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乌野原的春蒐是决定晏靖安命运的关键转折点,晏枝必须好好把握,做到万无一失,由楚袖在梁帝身边吹风,想必能事半功倍。
第一日,约定回营的酉时一到,出去狩猎的武将全都折返回来,各自交由副官清点猎物。
杨少秋得意地昂着下巴,蹦到晏枝面前,道:“我打了只狐狸,上好的皮子,到时候剥了给你做身狐裘。”
晏枝看了他一眼,道:“多谢杨小将军,不过冬日刚过去,暂时也用不上这狐裘,让你费心了。”
方才,因这话发自内心,杨少秋丝毫没意识到太过亲密,被晏枝一盆冷水泼下来,愣了一下,才惊醒过来,红着脸道:“是我唐突了。”
“哪里。”晏枝大方一笑。
杨少秋扯出抹笑,转身奔走,手里没拎住狐狸,让那畜生跑了开。
不远处,有计量官在估算常奕所打猎物的价值,他带回的猎物数量极多,尤以飞禽为甚,粗略盘算便有三十几只,数目恐怖,若论数量,常奕必胜无疑。
晏枝正瞧着新鲜,便见常奕走过来,在自己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方才洛无戈碰上的猎物都叫我抢了过来,论起游猎,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这回,他输定了!”
就在这时,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树木不停摇晃,晏枝随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探过去,眼见着一队士兵拖着一只笨重的黑熊从林中出来,引起了一片哗然之声。
那黑熊体型硕大,重量由三个体型强壮的士兵合力抬起尚且不够,是被一路垫着车板轱辘轱辘拖过来的。
有人嚷道:“洛小将军猎了一只黑瞎子!”
常奕一怔,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人群突然一阵骚乱,又以凑过去欣赏洛无戈雄风的女子尤甚,她们尖叫成一片,纷纷捂住双眼,惊怕至极。在混乱中,半边身子淌满了血的洛无戈缓缓走过来。
他失血过多以致脸色一片苍白,被黑瞎子抓出来一片又一片连在一起的伤口,右胸腹前几道爪痕深到翻出了血肉,这样的伤痕压迫下,仍是冷着一张面孔,一言不发。
他笔直地冲晏枝走来,睨了常奕一眼,似是同常奕,又似是同晏枝道:“我赢了。”
常奕暗自磨牙。
晏枝不冷不热地微微一笑:“恭喜。”
洛无戈点了点头,忽然身子一晃,迎面往晏枝身上倒去。
好在一瞬间,有人揽住洛无戈的肩头,不动声色地将他带离晏枝身边。
晏殊同扶着洛无戈,道:“洛小将军伤势严重,我扶他去看御医。”
“辛苦哥哥。”
晏枝目送他们离开,总感觉有一束嫉恨的目光在暗处盯视着她,她回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端倪,便收回目光,等着接下来的戏码。
梁帝听见动静也从帐篷里走出来查看情况,见着洛无戈猎来的黑瞎子时惊了一跳,当即夸赞洛无戈年少有为,其余武将的战利品因此而变得微小许多。
这些猎物都有专人处理,部分被御膳房跟来伺候的厨子开膛破肚,取肉剔骨,制成了丰富的晚餐。晏殊同猎来的野山羊被处理成了烤全羊,成了这晚十里飘香的美味。
众人说笑打闹间,梁帝贴身公公忽然贴在梁帝耳边低语了几句,梁帝手一抖,摔了酒杯,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梁帝铁青着脸,问道:“当真?”
“是。”
“去看看。”梁帝一甩袍袖,顾不得场上其他人,大步离去。
他们来到关押黑瞎子的地方,这黑瞎子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地上一旁摊开一堆内脏,庖丁战战兢兢地跪在梁帝面前。
侍从将一块石头捧给梁帝,公公挑高了灯,查看其上的文字。
昏黄的灯光迷离映着石头上刻着的:帝星偏移,其辉靡靡;以身为薪,可续星曜。
这字飘洒流逸,富有灵动之气。
梁帝见状,气得发抖:“装神弄鬼!什么帝星偏移,其辉靡靡……咳、咳咳咳……”他突然连声咳嗽起来,公公急忙道,“陛下息怒,息怒呀!”
缓了好一会儿,梁帝才渐渐平复下来,他取过石块就地一摔,却见从石头裂开后竟是有鲜血流淌出来,地上本来早就死了的黑瞎子突然动了一下,吓得梁帝脸色苍白,大太监尖声锐叫:“护驾!”左右侍卫纷纷冲上前。
庖丁缺少胆识,扑通一下跪下来,不停磕头道:“仙人饶命,仙人饶命……”
梁帝惨白着脸:“胡闹!给朕打他十大板!乱说什么浑话!”梁帝怒气冲冲地掉头离开,咚咚直跳的心脏一直难以平复。
帝星偏移……这事他早就知道,占星监的天师早已告知了他这个不祥天象,可“以身为薪,可续星曜”什么意思?
……
他猛得想起之前晏明珠所说的话,她在给我续命,将自己的福缘转给我!在两人独处时,晏明珠还说晏靖安躲在家中也是在为自己炼制仙丹,祈求长命百岁……
不!他不该相信这番说辞!晏明珠和晏靖安都是一家的,晏靖安他巴不得自己早死,怎么可能替自己祈求百岁长命?!
梁帝坐立不安,左思右想也没个定论。
“召楚袖!”梁帝再也无法继续自我挣扎,沉声对自己最忠诚的近侍道,“朕要见她!现在立刻让她来见朕!”
第67章 ===
黑瞎子的事情在营帐中不胫而走, 连着两三天都有人不断讨论石头上的神迹。大梁崇道修佛,对神鬼之事颇为迷信,那日之后, 梁帝不知怎么回事, 竟是一病不起, 在营帐中养病, 若非还未完成最后一日的祭天, 怕是要直接拔营回宫。
到最后一日, 依照礼官安排的日程,天蒙蒙亮时, 便由各武将外出狩猎,一个时辰后众人回营,将此次狩猎的所有猎物都献祭给天神,得承庇佑。有说法是, 此次猎物数目与日后大梁国国运息息相关,故而,皇室十分重视此次狩猎,所猎猎物最多者将得到极大的嘉奖与莫大殊荣。
这日一早,诸将倾巢而出, 营帐中只留下两支侍卫交替保卫皇室、众大臣及其家眷的安危。
晏枝裹着毯子, 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地问莲心:“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到。”莲心上前,给晏枝披上衣裳。
“差不多了……”晏枝嘀咕了一句,她掀开被子, 站起来披了衣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按照原文的故事线,这里有个将晏靖安推入绝境的事件。洛霞笙勾结大稷山的流寇袭击梁帝, 危急时刻,又跳出来护住梁帝性命,事后伪装成晏靖安的手笔,让本性多疑的梁帝更痛恨晏靖安。
晏枝仔细想过,在她改变故事线之后,这次事件还会发生的概率——依然很高。黑瞎子预言石一事是她在营中散布的,经由楚袖之口,晏氏心向梁帝的事情会成为盘绕在梁帝心头的一件大事。也许一时半会儿,梁帝会怀疑是有人在故弄玄虚,这事不过是晏氏的迷魂计,但他无法百分百肯定,心中便种下了疑问的种子。
以李景华等人的性格,势必不会给梁帝任何犹豫的机会,这次构陷晏靖安的袭击他们势必要做下去。
一旦他们有所行动,便是被晏枝他们趁隙利用的大好时机。
等了约莫一刻钟,外头果然传来骚动,先是侍卫的大吼声,随后是接连不断的女子尖叫声。
晏枝向营帐外一看,系着黄巾的流寇冲杀进来,彪悍战马带起滚滚烟尘,直冲梁帝营帐,直至被侍卫拦下,拼杀在一起。
为首的流寇面罩鬼面具,杀伐果决异常凶猛,晏枝从他的鬼面具上认出,这是流寇的小头目之一,也是洛霞笙的爱慕者之一,姓方,单字鼎。
在这次袭击中,他为了让洛霞笙博得梁帝的信任,甘愿死在洛霞笙的剑下,当时看得晏枝眼眶酸涩,直叫作者后妈,头一回生出了要什么1V1,干脆NP得了的心思。但可惜——
现在看来,她内心非常麻木。
方鼎勇练异常,一柄黑色长戟在人群里穿梭,纵马从众人头上一跃而出,不顾所有,怒吼一声,直奔向梁帝营帐。
这声太过狠绝,夹杂着一往无前的气魄,他若是身为将军,为国而战,势必是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将,但可惜是为了洛霞笙殒命在此。
容不得晏枝多想,一支利箭射了过来,方鼎机敏地横戟去挡,势头被顿时阻塞,他一勒缰绳,猛得掉转马头,下一刻,又一支箭插在马前一寸的土地上,锋利的箭簇扎入土中。
常奕啧了一声,不再躲在暗处,反而光明正大地站在远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给予方鼎极大的压迫感。
按理说,一击未成,气势应去了大半,但方鼎仍旧悍勇,长戟在地上一划,荡起大片烟尘,硬是迷蒙了常奕的视线,
他再次驾马前冲,刺破左右逼进军士的喉咙,挑开营帐,长戟直指梁帝,目眦欲裂,大吼道:“昏君!我杀了你!”
梁帝吓得脸色苍白,不住倒退,最终跌坐在床榻上,眼睁睁看着拦阻的侍卫被刺穿身体,被恐惧攫住的身体无法动作一下。
那柄染血的长戟冲向自己,梁帝瞳孔猛得缩紧,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就在这时,门外忽得砸进来一柄铜锤,将方鼎从马上打落,方鼎就地一滚,面具跌落,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又要前冲,一戟刺歪,被梁帝避了开去。
晏靖安拂开帘子,手持阔刀,拦下方鼎,两人兵刃交接,方鼎意外地看着晏靖安,正要开口陷构,却听晏靖安如杀神临世,怒目道:“贼子受死!!!”
他阔刀砍来,勇猛无匹,方鼎与他过了两招,发现完全不是对手。事已至此,方鼎无路可走,眼角余光瞥见梁帝,往日怨仇齐齐涌上心头,他悲吼一声,不顾一切向梁帝刺去!
“护——护驾!”梁帝这才将堵在喉咙里的声音吼出来,可为时已晚,长戟迫在眼前,一抹热血溅在脸上,梁帝被烫得闭上眼睛,意料之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反倒是有什么拦在了自己面前。
如山峦耸伫,坚不可摧。
“晏将军!”大太监惊呼一声,随后,一支军队冲入营帐,方鼎左右一瞥,瞧见营帐一侧窗口开着,便从窗口冲了出去。
此时,战况已近终途,他带来的人死得死,伤得伤,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惨死面前,满身狼狈的方鼎死死咬牙,想冲出最后一条生路,然而所有的路都被士兵堵死,他无路可逃。
仓皇横扫,他目光落在一个营帐上,猛得想起笙儿同他说的。
“我很憎恨的那个女人就睡在这个营帐里,若是可以,我定要取她性命,剥皮抽筋!”
至少……让他再为笙儿做些什么!
想到这儿,方鼎转头冲向晏枝的营帐。
正看着热闹的晏枝忽然察觉到情况不对,方鼎怎么莫名其妙地冲向自己这里。
三才拦住方鼎的去路,和方鼎战在一起,但可惜他是跛足,撑不到片刻便被方鼎寻了空子。
“小姐!”莲心惊叫,挡在晏枝面前。
晏枝头脑发热,她拨开莲心,手持匕首,对方鼎道:“诹阳方氏的长子,为何不顾祖训,跑来这里杀害我这个无辜女子?”
方鼎脚步一顿,震惊地看着晏枝。
“洛霞笙就是这么叫你送死来的?”她冷声反问,“明知道营中有晏大将军重兵把守却仍是让你来刺杀皇帝?!”
“她没有!”心头种种疑问被看破,方鼎惨叫一声,“她不知道这一切!”
“以她缜密的心思能不知道?!”晏枝大声道,“方鼎,你忘了你父兄临死前对你说的话了吗?!你忘了他们等着你替他们平冤吗?!你当真要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被曝尸荒野,让方家断子绝孙吗?!”
“你——你究竟是谁?”方鼎怒瞪晏枝,不堪愧疚自责种种情绪冲上心头,反而让他一开始决绝的杀意淡化了许多,无限的生的欲.望滚滚涌出。
晏枝冷冷地看着他:“我是晏枝,是晏氏的女儿,是穆府的大夫人!我知道你们方氏蒙受的冤屈,如果我是洛霞笙,我一定不会用怂恿你来送死的方式替你平冤!”
方鼎紧捏着手里的长戟,却再也抬不起来,只短暂的瞬间,一支利箭刺穿他的肩头,常奕落在晏枝背后,张弓搭弦,直指方鼎,而另一边,三才的手中青锋也送到了方鼎颈前。
晏枝长舒口气,她以方鼎的犹豫赚得一线转机。
方氏原本是诹阳当地的豪绅,也是有名的大氏族,后来,方家老爷以勾结乱党,谋逆判上的罪名被满门抄斩,实则是小人陷害,妄图吞下方氏背后的所有产业。方鼎是唯一一个幸存的人,活到现在,是为了向那小人,向昏聩蒙昧的梁帝报仇。
这次赴死,大仇未报,他定是心有不甘,如果能利用好这点,也许能套出洛霞笙与流寇们的关系。梁帝恨透了这些流寇,与李景华的关系势必会被离间!
想到这儿,晏枝还要同他说些什么,却听一旁窸窸窣窣,黑甲军压着一个劲装女子走了过来。
“常将军,抓到一个可疑人物。”
洛霞笙神色狼狈地被押送过来,她看到晏枝时顿时露出不堪受辱的神色,挣扎了一下,挣不开两个黑甲军,冷笑着问:“穆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洛姑娘?”晏枝故作冷声喝问,“你终于忍不住现身了吗?!”
“你在说些什么浑话!我陪同义父荣安王前来春蒐,听闻动静才过来查看,你们晏氏的黑甲军怎敢如此待我?!你快让他们放了我!”
“抱歉,”晏枝道,“我在军中并无职权,使唤不了黑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