中愤恨的女人时脸上的神情控制不住的狰狞,他稍稍平复之后,又装出一副慈父的模样,看着少年黑漆漆的眼眸,想说的话有些哑,卡在喉咙里忽然说不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个儿子的眼神变得死气沉沉冷冰冰的,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在无声的指责自己,此时猛地看去竟然让他有些心虚。
看着靳炀这样的眸子,男人就想到了他那个精神病的妈,也是用这种冷冰冰的眼神去盯着自己。
男人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辱骂和毒打有什么错误,他是父亲,又是他们母子俩阴谋诡计中的受害者,把自己受的屈辱返还有什么不对的。
他只会觉得是靳炀这个孩子阴郁,有一个神经病的血统心里也不正常,丝毫记不起曾经的小奶包是那么可爱又渴望自己父爱的孩子。
他硬着头皮抱住了靳炀,“你放心,以后你就会搬到大房子里去住,爸爸送你去读书,找最好的老师教你贵族礼仪。我记得你是不是喜欢如梦那个房间里的床,回去爸爸就让妹妹让给你,或者直接给你布置一个新的……”
听着耳边的喋喋不休,少年的心动了一下。
原来男人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爱靳如梦,在他的眼里,靳如梦也许只是一个表现父爱消遣的小玩意,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此时都放在了自己手边,可是他却觉得心里冷冰冰一片。
父亲的怀抱像是毒蛇的尖牙,又像是猛兽的利爪。
靳炀在他十二岁这一年彻底改变了命运,他曾经想要的东西都接踵而来,昂贵精致的食物和华美的服饰舒适的居所,名师为他授课教练教习他马术,就连曾经坐在皮沙发里像看可怜虫似得看着受辱的继母,此时也隐忍着讨好,让骄纵的妹妹来和自己玩耍。
可是同样,他在这个傍晚彻底的失去了一些东西。
他不再向往凌晨的光明,也不会追逐晚霞的余光。
因为他彻底明白了,他的世界是一片黑暗且没有光明的,就算有指缝间的光明也不属于他,最终还是会默默流逝。
众人皆在阳光之下,唯独他深陷泥沼无法自拔。
耳畔有印忆柳的笑声,靳炀眼前一幕幕不堪而黑暗的过往像是瞬息间都被击散,他像是溺水的水猛地被拉出了深沉的海面,看到了一抹光亮。
一片沉寂的黑洞之中,有一束温暖的微光从裂痕之中缓缓地钻入,温暖着他的五脏六腑。
印忆柳此时背着光,冲着他笑弯了杏眼,满眼的皎捷生动无比。她身后是晚霞洒落的万丈光芒,有风吹乱她的发丝,这一幕缓缓和十二岁的记忆重叠起来。
一模一样的霞光,可是人却不一样,心境也不一样。
那天的靳炀心底沉入一片黑洞,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烂在深深的泥沼中;可是现在的靳炀却忽然萌生出一种想法。
也许他的人生还有阳光。
“对了,咱们收拾完东西要不去荣城的集市看看吧,来的路上看到有卖挺多小玩意的,还蛮有意思的。”印忆柳并没有注意到靳炀情绪上的变化,兴致勃勃地提议着。
靳炀淡笑着应了一声,“好。”
第140章 奇怪的锻造师
荣城的集市就距离他们租住的公寓不远, 街道两旁随地坐着披着袍子的贩卖人,大多数卖的都是一些变异兽的皮革骨头,还有一些特殊的金属材质,适合镶嵌在武器上增加特殊功效。
往里深入会有一些商店门铺大开着, 这里卖的是一些生活上的非必需品, 比如一些末世之前留存下来的烟酒等物, 一般为生计所困扰的普通人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买的起的都是兜里有凝石的进化人。
印忆柳此时就和靳炀在这个小基地的集市上走走看看, 感受着久违的喧闹和市井气。
集市上也有趁着傍晚的时光最后招揽一波客人的卖身男女,一双双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略过,不带掩饰地扫过他们身上佩戴的盔甲服饰和外貌装扮,像是在衡量他们兜里有多少凝石。
很显然, 一看就不是什么穷鬼的印忆柳和靳炀顿时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 眼神像是发现了猎物一般放着光, 可是但看到两人之间明显不同常人的氛围, 顿时又失望地挪开了视线。
这明显是一对进化人“夫妻”, 看起来感情还挺不错的。
印忆柳的面貌生的美艳,身形也高挑纤瘦肌肉线条流畅而优美, 靳炀虽然只露出了一双眉眼,但是他身材高大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冷酷的劲儿。两人任何一个落单了, 都会被这些揽客的男女扑上去。
瞧了半天,内心蠢蠢欲动的男女们还是没有上前去,略带失望地在来往的人群中寻找下一个猎物。
走到集市里面的时候,印忆柳的目光落在了一家门庭不大的店铺上, 从外头碎了一半又用木头补上的玻璃橱窗能看到铺子里面。
墙壁上正对着街道的方向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骨头,头部长而尖锐像是一柄剑,头骨连着颈部非常长, 似乎并不是常见兽类的骨骼,扁长的吻部之后便连接一串短短的脊柱。
仅仅是一个头骨,就几乎占据了一面墙壁那么长,可想而知这只变异兽的真身有多么巨大。
然而更吸引印忆柳的是头骨旁边陈列的两副盔甲,一幅是纯粹的暗银色,不知用什么材质锻造而成,衔接处的金属和皮质被透过玻璃的光线照射的熠熠生辉;另外一幅要相对张扬,绯红色的甲壳表皮不知是用什么变异兽的骨锻造而成,最顶上的盔帽还竖着红缨。
废土时代以后,变异兽的皮质和骨骼被开发出了各种用途,越是以高级变异兽为材质制作出来的盔甲和武器,价格也就越高。
印忆柳身上的这身盔甲是她在藏区的时候就跟着她的,由当地的一个老手艺人锻造而成,材质用的是一只五级变异兽最坚固的骨。
那时候她的进化能力还不比现在,能猎杀五级变异兽就已经非常艰难的事情,后来陆陆续续漂泊了一年多,身上的盔甲也在一次次的锤炼中渐渐失去了作用。
就像上次和靳炀一起对战七级暗化者的时候,那暗化者一脚踢在她的腹部,顿时让她胃里一阵气血翻涌,堪堪稳住身子以后,腹部还阵阵钝痛。
五级变异兽的骨骼难以抵挡更高阶的攻击,软甲上也逐渐从光亮平滑变得有了些许裂痕,是时候该换一套行头了。
除此之外,靳炀从末世初期就从未使用过什么防御装备,那天在柳州重见之时,他斗篷里薄薄的衬衫早就被撕裂开大洞,那些堕落者的武器轻轻松松就能伤到他的肉体。
印忆柳心里估摸着给靳炀也搞一套装备,虽然他的进化能力已经是人类的顶尖,也很少有什么变异生物能伤害到他,但是印忆柳就是看不惯他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样子。
她扭头看了眼身边的人道:“咱们进去看看吧。”
靳炀应了一声,紧随着印忆柳推门走进了店铺之中。
铺子里是一方不大的店面,除了从玻璃外能看到了两套盔甲,还有另外两套摆放一旁的角落,明显没有正中放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