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和平见状,跟李为民接过看孩子的活儿。
“小符说得对, 坐月子不能马虎。”他伸手去逗孩子,想起解放前夕队伍辗转不停, 妻子在行军途中生下大儿子, 因忙着赶路根本没好好休养, 身体上落下了不少病根, 以至于后来怀老二、老三吃了大苦头,这些年虽然尽量养着, 但终归比不上旁人健康。
龚和平便忍不住交代符横云:“月子里小姜不能干活,你这个做丈夫的,得多体贴一点。”
说着, 又交代姜糖:“工作的事不要急,你安心在家里养身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只有身体好, 以后才不受罪。”
“知道了, 龚叔。”
姜糖笑着应了, 她又看了看眼皮耷拉, 快要睡着的两个小子, “今天你和李叔一定要留在家里吃饭。”
“嗯, 两位叔叔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符横云自信地勾了勾唇,揶揄道:“她嫁给我啊,就是因为我做饭好吃。”
别看姜糖嘴上不承认, 可她一旦吃到好吃的食物,眼睛就会发光。
从他第一次给她烤鸭子时就发现了。
两个老人哈哈大笑。
姜糖嗔他一眼,脸有些红,倒是没拆台。
反而认真地点点头,不吝啬的夸道:“这话倒是没吹牛,他做的比我做的好吃。”
符横云挑眉,笑着望向她,用眼神告诉姜糖:
你做的东西跟好吃能扯上半分钱关系吗?
姜糖鼓起眼睛,没好气地瞪他:你有意见?
符横云耸肩,表示领导说得对。
“噗——”
姜糖被他耍宝的眉眼逗笑了。
她承认符横云做的饭尤其合她的胃口。
姜糖在人群里属于非常瘦的那一类,怀孕期间,符横云在营养搭配上下了功夫,养了点起来。
可看两个小子早产了十多天还有四斤多,就知道怀孕时吃的那点营养全补孩子身上去了。两个孩子一出生,姜糖就用束缚带把松弛的肚皮裹了起来,本来不算胖的体型这么一裹,更显出几分柔弱纤瘦来。
这就有人问了,难道月子里没补一补?
其实不是的,符横云当真没忘记给她熬各种各样的下奶补汤。
可补得再多,两个孩子一日N餐的吸奶,孩子吃得饱饱的,一日三变。
才一个礼拜多呢,两个红皮猴子就变得白白嫩嫩,唯独鼻子又塌又平。
姜糖无数次怀疑两孩子是不是正正得负,遗传漏了她跟符横云的高鼻梁。
可不管孩子怎么变,她自己却是一点儿没见胖。
符横云到厨房做饭,二老在客厅里帮着看小孩儿,顺便聊聊厂子下一步的发展。
中午姜糖没上桌吃饭。
符横云拿出珍藏的酒,陪着两人喝了几盅。喝到后头龚院长诗兴大发,当即赋诗一首。
卧室门关着,姜糖隐约听见什么雄鹰、什么天山……
她会心一笑。
曲丽想着小两口年轻不经事,家里长辈又帮不上忙,自己就帮着多照顾一点。
没想到人小符直接请了一个月假,陪着媳妇坐月子,带孩子。
她倒是没用武之地了。
不过,她还是经常往楼上跑,给新手妈妈传授些育儿技巧。
姜糖自然欢迎得很,现在市面上没有宝妈育儿相关的书籍,女人怀胎生子全是凭生活经验,虽说某些老观念不可取,但有些也是很实用的。
作为丈夫,符横云已经把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了。
可他即便再用心、观察力再细致,也不是一窍通百窍通的。在女人生产这方面,两人都是西一榔头东一棒槌的萌新。
照顾起孩子,时常手忙脚乱。
起初帮孩子穿衣服,都能把孩子给弄哭了。
加之孩子尿得频繁,在这个没有尿不湿的年代,姜糖深深体会到了何谓“度日如年”。
为了保证自己到点就能吃上饭,符横云拜托了食堂的大师傅,每天单独给姜糖做吃的。
钱花了不少,但也省功夫。
他只要到点去食堂取吃的就行。
他这么久没出车,旁人自然会问。得知他专程请了假在家里照顾媳妇坐月子,当即平地起波澜。
这可比姜糖生下双胞胎的消息稀罕多了。
之前国家政策鼓励大家多生孩子,哪家哪户不是一生就好几个。
少的两三个,多的甚至七八个,甭管养不养得活,反正不停歇的怀孕。
孩子一多了,双胞胎有啥稀奇的。
稀奇的是一家之主愿意伺候老婆孩子呢。
“小符最近不出工啊?”
“哎呀,年轻人不懂事。小符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运输队工资那么高,照我说留在家里伺候老婆孩子,不如照常跑车。随便给点钱请楼里的老邻居们帮衬帮衬,等孩子大一点就好了。”
“小姜这个媳妇当得可是畅快哟,就算要请假,也该她请长假啊,等孩子大了再去上班也合适。”
“……老嫂子你说得对,小姜要是不那么倔,这会儿还能叫亲妈过来伺候月子。”
这话一出,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可别,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大度。都啥年代了,还来姐妹同嫁一夫这出啊,想想都倒胃口。我觉得小姜这事做得没毛病,她这父母就不是拎得清的,来了别说伺候月子,恐怕还得给人小两口添乱呢。”
她这么一说,有些人讪笑着住了嘴。
很快孩子满月了。
赵师傅本来打了电话,说他回省城看两个小家伙,可今年这天气不知道什么情况,五六月竟下冰雹了。
各个生产队地里的粮食被砸坏了不少。
这个时节本来不太忙碌的拖拉机手这会儿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必须在最快的时间里将冰雹侵袭过的田地清理干净,无法抢救回来的地得重新种好新的,这样一来,农具损坏难免快了些,为了不影响收成,赵师傅和两个徒弟便亲自下乡帮忙检修。
如此,就没办法来省城了。
姜糖有些遗憾,但她很支持赵师傅的做法。
没有比粮食更重要的事了。
省城周边的农村同样受了灾,厂里职工们也是愁得不行。
别看他们是正式工,地里收成差也影响不了什么。但祖祖辈辈生活在城里的毕竟是少数,别说往回数三代大家都是农民,就他们这一辈儿,兄弟姐妹在农村的比比皆是。
见了这情形,不少人整天都愁眉苦脸的。
而就在氛围无比低迷的的情况下,突然厂子里来了好几辆警车。
车上的人不像普通警察。
他们手里端着的是突击□□。
那气势吧。
怎么说,一看就跟普通人不一样。
他们身板特别直,面无表情。下了车,一个看似领头的人根本没出声,只是比了个手势,他们便默契效率地分成两个队。
一路人直奔孙主席家,另一路人冲研究院去了
每个人之间的间隔距离竟是相差无几。
看着就很厉害。
彼时姜糖正好端着饭盒从食堂回来,刚走到五六栋旁边,就见到约莫五六个类似特种部队的兵哥哥按照竖排一列的阵型往研究院跑去。
她愣了一下,思及两个小家伙这会儿在睡觉,便决定跟过去瞧瞧。
好家伙。
她还没走到研究院大门呢,他们已经押着人回来了。
史磊被反手铐住,边踉跄着往前走边不住问:“你们抓人的理由是什么?我什么都没干,同志,你能通融通融,告诉我一下吗?”
对方没回答,反倒训了一声:“别拖拖拉拉,快点走。”
“……是我跟瞿萍同志的感情问题吗?同志,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瞿萍早就跟丈夫离婚了,在法律上他们不再是夫妻,我们就算在一起也构不成犯罪吧?”
押着他的士兵一愣,跟战友对视一眼。
齐齐逗乐了。
合着这还是个糊涂鬼呢。
而与史磊相同待遇的还有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女人。
她身上的衣服虽打了好几个补丁,但干净整洁。头发也十分讲究的盘在脑后,用藏蓝色的帕子缠着。
见到姜糖,她眼神微微晃动,但很快,眼里再次变得沉静。
“……杨大娘?”姜糖表情错愕。
这不是专门负责研究院清洁卫生的杨大娘吗?
听说是个苦命人。
丈夫和孩子在十年前为了抢救厂里的产品丧生在火海中。厂领导考虑到父子俩都是为了保护国有财产牺牲的英雄,家里又只剩下杨大娘一个,便破例给了她一份工作。
这些年她勤勤恳恳,从不迟到。
不仅把分内工作完成一丝不苟,也不像有的婶子那样不修边幅,邋里邋遢。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大家都很喜欢她。
就连姜糖自己对她的印象其实也不坏。
杨春芳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