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岩两只眼睛是红的,顿了半天,深吸了口气,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了车门,而且让包菊上了车。
这王八蛋,他居然真的要送包菊走?
包菊可是要去找第一夫人的,而第一夫人那一派,管的恰是宣传,跟军区这一派可谓势不两力,他难道没听大家说,他妈是烈士,而包菊很可能是叛徒的话?
这种叛徒不立刻报案,不批D,不在她身上闹革命,难道就这么把她给放了?
“褚岩,你敢……”孙天青吼了一声:“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老爷子,您看您说的,我妈怎么可能是叛徒呢,大爷大妈们,让一让,大家都让一让,我得出去一趟了。”褚岩上了车,居然说。
他就这么把包菊给带走了?
好吧,立刻,舆论又变了。
在场的,全是从小看着褚岩长大的老革命们。
看着褚岩开着车,缓缓离开,有人上前拍车,给博士拦下了,还有人想上前揪包菊,打包菊,毕竟门口的警卫也来了,肯定不能让大家闹事,就这样,包菊就被送走了?
“呸,不愧是包菊养大的。”有人在唾唾沫。
还有人说:“这小子从小就是个反骨,看看他,听大家说他亲妈是烈士,他耳朵都不搧一下。”
汤姆在人群中据力力争:“褚叔叔又不是兔子,也不是猪,当然不会搧耳朵。”
没人听他的。
纷纷闹闹,这时候,突然有人看见这儿身份最高的是孙老,突然就说了一声:“孙老,孙宁说不定是为了引开敌人的火力,居然给她说成叛徒,褚岩不管,你得给她做主。”
孙天青清了清嗓门,高声说:“同志们,党内有斗争,有批评,这都是正常的。但你们不能误解一个革命党人的胸怀,在我们渣滓洞里没有出过一个女判徒,而包菊,她不是渣滓洞里呆过的革命党人,她很可能是叛徒,她哪怕找到第一夫人我也不怕,我明天必须在军报上登一篇文章,给孙宁洗清冤屈,口诛笔伐,讨伐包菊!”
“包菊还有四个弟弟在部队上,要讨伐就贴大字报,要一起讨伐。”还有人喊着说。
听着大家的吵吵闹闹,苏樱桃心说,包菊在她梦里,可是坐实了孙宁的叛徒身份,而她,和她的几个弟弟扶摇直上,从司法到公安,再到部队,铁道部,几乎垄断了所有实权部门。
褚岩在她梦里混成那样,真的一点都不冤。
但他怎么就把包菊给送走了?
这下可好,他把包菊送到第一夫人面前,不是放虎归山吗?
第一夫人的小圈子,现在可是最坚固,最牢固的时候,包菊去了,说不定第一夫人给她撑腰,给她做主,就把她给保下来了呢?
大家骂归骂,气归气,说要贴大字报归贴大字报,但是天晚了,据说褚司令在医院,而褚岩个不争气的,居然把包菊也带走,不知道去了哪儿。
在场的所有人,也只能先回家休息,明天再贴大字报了。
苏樱桃特别生气,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不过乍然回头,就见博士一直两手插兜,站在原地。
“你是死的,你就不能劝劝褚岩,他把包菊带走了,你没看到,没听见大家说的话?”苏樱桃也气褚岩,火当然得发到博士身上。
这时候汤姆和珍熬不住,已经先上楼睡觉去了。
大院也熄灯了,这地方和部队是一样的作息,晚上熄灯号一吹,所有的灯都灭了。
苏樱桃特别生气,分明还可以继续逼问的。
但邓昆仑和褚岩,这俩简直就是猪队友,他们居然把包菊给放了。
苏樱桃气的只差张牙舞爪,但邓昆仑居然在笑,他还笑得出来?
她来首都是很忙的,还有很多正事,但包菊让她如梗在喉,她这个解放后出生的孩子都气不过了,邓昆仑和褚岩居然把人放了?
邓昆仑一直笑看着苏樱桃,突然就说:“你想不想听点新鲜的,好玩的东西?”
“什么好玩的东西,我只知道烈士白死了,叛徒,给你们送到第一夫人那儿去了。”苏樱桃咬牙切齿的说。
邓昆仑看了看表,又说:“赶紧去给杰瑞喂个奶,我在楼下等你,你不是好奇孙宁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我有地儿让你听那个。”
“听墙角?要是我今天听不到,你给我等着!”苏樱桃气呼呼的说。
就他,还有地儿让她听孙宁那件事情的真相?
不说大清早亡了,从49年到现在,整整过去20年了,包菊哪怕是个叛徒,间谍,她会说清楚当时的情况吗?
她会良心发现,跟褚岩说自己是叛徒?
那怎么可能?
“快去,乖!”邓昆仑今天看起来心情大好啊,居然还说了个乖字?
苏樱桃一直跟自己说,自己并不喜欢这个男人,但是,很多时候,她气的要炸毛,可只要他张嘴说一句,不论那话有多荒唐,似乎她都是气着气着,就得顺着他的话去做。
而且今天,她已经出来三个小时了,这会儿都夜里十点了。
作为小杰瑞的奶牛,粮袋,三个小时没喂点东西吃,估计杰瑞已经饿的哇哇大叫了。
苏樱桃于是赶紧上了楼,进门才发现,刚才早早上了楼的汤姆和珍妮都睡了。
而毛纪兰,则在罗老的教育下,手把手的,正在给杰瑞喂奶粉。
杰瑞从生下来一直吃的是母乳,从来没给喂过奶粉,但小家伙大概是饿的久了,一直等不来妈妈,只好吃奶粉。
咕嘟咕嘟的,奶粉吃的特别香。
而罗老和毛纪兰俩人呢,则正在围观小杰瑞。
毛纪兰是个乍乍乎乎的女同志,其实并不会带孩子,相比之下,罗老反而仔细,耐心,比她更会带孩子。
“咱这大孙子,是真不错,我看他今天都试着翻身了,你等着,我让他给你翻个身。”罗老笑着说。
学翻身,学爬,学走路,不是每个孩子的本能吗?
但毛纪兰立刻就是一副得意的不行的样子:“这是我八个孙子里,学翻身学的最快的一个。”
自己疼的,偏心的,看他啥都好!
说着,她把吃饱了奶的杰瑞平放到床上:“来来,再翻一个我看看。”
杰瑞两只眼睛静静的盯着毛纪兰,盯了一会儿,在两个老人瞩目的注视中,哇的一声,居然吐奶了。
毛纪兰原来没给孩子喂过奶粉,不知道孩子吃多了会吐奶,给吓坏了,伸手要抢,还没抢到孩子呢,罗老先抱了起来,笑着说:“孩子呛了奶得要拍,来,我来拍,拍完咱们再喂,不着急,毛大姐,咱们不着急。”
苏樱桃看这俩老人摸索着带孩子,带的挺好玩的,于是又笑着折身出来,摸到了另一间卧室里,这间卧室里,汤姆和珍妮睡在两张行军床的上下铺。
珍妮白天运动量大,晚上睡的早,这会儿已经匀匀的睡着了。
苏樱桃看汤姆坐在上铺,一直盯着对面的卧室,于是摸过去悄悄问:“你怎么啦?”
汤姆突然刷的一下,就扑到苏樱桃怀里了,头埋在她脖子上,悄声说:“包菊是褚叔叔的后妈。”
……
“你也是我的后妈,但你跟包菊不一样,你爱我,跟杰瑞一样多。”汤姆肉麻兮兮的,突然就来了一句。
苏樱桃一把就把这小子给推开了:“放屁,我只爱自己,才不爱你们。”
“你爱,你看杰瑞一眼,就看我一眼,我都是数过的,一样多。”汤姆指了指毛纪兰,居然又说:“让毛奶奶留下来陪我爷爷吧,我看他们俩应该结婚,反正我是不会留在这儿的,我要跟你一起回秦州。”
这叫什么话?
毛纪兰是个农村老太太,而且深爱自己已经去世的丈夫,汤姆要在她跟前说这话,是要挨打的。
而罗老呢,亡妻也是文化程度又高,又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上海女性,在她梦里,妻子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跟任何人谈婚论退,一直到死的。
汤姆要在罗老面前说这话,估计也要挨打。
苏樱桃悄悄在汤姆耳边说:“可不敢在罗爷爷和毛奶奶跟前说这话,他们都老了,就像我眼里只有你们一样,他们的眼里也只有孩子,你要说了,会让他们难堪的,明白吗?”
即使年龄相当,文化层次不对等,身份不对等,在老人身上乱点鸳鸯谱,简直该死。
因为两个老人并没发现苏樱桃回来的事情,她下楼的时候,也就没打招呼。
只见毛纪兰还在等杰瑞翻身,罗老在一旁耐心鼓励,而自己那个脸蛋圆嘟嘟,肚子鼓嘟嘟,细胳膊细腿的儿子,则在床上定定躺着,一动不动。
这孩子是从来不会给谁面子的,他只会跟人唱反调。
下了楼,邓昆仑就在原地等着苏樱桃。
而褚岩,居然也回来了,车停在原地,也是两手插兜的,在原地站着。
“走吧。”褚岩看苏樱桃下了楼,于是说。
邓昆仑也说:“走吧。”
这俩人到底是想干嘛,又是想去哪儿?
苏樱桃知道博士能鼓捣很多东西,也知道他不仅理行李箱的能力特别强,还有些别的方面的能力,平常生活中用不到,但是一旦用到的,都是特别的,常人所不用及的有效手段。
而褚岩呢,这个刚才送走包菊的家伙,依然还是笑嘻嘻的,指了指路,说:“去我家。”
褚岩家也在这儿,离的不远。
苏樱桃去的时候,估计褚岩家顶多也就是他大嫂在家,因为据说褚老在医院里。
但是,等着跟褚岩和邓昆仑到了褚岩家,才发现他家门外灯火通明,而且停了好几辆车,有好警卫在站岗。
褚岩,苏樱桃和邓昆仑几个,也是警卫去里面请示过以后,才给放行的。
其实苏樱桃本来不该来的,不过估计邓昆仑是不想让她误解褚岩,才让她来的。
客厅里有一个录音机,也不能叫录音机,这玩艺儿苏樱桃不怎么见博士摆弄,但家里有一个,偶尔,博士想听些国外的频道,就会把它搬出来。
而褚司令,就坐在沙发上。
看样子他应该是才从医院里回来的,因为手上还贴着输完液体的胶带。
他抬头看了看苏樱桃,大概是因为不认识,想知道这是谁。
邓昆仑于是说:“这是我妻子,她跟这件事情无关,但我想,她应该也很想听听当时的情况,我就带她来了。”
那个录音机里正在往外传着杂音,而这帮人,聚在一起听着。
很长一段时间,那个录音机里都是杂音,哭声,以及一些闷重的吭响声。
还有不断的电话声,以及人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苏樱桃时不时的看看表,就发现从自己进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
这都要过12点了,马上要一点了,难道这帮人就听着这种杂音,不睡觉了?
再过了会儿,只剩下呼吸声,喝水的声音了,他们到底想听什么啊。
褚岩的大嫂也在,一直站在厨房门口,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了。
可她居然也认真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