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多如牛毛的细雨下了多久,焦母就在正院里躲着生了多久的闷气。
因为雨水季节一致,基本上老年人都会有的风湿老寒腿毛病就开始发作。偏偏平日里殷勤伺候她的刘兰芝如今顾着照料季言之,焦母真的是哪都觉得不对劲。
特别是由于下细雨的缘故,去厨房的路又没遮掩的走廊,刘兰芝便拖延了做晚饭的时间。因为风湿老寒腿发作,又疼又饿的焦母,不出所料的在季言之给她送膳食的时候发作了。
大声哭骂季言之不孝,由着刘兰芝作贱于她。
季言之由着焦母骂,等到焦母骂得口干舌燥,才幽幽的开口道:“犹记三年前,母亲勤快,不管织布耕作还是做饭种菜都是一把好手。那风湿的毛病也比现在轻得多,母亲又没断手断脚,每天窝在正院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唯一可干的事儿,除了破口大骂外,就是无中生有找兰芝的麻烦。”
“好好的过日子不好吗?母亲非得瞎折腾?是不是把这个家折腾得散架,母亲才心甘情愿?”
“还是说母亲喜欢一人寡居,儿孙皆无的生活?如果是,儿子不介意满足母亲,即刻就带着兰芝离开老家,以后哪怕沿街乞讨,成为一对乞丐夫妻,有生之年也不会回来。”
焦母被季言之这一席话给镇住了,好半晌回过神:“焦大郎(小名)你不孝啊!”
这话说得哀哀戚戚,老泪纵横,可见焦母是真的心伤了。季言之却觉得心伤好,心伤了焦母才会知道痛,才会想着改变,而不是随着那更年期综合症心情起伏不定,看什么都不顺眼。
想了想,季言之干脆又下一剂重药:“儿子不孝?儿子不孝不是母亲逼出来?母亲怎么不冷静的好好想想,自从儿子归家染上重病,你干的一件件事情有多糟心?
在家刻薄侍奉你若亲母的兰芝,儿子不想再提起,反正儿子以后自会好好对待兰芝,弥补母亲你的过错。
可是儿子想不通啊,兰芝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你做不到疼爱如亲女,兰芝不怪你,可是儿子呢?儿子是你十月怀胎辛苦生下,辛苦拉扯长大的一块肉啊。你如何忍心能够怀抱钱银眼睁睁的看着无钱买药治病?”
这席话,季言之说得可怜又伤心。
因为刘兰芝事先得了她的吩咐,已经将族中长老请了过来。在古代,焦母能够用孝道压制儿子,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自然也有权利约束正仗着孝道欺压剥晚辈的之人,比如说焦母。
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来了以后很管用,特别是季言之说了一席又一席可怜又伤感的话语后,长者们长吁短叹却很附和季言之所言,并且不顾焦母的脸面,站到了季言之这边,不约而同的说教起焦母。
可以说面对季言之还好,焦母潜意识觉得这是我的儿子,不管我怎么作妖他都不会真正意义上的不管我,哪怕他已经放过狠话。而面对族中长者们的说教,焦母只恨不得就此昏厥过去,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太丢脸了,她嫁到焦家这么多年了,年轻时特别是拉扯焦仲卿长大没想过改嫁的时候颇得赞誉,没曾想到了人到中年福没有享受多少,反倒因为她对儿子、儿媳的刻薄而遭到了一通说教。
焦母臊得慌,可面对族中长老却没有反驳的可能性。最终焦母还是在连连保证自己以后再也不敢了,才心有余悸的将说教上了瘾的族中长老送走。
族中长老们一走,原先热闹的焦家小院儿瞬间恢复了宁静。
焦母又哭了,与族中长老们没来之前,哭得有些做作相比。这次哭,是真的伤心伤肝又伤肾。
“我儿,你要相信为娘,为娘真的没有想看你去死的想法啊。”焦母嚎嚎大哭道:“我儿是为娘立身的根本,为娘怎么可能为了身外之财,毁了立身的根本。”
季言之点头,并且还道:“母亲说得极是。母亲怎么可能为了身外之财,毁了立身的根本呢。为了洗刷这污名,母亲不若将身外之财多数交给兰芝保管如何?”
焦母的哭声顿时停了,老眼浑浊,带着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季言之。
“兰芝年轻做事靠谱,一定能妥善管理利用身外之财。”季言之笑了笑,笑容却不达眼底的道:“索性母亲在族中长老们面前承认自己年龄大了老糊涂,当颐养天年才是。”
焦母:“……”
——自己在族中长老们面前说的承诺,哭着也要完成。
——谁让她被族中长老们的说教给吓着了呢!
哑口无言的焦母不甘不愿的取出一半的财银给了刘兰芝,充作家用。刘兰芝拿着钱,第二天赶集时,买了半扇羊肉、半扇猪肉回来。稍微腌制,就可存放数月之久,刚好作为一月的肉食。
而当晚,刘兰芝炖了一锅羊肉萝卜。里面除了放姜片、花椒、胡椒除腥味儿外,还按照季言之的吩咐,从镇上的中药铺子里买了一些例如八角、茴香的中药,丢进羊肉萝卜汤里。
这锅羊肉萝卜汤,柴火灶炖了很久。羊肉和萝卜都炖得烂烂的,很是滋补。不光本就没病装病的季言之喝得精神抖擞,就连精神萎靡没精力在作妖的焦母也觉得神清气爽,风湿老寒腿一下子远去。
“大郎家的,下回赶集再买半扇羊肉吧。”饭毕,焦母突然道:“瞧瞧这段时间,大郎因为怪病拖累,人都消瘦了不少,当好好补补身体。”
季言之没吭声,只刘兰芝出声应下。
又气氛良好的说了一会儿闲话,天色就完全暗沉了下来。季言之、刘兰芝小两口告辞出了正院,走到跨进所住偏院的时候,天空又淅沥沥的下起了细雨。
梅雨时节,天气就是如此。一会儿晴,一会儿又下雨,索性雨量都不是很大,季言之也就没撑伞,只拉着刘兰芝小跑回了卧室。
换下半湿润的衣袍,刘兰芝着一身白色睡服,在铜镜面前拆着发髻。
“母亲今日的话,真的让妾好不惊讶。”刘兰芝抬头侧目扫了一眼坐在床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季言之。又说道。“夫君你说,母亲这是想明白了吧!”
想明白了什么?
还不是想明白在族中长老们那儿挂了号以后,不能再随心所欲的作妖,所以安分了。
季言之扯嘴轻轻笑了笑:“母亲想明白不好?”
第218章 孔雀东南飞(07)
好啊,怎么能不好!
哪怕如刘兰芝这样,深受传统思想束缚的封建女子,都觉得焦母太难伺候,何况是季言之这位本质上其实挺大男子主义的大老爷们。他是真的厌烦了焦母的不知所谓和明知故犯,才干脆利落的让刘兰芝找来了族中长老们。
可以说效果很好,最起码今日季言之是没有感觉到焦母在作妖。
刘兰芝:“母亲能想明白自然是极好,如此夫君休养好了身体,哪怕不去做那抄文书的小吏,也能放心外出。妾怕就怕过一顿时间,母亲又故技重施。不说其他,母亲这样反反复复下去,妾也只能再次觉得,夫君你家的媳妇难做。”
“难做,兰芝不也是做了三载有多?”季言之躺在床榻上,眼睛半阖半张。“母亲那儿,按照平日里那样来就成。要是母亲嫌无聊,大可跟着你一起纺纱织布。”
“母亲她……”愿意吗?
刘兰芝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因为刘兰芝觉得,如果这么一问,季言之必然会回答,不愿意就继续足不出户,好吃好喝的供着吧。反正只要焦母不觉得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堪比猪的一生,季言之这个在族中长老们印象中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孝顺生母的家伙,还有什么话可说。
“……左右不过多耐心一点,母亲现在并不会再平白无故的冲你发火,就算唠叨,兰芝你也多担待一点。”
刘兰芝抿嘴,半晌后有些不悦的道:“夫君这话说得妾可不受听,母虽不慈,妾却做到了侍奉如亲母。如今母亲的性子已经慢慢变好,妾自然更爱侍奉母亲如亲母。”
“嗯,你最有孝心。”季言之有些敷衍的道,只在于没有纠正的心思。“就按照以往来吧,依兰芝的心性,为夫自然是相信兰芝不会刻薄母亲。”
其实按照季言之来看,焦母那类得了典型的更年期综合症的妇女,还真就不能事事顺着她。《孔雀东南飞》原著中,焦仲卿事事顺着她,说休妻就休妻,而且‘顺’得家破人亡,而刘兰芝被传统孝道洗脑,侍奉焦母如生母,得来的又是什么?日以继夜的嫌弃,哪怕在亲生儿子面前也难得加以掩饰。
别看季言之用一系列的骚操作,让焦母将大部分不满都慢慢移植到了自己的身上,实际上焦母还是对刘兰芝意见大得深沉。季言之琢磨,这和刘兰芝三年未有孕有很大的关联。
只是……
什么时候生孩子?谁特么能够准确知道?哪怕是季言之,他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在同房前,不动声色的将助孕的药丸放进茶水里化了,喂给刘兰芝喝。
而吃了助孕药丸,有99%的机率怀孕,剩下01%不孕的可能性很低,但就那么运气,刘兰芝就刚好踩上了01%的机率没有怀疑。
这……
季言之无话可说,只能按照一月一颗的量,继续暗地里将助孕药丸化进茶水里递给刘兰芝饮用。
“平日大夫上门为夫君复诊,夫君早点休息吧。”
喝了一口茶水,刘兰芝懒得再去谈论与焦母有关的话题,只将床铺好。
季言之嗯了一声,揽过刘兰芝就此歇下。
一夜无梦。清晨时分,大约鸡鸣三声响后,季言之便起床梳洗。
刘兰芝早早地起来了,正在厨房忙碌。她煮了一些好克化的栗米粥,芋头禾叶梗加粗盐腌制而成的咸菜,再切上…嗯,应该是白萝卜腌制而成类似于后世泡菜,也叫咸菜,便是今早的早饭。
这时候的人们一般都使两顿,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早饭,晚上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晚饭。中午那顿,看情况。比如说焦家,因为焦氏一系好歹是世家出生,嫡系如焦仲卿这一脉,又出了像焦仲卿这般、好几个读书人。
过去的读书人讲究,各种繁琐的规矩先不说,但少食多顿精细是普遍的认知,所以焦家吃饭一直都是三顿,不包括焦仲卿有时候熬夜看书,刘兰芝还要忍着困意,给焦仲卿准备宵夜。
可以说刘兰芝的贤惠能干,注定了她一刻也不得闲。自己闲不下来。
早膳摆在正房的露天院子里的石桌子上,石桌子不远处的东南角有一口水井,水井旁种了几株瓜果,平日里都是刘兰芝在伺候,如今基本上刚刚装出嫩芽,倒将整个正房点缀出绿意。
刘兰芝将食盒子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放在石桌子上,让季言之先用的同时,还不忘去唤焦母出房门用膳食。
焦母同上了年龄的大多数老人一眼,低觉浅眠。鸡鸣一声响的时候,焦母其实已经醒了,不过不想做事情,干脆懒洋洋的磨蹭,直到刘兰芝来请她才姗姗出了房门。
焦母一出来,就坐了上首的位置。
这是规矩,达者长辈居上首位。季言之一开始坐在下首位置,将首位留给焦母,便是基于这规矩。
刘兰芝开始为焦母盛栗米粥,又给季言之添了一碗,这才坐到季言之的身侧,给自己添了半碗栗米粥慢慢的吃着。
焦母也是慢慢的吃着,动作很优雅,就和她的慈祥外表一样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倒可以看出焦母原本的出生很不错,挺讲究细嚼慢咽,食不言寝不语。
用了膳食,刘兰芝便收拾碗筷用食盒子装着回了厨房清洗。季言之打算回偏院看书,焦母欲言又止的叫住了他。
焦母:“大郎,为娘想到外边走走。”
季言之故作诧异:“母亲此话何出?儿子可没有禁母亲的足。只是谷雨前后,雨水多,母亲又有风湿老寒腿的毛病,还不如留在家里好生休养。”
焦母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怎么说。
这时,季言之又道:“母亲可是因为无聊、无所事事的关系所以才想在天气变化多端时有不好的情况下,出门走动一二?正巧昨晚入睡之前,儿子和兰芝谈论过这方面的事儿。母亲如果真觉得一个人呆着苦闷乏味儿,不如和着兰芝一起纺纱织布。”
焦母听了这话,却是一阵气闷。“为娘年轻时,可没少纺纱织布,现在为娘老了,难道还要靠纺纱织布养家糊口不成?”
“母亲,这些事儿都是你高兴做就做,不高兴做……要不,你学邻家老婆子喂上几只小鸡,每天听着小鸡叽叽叽的叫唤,也算陶冶情操。”
焦母:“……”
半晌后,焦母泄气的挥了挥手。
“大郎回偏院看书去吧,为娘要是实在憋闷无聊,自会去找大郎家的说话。”
焦母这样,是想起了两天之前被族中长老们轮番说教的事情。
这才过去两天,她有什么脸面出去走动一二啊,不怕乡间邻里异样的眼光,将她面皮儿都臊得没了!所以焦母泄气阑珊,甚至念叨罗敷这位邻家小娘子最近怎么没登门,陪她好生说话了。
罗敷虽然心机,但哪里比得上后世的心机白莲那样脸皮子厚,被季言之那样无视甚至鄙夷,怎么可能登焦家的大门。而且罗敷之所以对焦仲卿起了心思,除了焦母在她面前说尽了焦仲卿好话外,更有焦仲卿任庐州郡太守府抄文书小吏的缘故。
如今成了焦仲卿的季言之找了一个脑子有疾的理由,早早就打发人前往庐州郡太守府辞去抄文书小吏的工作,朝廷中人的官职身份一下子没了,相当于迷惑光环被灭了一层,只是想嫁个好人家过上衣食无忧,家中有薄产、私田尽百亩的罗敷又怎么可能再把焦仲卿(季言之)当成目标,去逢迎焦母这阴晴不定,还喜欢刻薄儿媳妇的老女人。
这不,在焦母恋恋不忘,想起罗敷往日陪伴的时候,没隔几日,邻家就传出罗敷已经和镇上一户人家定下婚约,准备不日按照古礼举行婚礼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的焦母直接就懵了,忙对上门来看她有没有听族中长老们话,好好修身养性的妯娌说话道:“这,罗家也太失礼了,怎么能这么突然就给罗敷小娘子定下亲事了。”
妯娌撇嘴,心中不屑,倒是面色用心的劝诫焦母道:“我的好大嫂喲,亏你还是大家出生呢,这么多年顺风顺水的日子让你忘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人家给自己家及笄的小娘子定婚,算什么失礼?”
焦母欲言又止,是真的不好说她与罗敷小娘子私下的约定,以及与邻居罗家的默契,只得悻悻然的道:“是我失言了。”
妯娌又道:“你就是失言,你家大郎媳妇是个好的,平日里洗衣做饭纺纱织布,哪样不是做得特别的利落,谁见了不道一声贤惠,偏偏你啊,就是看她不顺眼。”
焦母:“她刘兰芝嫁与我儿三载,都未有所出,我能看她很顺眼!”
“大郎在庐州郡太守府做事,一年半载难返家一次,即使返家休沐,待了的时日也不多,夫妻俩聚少离多,如何有孕?”妯娌可不怕焦母甩脸子,直言不讳的指出焦母不对。“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依着你的脾气,大郎夫妻俩在聚少离多的情况下,大郎媳妇都有孕了,只怕你还会疑心大郎媳妇不守妇道!”
第219章 孔雀东南飞(08)
焦母这位妯娌性格直爽, 大多数的情况下与焦母有些不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