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回答这么快么,阿欢,你怎么这么有底气呢?”
顾欢吸了吸气,低着头不说话,如犯了天大得罪般。可若再来一次…她依然会那么做。
“你这次送晁烈回去,也是因为你那些不能说的任务,为了顾雁?”
她听得出话里隐忍的怒意,却实诚地点头,“是。”
“哦,我想起你说过,你为她而来。若是顾雁不在,你是不是会永远留在这里?”
顾欢心里涌上莫大恐慌,她强自镇定道,“陆砚生,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顾雁是无辜的。”
默了片刻,陆砚生嘲笑地轻声嗤道,“了不起。”
他起身往外走,瞧着他的背影,顾欢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任他胡思乱想,可是随着身下一股暖流泄出后,便是无尽的痛楚向她袭来,生生要将她撕裂。
这小孩来的真是时候..赶着自己爹生气时候来,真是为她着想。他再生气,也不会不管她吧。
她一直昏着,昏迷里,她一直听得见他的声音,焦急又无措。
迷糊间,她勾了勾他的掌心。
“阿欢,不要睡,阿欢...”
“对不起,陆砚生...”
“不许睡,不许睡!”
“那时候,我...确实不爱你...”
周围十分争吵,忙碌来往的人十分多,全都围着顾欢打转,焦急的女声传来,“宫主,情况紧急!”
宫主...
耳朵被捂上之前,她听见掷地有声的三个字,“保阿欢!”
***
自生产那日,顾欢昏睡了好几天。醒来之后,陆砚生闭口不谈孩子,顾欢再三逼问,才得知,由于她体质太弱,胎死腹中。
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陆砚生抱着她,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给了各自沉静的时间。
顾欢颓了些时日,却从来没有责问过谁,陆砚生从来没有怪她,在她面前只字不提,只是默默地陪着她。
其实她看得出来,陆砚生远比她要在乎那个孩子。
每当提起那个孩子,他的眉眼都是欣喜的,关于那个孩子的所有,他都安排过。男孩女孩呀、该穿什么衣服、该起什么名字、眉眼像谁多些好、夜晚该读什么书给他听...点点滴滴,该是顾欢想的东西,他一点不漏地,全都憧憬过。
那些时候,含水的眸子,揉碎温柔的憧憬,如漫天星光乍泄,跌进了粼粼的湖面。
可后来只字不提的,也是他。
每每想起,都没由来觉得心口一滞。
温热从眼眶蓄积,哗地落下来,掉在顾欢的手背上,她下意识一抹,嘟囔道,“什么玩意儿?”
【系统:宿主,原主生命还有七天,是否选择现在脱离?】
“也不差这几天。”
顾欢用手遮住光,透过指缝,浅绿色的薄纱窗帘在熏风中飘忽,让古色的小窗更加悦目柔和,窗下的支架上是每日更换的鲜花,不知是他从哪里寻得,今日是一束美丽的蔷薇,恰如一个清香的梦。
黑影从眼前掠过,顾欢坐起来,没等她看清楚,手刀落在脖颈后,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一句利落的“失礼!”
再次醒过来之时,顾欢沉住气,眯着眼环顾四周。她现在在明月宫,是安全地方,身上除了些许麻木,无其他不适…哦,忘了抵在喉间的一把利刃。
“百里明月,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能将我弟弟医治好,我便放了她!”晁胭儿勒着顾欢,不给任何人近身的机会,但凡黑衣使人靠近一些,匕首便逼近顾欢一寸。
还没人察觉到她醒,顾欢连忙闭上眼睛。
“这里并无医你弟弟的药。”陆砚生道。
“那你是想她死。”
“你不敢。”他笑了一声,“除非,你想整个西域为她陪葬。”
“葬了又如何!你以为我在乎那些人的狗命!你猜...我的刀子,你的手段,是谁更快些?或者玩个更好玩的,我把她叫醒怎么样呢,我告诉她,其实她的孩子,根本就没死,此刻就在你的殿内,等着被你剖腹剜心,为了你那该死的长生?”
顾欢动作一僵,晁胭儿也聪明,知道她醒了,低声警告,“乖一点,你配合的话,我带你去见你的孩子。”
“是谁告诉你的,左夤么?”他并未否认这件事,步步逼近。
晁胭儿带着顾欢后退,“你长生的方子只差了一味心脏,除此之外,其余药方,可医治百疾,你只要将药给我,我保证远离大梁,远离苗疆,她什么都不会知道,你也不亏,对不对?”
那边沉默片刻,“我花了数百年才集齐的药方,你想要就要,你是什么东西?”
顾欢缓缓睁开眼睛,对上陆砚生的眸子,她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人,她嗤了一声,“陆砚生,你骗我。”
陆砚生眼里不见一丝愧疚,见顾欢十分平静,没有质问,也没有惊慌,仿佛她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只是在这一刻,真相被石锤而已。
“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不解释,不否认。
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头到脚将顾欢包裹起来。
“顾欢,你要帮我,顾雁不见了,我怀疑她也在百里明月手里。”晁胭儿低声道。
顾雁?他要顾雁的命做什么?
后退的步伐中,晁胭儿手一抖,匕首割破了顾欢的肌肤,雪白的脖颈上,一道细细的口子,渗出了血滴子。陆砚生眸子一暗,指尖微蜷,念了些什么,巨大的阴影在晁胭儿的身后增长盘桓,晁胭儿早有所备,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扔在身后,一道凄厉的声音之后,顾欢回头。
数十个使人的身影叠在一起,扭成奇异的形状,如一株盛开的花木,火在他们身上蔓延开来,无消片刻,他们的皮囊便瘪起来,流出浓绿的汁液,一如那日唐笑年所言。
晁胭儿得意地望了一眼陆砚生,拿着火折子,其余使人恐惧,纷纷避开。她带着顾欢转进了一处殿口,紧紧栓上殿门。晁胭儿拿出一张地图,扔下顾欢便不管,自顾自嘀咕,“这里这么大,密室要从哪里找...”
顾欢:“......”
“你既然有地图,又何必抓我来要挟他。”
顾欢一路跟着她走,一路问话。
“原本想图个省事,不过现在看来,你也没什么用,还得我自己找,可怜人一个罢了,你也不要自怨自艾,等会儿我若有难,你帮我挡挡,说不定我能帮你找到你的姊姊。”
“你怎么知道顾雁也在这里?”
“她哪里有那个能耐,自然是我在帮她。”人还未出,声却先闻,红白的祭袍进入眼帘的瞬间,顾欢皱了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你怎么找得到孩子呢?”左夤笑地奸诈。
晁胭儿挡在顾欢面前,凌空摔了一鞭子,质问左夤,“你帮我,所图何为。”
“桀桀...”
左夤的笑声犹如乌鸦嘶喊,呕哑难以入耳,伴随他一声响指,整个小殿大亮,犹如天光照拂,数以万计的夜明珠拱绕着中间的银月殿座。
晁胭儿望了一眼地图,喃喃道,“确实,就是这里...”
可与此同时,顾欢也看清楚,有许多陌生有熟悉的面孔,悬吊在高殿之上,心门出空空如也,滋养着血色的牡丹花...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些人应当是素未谋面的其他男配。他们没有呼吸,面色苍白,艺术品般,摆在这里。
怎么会?
一时间顾欢有些迷乱,如堕深不见底的渊,四下望去,皆是无底之谜。
“疑惑吗?”左夤循循善诱,道,“坐上这个地方,一切都会解开。”
银月殿座发出耀眼的光,向顾欢发出真心的邀请,请求她去探寻未知的真相。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她并非没有退路,只需她点头,系统便会带她离开,只是...好歹有些事情要弄清楚,要不塞在心里,硌得慌。
顾欢应邀,踏上银月殿座。左夤抚上她的太阳穴,低声呢喃,“这是他的祭座,你可在此,看见他漫长的一生,忍着些,这百余千年,你得慢慢看...”
他抬眼,望着殿门缝隙慢慢填满的花木,“咔嚓!”,殿门裂了一条缝,他唇勾起,不紧不慢地念着咒语。
夜幕降临,神灵安寝,乌鸦嘲哳...
伴随左夤的咒语,眼前陷入盲然的雪白,片刻后,才恢复安宁。
故事开始在莺啭燕啼的一天,窸窣平常,槲寄生的叶子在阳光下发着亮闪闪的泽华,场景繁华,应是长安…楼台高歌,红绡飘忽,风铃在人声讨笑里荡出世俗的风尘来,人情庸俗,笑话平常,平常到到顾欢看不出任何意义来。
直到陆砚生出场,笑闹声戛然而止,他端坐在轮椅上,施施然经过,便惹得攀栏女子的红云自面颊烧到耳根。
此时的陆砚生依旧是那副样貌,却同顾欢认识的有些不同。在顾欢眼中,陆砚生运筹帷幄,笑从不达眼底,才华是他的底牌,稍加些经商的天赋,便是王炸,这也是他一向游刃有余的底气。
而幻境里的陆砚生,他美,且才动京华。但又不止如此,他不只是惊艳心魄,一笑艳杀众生,那笑单纯,单纯里还透着一股子无知的劲儿来。
如原著所言,他年少成名,还不及弱冠之年,即使身有残疾,也无妨众人看杀卫玠之举。最盛之时,连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朝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在他面前,也不过尔尔。
真正在领着陆家走上巅峰那年,是五年一度的皇商摘冠大会。他不紧不慢,笑里带着谦恭,也擎着势在必得。过五关,斩六将,同行的对手一个个都落了下风,唯有陆家走到了黄金殿前,自国主手中接上牡丹金冠。
因为有疾,国主特许:卿且,不必跪。
陆砚生微抿着唇,双眼含笑,低敛眉目,微微颔首。
便是那低低一颔首,摘得了公主转身一娇羞。圣旨一下,国主将陆砚生指为公主的未来驸马。
公主,即是顾雁,向来喜新厌旧,她身边向来不少扑棱蛾子,也许因为H文本身的属性,公主府中向来不少面首,且驸马爷身且患有疾病,男配们便越发放肆。驸马爷自有驸马爷的傲气,从容坐在自己的世界里,雪白的京华白牡丹,在淫俗里,硬是不染纤尘,活出了自己的清矜富贵,潇洒从容。
啧,若是陆砚生一开始便是这副模样,她哪里还去做什么任务啊...透明阿飘顾欢飘在上空,支着下巴,看着陆砚生。
许是没在意,顾欢不知道,陆砚生死的那样早。
他死的时候,指尖掐着朵牡丹花,像睡着了般,余年才二十又八。
别人的故事还在继续,可陆砚生已经结束了。意料之外,他带着记忆,回到了故事的最初,开始他确实不信,可一切的一切,都在机械地重复...一遍,两遍...每一件事情,都在他的预料内,每个人出场的时间,谁会说什么话,都是既定的,无可改变的...
包括他的死亡,以及无可打破的轮回。
顾欢看着他的眸子里慢慢地暗下来,创世者在他眼里添了星光,亦亲手将他送进深渊。
传闻佛神可渡化众生,真也好,假也罢,陆砚生索性抛弃一切,一路往西,走到满身风尘,轮椅作旧,他撑着树枝,从没有放弃。
从白天到黑夜,已经走了很久了吗...不吃也不睡,不坐下停歇,沿途的风景都已经荒芜了,但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因为时间不会停下。
他没能等到神佛,二十八岁依然先一步到来,他躺在地上,还等着那束光。
其实他已经走到了传说神佛所在之地,有八百信徒俯首叩地,虔诚向神佛献礼。他还在求助,可无人应答。八百人信徒怏怏路过,八百人无一回头应他。
绝望是不需要天赋的。
在那一刻,顾欢亲眼看到,他眼如最后的烛,挣扎求存的光,“哗”地一声灭了,余热也慢慢散去,归于虚无。尸体在原地风化,时间过去了很久,白骨依然不化,缠着红染的牡丹。
生而执念,死而艳骨。
直到有一天,有人摘掉一朵牡丹,饶有趣味地说,“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