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双成也说:“这事儿必须贴大字报。”
贴不贴大字报?
要不要贴苏樱桃的大字报,像现在很多人一样,不满意谁就贴谁的大字报,栽赃,诬陷,整倒苏樱桃?
只要她想整,农场立刻会有200人同时站出来,在苏樱桃的身上,踩上400只属于贫下中农的脚。
……
毛纪兰在更半夜大闹博士,扬言要贴大字报的消息,从早晨六点开始,盖过了专家组,传遍整个机械厂,纷烟尘上。
褚岩觉得自己简直是找抽,你说他一好端端的大男人,为什么那么好奇别人家的家务事儿,但是张平安一边喝着他的老茅台,剥着花生壳往嘴里丢着花生,一边兴致勃勃的讲着邓昆仑家的八卦。
这都一整天了,他还是听的兴致勃勃。
“我老丈人,原来市委的干部,就是给她一手下放到农场的。”张平安敲着桌子,指指自己:“我原来可是咱们厂组织部的干部,没办法,碰上她,就给她整到农场了,我那小姨子厉害着呢,所以我现在见了她都躲着走,昨天你碰她一鼻子灰,小事儿,笑笑就过去了。”
“邓博士的母亲呢,也听她的,你们厂的领导们也听她的?”
这是个女山大王,女土匪,女大当家吧?
一个能在农场当场长的婆婆,肯定有能力,她说换就换。
机械厂的领导们听她的,怎么可能,这机械厂将近五十年的历史,搞的像她是书记一样?
“也不全是,她有她的能力,这点咱们不能否认,但这回我估计樱桃有麻烦,她婆婆可是个泼妇,特别能胡搅蛮缠,我昨天就隐隐听说,有人鼓动毛纪兰,让她贴苏樱桃的大字报,这回苏樱桃怕是有麻烦了。”张平安半是担忧,半是想看好戏的样子,意犹未尽的说。
毛纪兰在农场里确实立了汗马功劳,而且现在农业部的专家们在,这时候苏樱桃要是真准备撤掉她的场长一职,毛纪兰破罐子破摔,贴个大字报出来。
影响坏不说,苏樱桃的G委会主任估计立刻都得给撤掉职。
这时候苏樱桃居然痴心妄想,还想让她哥来当农场的场长,那不是火上浇油?
张平安觉得这下肯定有好戏看了。
不过就在这时,司机小刘上前说:“褚哥,咱们该回首都了吧,你姐不是一直在等你,你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办吧?”说着,小刘挤了挤眼睛。
“再呆两天吧,事情可以走的时候再办。”褚岩下意识说。
但是打死他也不会承认,褚英的事情十万火急,他却在这儿吃着瓜子看着戏,只为看看苏樱桃是怎么跟婆婆斗法,吵架的。
别人家家的家务事儿,他看热闹看的兴致勃勃。
真想抽自己两巴掌,褚岩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八婆,这完全不是他的性格。
第118章 母亲
这天, 只有汤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没想到褚岩居然又上门来了。
汤姆抱着他的小嘟嘟,正在读一封从上海寄来的, 信封上写着汤姆两个字, 显然, 这信是寄给他的。
谁会给他寄信啊?
升到三年级的汤姆当然能看信了,打开信,信纸上写着:汤姆, 我是你最亲爱的姑妈呀……
“小屁孩儿,你一个人在家?”褚岩大摇大摆走进了院子,前后左右看了看,说。
汤姆看他推门就要进屋, 于是把信纸放下, 跟上褚岩了:“我叔我婶都不在家。”
“小M国人。”褚岩进了门, 四处看看, 弯下腰,笑着说:“你有M国护照,属于M国的公民, 小伙子, 自由女神保护的子民,我看你在咱们这儿过的很自在啊。”
汤姆一直不喜欢褚岩,但想不起来是为什么, 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想起来了, 在从香港偷渡回来的时候,他的头被流弹擦伤,一直在流血, 邓昆仑的包里有医用棉,也有碘伏,一直劝他处理一下,他坚持不肯。
后来到了地方,邓昆仑抱着珍妮先下了船,剩下汤姆和褚岩俩,汤姆记得当时,褚岩随身掏出一把匕首,当着他的面,在弹痕上又狠狠划了一刀,然后说了句:“他妈的,富贵险中求,老子这回的警卫营营长,稳了。”
突然看他还在船上,刀锋指向他,褚岩说:“刚才看见的跟谁都不能说,要不然我就会用刀戳穿你那两只可爱的大眼睛,明白吗?”
到现在,汤姆都不敢跟任何人提起那件事。
因为这是一个为了升职,敢在自己头上动刀子的人。
汤姆那时候只有四岁过一点,但他永远记得褚岩狰狞着笑容,划完伤口,鲜血从额头上流下来的样子。
看他迈步要楼梯,汤姆两步跑上前,伸开双臂把褚岩拦住了:“我叔我婶不在,你不能上楼。”
“M国式的自由和民主吗?”褚岩又说。
汤姆深吸一口气,使劲点了点头:“嗯!”
褚岩点头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小伙子,你的护照可要藏好,要是给小H兵们翻到,他们会斗死你的,知道吗?”
“我们的护照早就烧啦,我们现在是华国人。”汤姆立刻说。
褚岩又点了点头:“真是个乖孩子,再见。”
说完,他转头,大步出门,走了。
别看大家都忙成了一锅粥,苏樱桃最近几天却是全厂最悠闲的人。
大事不用她去跑,小事也有人干,G委会空前的清闲。
虽然人人都在等毛纪兰给她贴大字报,但她却专心在家做起了美食。
今天她还一个人去了一趟沙漠绿洲,挖了点蘑菇和木耳,又跑到秦城的黑市上,在这个红薯都稀罕的年月,居然买到一大包的红薯粉,回来她就忙着泡粉条,发蘑菇,前天剩下的鸡肉,再加上红薯粉炖到一块儿,这不就是苏野总在念叨的,东北最好吃的菜,小鸡炖蘑菇。
最近市里又给博士送了一些牛肉来,原来苏樱桃做的洋柿子酱还有几大罐呢,再加上土豆炖一锅,虽然只有两个菜,但是两大锅的菜。
炖好了菜,她说:“汤姆,把嘟嘟放下,去万人坑那边,喊你奶奶来家一趟。”
汤姆抱着嘟嘟,忽闪着大眼睛:“婶婶,我怕小邓村的奶奶要跟你吵架。”
“放心吧,她不会,赶紧去。”苏樱桃说。
汤姆于是蹦蹦跳跳的走了,到了万人坑,这会儿正是下班的时候,人们稀稀拉拉的,有些人回农场,有些要回机械厂,还有些人要回家,正是热闹的时候。
毛纪兰在那张贴着新任场长名单的告示下整整站了两天了,所有人都觉得,她要跟苏樱桃大干一场,也都在等她跟苏樱桃开战。
这时候汤姆来喊毛纪兰,毛纪兰又往小白楼走,一下子就成大新闻了。
“快去看,毛纪兰绝对是去闹苏樱桃啦。”有人说。
还有人说:“赶紧走,看看去,她们估计得吵起来。”
更有人说:“毛纪兰这一回绝对跟苏樱桃没完,想想她在农场多能骂人啊,不过她要真贴了苏樱桃的大字报,博士也得遭殃吧。”
大家简直要好奇坏了,没人想苏樱桃倒霉,但现在,很多人都觉得,苏樱桃这下必死无疑。
不说邓昆仑今天格外回家早,就是防着毛纪兰要来跟苏樱桃吵架,就连宋言他们都给轰动了,跟李薇,还有今天晚上下班之后特意来农场的宋正刚几个,都借故呆在门外头,说是聊天,其实就是想看看,毛纪兰和苏樱桃吵起来,苏樱桃该怎么办。
跟别人吵,苏樱桃有理由,跟婆婆吵,她可不占理,毕竟毛纪兰为了密林农场,是真正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而她,一手扶起大哥苏野,把毛纪兰那个功臣给卸磨杀驴了。
而且毛纪兰一路走过来,听大家说说嚷嚷,愈发确定,毛纪兰今天绝对要给苏樱桃好看。
“娘,您来啦?”苏樱桃摘了围裙,开了门说。
毛纪兰还没张嘴,围观的人呼吸都粗了,她们都在等待这个特别会骂人的老太太出口的第一句,好奇她究竟要用什么的话语,开吵。
老太太依然没说话,两只手攥在一块儿,慢悠悠的上了台阶,一屁股坐到台阶上的小椅子上面,惊了猫一下,猫喵的跑了。
“我炖了菜,小鸡炖蘑菇,还有一大碗牛肉,端回家给孩子吃。”苏樱桃又说。
老太太依然不说话,但也没吵架,就在椅子上那么坐着。
躲在不远处,悄悄围观的,诸如苏双成夫妻,张平安等人提心吊胆,等着老太太发脾气,并且,贴大字报开批的时候,就见毛纪兰伸出手,从苏樱桃手里端了两碗菜,居然说了一声:“我觉得,我还是有资格竞选一下副场长的,樱桃,你说呢?”
啥,那么凶的老太太,居然来了这么一句?
而且语气里带着哭腔?
“完全可以,但这个必须普选,您在农场要好好工作,配合大家,以后要少骂人,少惹人生气,这样才能选得上,好吗?”苏樱桃说。
毛纪兰点了点头:“放心吧,娘知道分寸。”
这简直是,大家等了那么久,谁他妈想看毛纪兰怂啊?
老太太犟了那么久,在农场骂人,能骂出连珠炮来,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却在儿媳妇面前,连个响屁都没放出来?
在农场劳苦功高两年,流血又流汗的,最后就这么悄没声息的,把场长的位置给卸啦
还是让给儿媳妇的大哥啦?
苏双成,张平安,高大红,宋言,厂里所有的人都想不通,不但想不通,还替老太太屈得慌,她好歹公开骂两句啊,一句都不骂,就这么着,吃了个硬亏?
但事实是,毛纪兰把两碗菜放到了小篮子里,提着篮子,转身出了小白楼,脚步依旧那么利索,头抬的依旧那么高,走的风风火火,她就那么走了。
邓昆仑看母亲就那么走了,心里说不出来的诧异,跟在苏樱桃身后,一脸的疑惑:“我母亲闹了那么久,就这么完了?看她前两天的样子,我以为她要闹的满城风雨。”
“闹什么闹,不论你还是大哥二哥和老四,都是她的心头肉,她想别的几个儿子日子好过,但也不想把你给毁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能犟得过子女的父母,知道为什么吗?”苏樱桃盛好了菜,端到桌子上,笑着问。
……
“因为她再横,再胡搅蛮缠,她爱你比我多,我能拿你的前途,你的工作做赌注,她不敢。她爱你,不想因为我你要受牵连,就绝对不会贴我的大字报,这就是我敢跟她硬着干,最大的筹码。”苏樱桃说着,苦笑了一下:“以后对娘好点儿,她比我更爱你。”
所以说别看毛纪兰闹的又是风又是雨的,苏樱桃一点都不着急。
因为邓昆仑是她的儿子,作为儿媳妇,只要她掐住了丈夫,婆婆再闹,最后也得忍气吞声。
“所以东方式的婆媳关系,秘诀就在于,作为妻子,永远都不要比婆婆更爱自己的丈夫,这样,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苏樱桃又说。
邓昆仑愣在那儿,顿了半天,低下了头。
他从来都没觉得毛纪兰爱自己过,相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毛纪兰赚钱的工具,是她想给另外几个儿子谋利的筹码。
他觉得她心里从来没有过他,要不然,怎么可能在他才三岁的时候,就把他托付给一个脾气古怪,身上一股羊骚味儿,而且永远在鄙视华国,鄙视华国人,动不动就要咒人,骂人的古怪老头子,让那个老头把他带到天的另一边去。
那个老头的脾气特别坏,虽然给了邓昆仑一个出国求学的名额,但是,每一天,都在用语言侮辱他,用各个肮脏的话,在口头上凌辱他的母亲,侮辱他的自尊,一路从秦城到首都,再到M国,俩较量了整整四年,最终,以他离开而结束。
但他现在怎么渐渐的,觉得自己有点了解他的母亲了,那个脾气暴躁的,勤劳的,同时又该忍就能忍的东方妇女了。
她凶起来确实狂风暴雨,凶的让他恨不能立刻离开这个地方,躲的远远的。
但是绝不会把事情闹的很大,该选择忍气吞声的时候就忍气吞声,甚至,头还是挺的那么高,背还是扬的那么挺,一如当初他被送走的时候。
她不会流一滴眼泪,也不会笑一下,或者哭一下,连挥手说再见都不会,还是那么的冷硬。但她同时又会为了他和其他几个兄弟,随时愿意付出一切。
苏樱桃从来不是什么东方式的贤妻良母,他那个他一直不怎么喜欢,甚至因为她很早就把他送走而心生怨恨的母亲,她才是真正东方式的贤妻良母。
邓昆仑甚至觉得,这个国家之所以在几千年中战火纷争,但又屹立不倒,也许正是因为有毛纪兰那样顽强,坚韧,同时哪怕背负着一座山,也从来不会吭一声,只会抹干眼泪往前走的母亲的缘故。
是她们铸就了一代又一代,能让这个国家不灭,不息,繁衍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