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老天,抓走他女人,现在把他女儿也抢走了。
被打趴下的岛国人是恶鬼呀,到最后兵败撤退还要抢刮。
马老头气吐血了,随后托了所有他能想到的人帮忙,但谁也顾不上他,也瞧不上他。他不是前线英雄,只是躲在后面的懦夫。没人在意他失去什么,就算有人注意到他了,也无能为力。
从此他孤零一人,浑浑噩噩过日子,什么内战、革命他都不知道,他做起裁缝,有多少活做多少活,没活就躺在床上,思绪飘呀飘就睡着了。
现在,他终于要死了。
浑浊的目光扫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似乎有粘液留下,当他环顾完整个屋子,屋内已经被厚重的粘液包裹住。
他挪到窗边,最后看一眼世界。
“绪方君有想过午餐怎么安排吗?”青阳路出乎意料的长,他们走了一个小时,终于走到尽头。
尽头不远是铁路,铁路那头是人来人往地带。
“我都可以,你安排吧。”绪方慎二郎的声音像是日光被遮挡的阴天,不凉不热,只是总也见不着光。
“那就去对面吃吧。”姚青青是晴天的声音,即使有乌云,也会很快过去。
马老头从来没见过这两个年轻人,他们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只是男人熟悉的侧脸让他想起他的女人、他的女儿,“素素——”他是这么叫他女人的。
他情不自禁地喊,没想到死之前能回忆起她们的侧脸。
失去她们太久,他甚至记不清她们的模样,现在他模糊想起来了。
绪方慎二郎转头,他和马老头对视上,他听到了他不可能听到的低喊,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
人生的际遇从来不归人类掌控。
他停下脚步。
马老头哭了,他看到他的素素了。
姚青青蒙了神,有个老头子瞅着绪方慎二郎在哭。
第61章 061 贫民
为什么哭呀?绪方君什么也没做呀。
姚青青摸不着头脑, 犹豫片刻,走在马老头和绪方慎二郎视线之间,她问马老头, “爷爷你怎么哭了?”
马老头呜咽,脖子往旁边抻, 要看绪方慎二郎的脸。
绪方慎二郎走到姚青青身边,成全了马老头的心愿。
“素素, 素素——”声音呜呜然, 如怨如慕, 如诉如泣。
马老头凝视绪方慎二郎的脸,一秒也舍不得挪开视线。
绪方慎二郎一声不吭, 姚青青没注意到他的神情一丝紧张,“他在说什么?”他问。
“素素, 可能是个名字。”姚青青翻译, 而后她对老人说:“爷爷你是把他当做认识的人了吗?他不叫素素。”
他不叫素素。
可他和素素长得那么像,一双眼睛不爱笑, 看人的时候总是淡淡的,其实全都放在心上, 就是不会说出来。
泪眼中马老头看到他的喉结, 看到他高大的体量,年轻的脸,他怎么可能是素素——
素素早就走了。
马老头哭的更狠了,他支起身子关上窗,一个人躺在昏暗中。
这就尴尬了。
姚青青抬起手捂脸, “我没说错话吧,我就是跟他说你不是素素。”
绪方慎二郎不说话,静静地站着。
“爷爷, 没事我们就走啦。”姚青青贴向窗子喊,而后对绪方慎二郎说:“我们走吧。”她都不知道该和绪方君说些什么,这种事。
“都在这里了吗?”绪方慎二郎突然说。
“什么?”
“那些街。”他慢吞吞念出纸上的街道名。
“是的。”都在东城区这片。
“我想一个人走走。”绪方慎二郎朝姚青青低头致歉,他不需要她了。
外宾的要求自然要满足,可她怎么办?
“到时候你自己回宾馆吗?还是我们约个时间在某处见面?”姚青青问。
“我自己回去,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好的,你知道怎么回吗?”
绪方慎二郎拿出纸条,是个简易地图,标注宾馆和他要去的几处地址路线。
应该是宾馆人给他画的。
原来他早有准备啊。
“那祝您路途愉快。”他想一个人,姚青青就不纠缠了呗。
只是她接下来做什么?许老师可没讲过还有这种情况,她是回宾馆还是自由活动?
两人走出青阳路,过了铁路才分别。
姚青青走了百米,找一家面馆吃午饭,她自掏腰包。
干脆走走逛逛度国庆算了。
脑海里又浮现哭泣老人,莫名其妙诶,他是因为绪方君哭的吗?
还有绪方君,他为什么要在这边逛?他是来过这里吗?还是有人跟他说过这里?或是与人有约?
半小时后,姚青青再次踏上青阳路。
她回到老人房子前,窗户依旧是关着的,邻居家的门倒是敞开了,两个老人端着碗坐在外面,在屋檐下吃饭。
可以看到他们碗里,清汤白面。
对他们来说这是很好的一餐了,为了庆祝国庆。
姚青青手里捧着刚买的包子,她走向两位老人,打搅他们,“您好,我能打听点事吗?”
知道直接这么说是会惹人怀疑的,引起戒备的,姚青青说出缘由,“早上我和朋友路过这里,隔壁的爷爷看见我朋友就哭了,我问他怎么了,他不说,没事吧?”她流露忐忑关心表情。
“这是我给他买的包子,爷爷奶奶你们也可以吃,国庆快乐呀。”姚青青努力让自己讨喜。
两位老人注视着她,而后对视道。
“马老头今天出来了吗?”白胡子老男人问老女人。
“没看到,回来就在做饭。”说话间可以看到老女人牙齿掉了一半。
“去看看。”说着他起身,又对姚青青说:“谢谢你,包子我们不要,你可以问问马老头要不要。”
知道对方要带她去敲隔壁的门,姚青青谢谢他,“嗯嗯,谢谢爷爷。”她跟在对方后面。
白胡子喊,“马老头,在家吗?国庆出来晒太阳咯——”说到后面他语气低了下去,马老头从来不过国庆,有国无家,他宁可回到纷纷扰扰混战时期,起码他女儿还在身边。
屋子里没有动静。
“没事吧。”白胡子念叨,伸手去推门,门没有锁上,光线随着门向后翻去闯入室内,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
太清苦了,床、桌、椅,以及一旁的小炉子,再无其他。
“睡着了吗?整天这样子睡……”白胡子低声念了几句,姚青青听不清楚,屋内腐朽干燥的气味让她想咳嗽,她打量床上的老人,她们离开后他就一直躺在这里不动了吗?
“他的家人呢?”姚青青问。
“他没有。”白胡子语气平常,“包子放桌上,醒来他自己会吃。”
“年轻人好心人,不关你的事哦——他就是要死了,给他放着就走吧。”看起来并不怎么关心邻居。
谁叫马老头也不与人打交道呢,住这片的人其实并非马老头二三十年前的邻里,建国后不久,他们这里的人因为积极参与地下活动,为抗战胜利做出贡献,给他们安排工作并搬迁了,是马老头自己不走,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从不主动跟人说话,阴沉悲观,后来这片的人都只是听他的传说,知道他女人和女儿被岛国人抢走了,一个亲人也没。
精神坏了。
老人的话姚青青没法接。
她最后看了眼床上的老人,给他放下包子,随着白胡子走出去。
姚青青觉着她心肠硬了,她没有太多的伤心,她逐渐懂得生活有很多不如人意的一面。
她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照顾好她身边的人。
姚青青告辞,转身,撞上绪方慎二郎。
“你怎么来了?”姚青青瞳孔微微放大,她没想到绪方君会出现。
绪方慎二郎沉默,而后他看向马老头屋子,开口道:“他还好吗?”
“不是很好,他年纪很大了。”又穷又没有亲人,日子怎么会好呢。
白胡子听两人叽里咕噜的说,狐疑的眼神看向他们。
“你们是哪里人?”他问。
“呃,我是南方人。”姚青青只介绍自己,没有提绪方慎二郎,她担心白胡子歧视外国人。
因为对方眉目突然凶起来。
绪方慎二郎听不懂白胡子在说什么。
他等着姚青青和白胡子说完话。
姚青青有心误导,白胡子就将他们当成路过的南方人,他转身回到家中,他的面还没吃完。
“姚小姐可以帮我一个忙吗?”白胡子走后绪方慎二郎开口。
“什么?”
“把这些送给里面的人。”绪方慎二郎将他身上的钱票全都拿出来。他没有购物,并不知道这些纸币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