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员语速飞快:“部长他们决定在所有设备生产基地和实验基地旁边驻扎高炮师,并且修建防空洞,一旦察觉到别国侦查飞机的行踪,高炮师立即执行疏散任务和击落任务。”
“基地的军用卡车有限,为了保证核武器研发的有生力量,当发现了侦查飞机的行踪,军队的人会立即将基地的核心研发人员撤走。其余人员撤不走,就留下来与基地共存亡。”
衡玉的手指渐次收紧,她紧闭上眼——留给华国喘息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啊。如果他们不能尽快制出原子弹,再往后遭遇到的限制只会越来越严重。现在只是侦查飞机,以后……那两个国家会不会连原子弹也动用上?毕竟这也不是华国第一次遭遇到核威胁核恐吓了?
“现在是1962年的冬天。”许久,衡玉的声音在车厢里幽幽响起。
“M国和苏联的侦查飞机进入我们国家的领空,就像是在入一个无人之境一样,欺人太甚,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衡阳铀水厂里,衡玉的师兄陆帆咬着牙,恨声说道。
“核威胁如影随形,华国如果不能拥有核武器,势必永远受制于人。”官厅水库基地,傅浙忧心忡忡。
“留给我们的时间,还能有两年吗?巨龙啊巨龙,你何时睁开眼。”兰州铀厂,郭弘义靠着墙坐着,右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胃部,满脸凄怆。
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已经不能再后退一步了。
所以,他们必须不断前行、不断前行。
1962年底,衡玉和助手们抵达金银滩。
这个地方海拔约三千米,南边是草原,其余三面都有高山作为天然屏障。这里已经建设了近五年时间,但只是完成了基础设施建设,条件依旧简陋。衡玉戴着狗皮帽子,站在狂风暴雪中,感觉自己的脸上都要结冰了。
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抱怨,更没有时间给他们适应环境,抵达金银滩当天,衡玉他们熬夜清理实验室,只为了能在第二天早上就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之中。
1963年,大年初一,衡玉接到了一通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衡玉惊喜道:“老师!”
郭弘义笑着应道:“对,是我。我这通电话打来,不是给你拜年的,是来指导你的工作的。”他身为第一负责人,需要督促各方面的工作进度,自然有这个权限给衡玉打电话。
不管是来拜年还是来指导工作,能接到这通电话,衡玉都非常高兴。她这一年来一直待在基地里忙碌,要说唯一放心不下的,自然就是郭弘义的身体。
“老师您说。”
两人先沟通完工作上的事情,这才开始闲聊。
衡玉细细询问起郭弘义的身体情况,郭弘义无所谓笑道:“还是老样子。”
衡玉担心他报喜不报忧,但听他的声音还算中气十足,只得压下心底的担忧,温声嘱咐他平日里一定要吃饱穿暖。末了,衡玉笑道:“老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郭弘义笑应了一声。
临要挂断电话前,郭弘义突然出声问衡玉:“……我们能引爆原子弹的,你说对吧。”
衡玉毫无迟疑:“对!”
郭弘义轻笑了下,把电话放好。
手刚离开电话,他就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咳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撕心裂肺,全身力气都被这场咳嗽抽走,连背脊都没办法像平时一样挺着,只得狠狠弯下腰来。
他的咳嗽声惊动了外面的警卫员。
警卫员冲进屋子扶住郭弘义,他笑着摆摆手,自己搀着桌角缓缓直起身,用力大喘了好几口气。窗外有淡薄的阳光斜照入户,照亮他花白的头发、眼角的每一缕皱纹,以及青白毫无血色的唇峰。
1963年春,在郭弘义的带领下,核部件铸造中的气孔问题率先完成攻克。华国的核武器研发水平跃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
1963年初夏,全国20多个省市区,超过400多个工厂和基地日夜忙碌,钻心攻克核武器的部件研发技术,努力达到实验标准。
1963年夏末,华国第一瓶丰度为90%的武器级铀-235,在郭弘义的带领下,研制成功。
随后不久,华国第一套核部件生产成功。
就在华国昂扬前进之际,一个消息从国外传了回来——美苏英三国签署了《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该条约全面禁止任何国家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的一切核武器试验。[注]
条例签署完毕当天,M国总统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笑称:“这个条例,会直接决定全球未来的尖端武器格局。那些在暗地里进行核武器研究的国家,理应遵循这份合约,即刻起停止核武器的研制。”
消息传回国内,有人苦着脸:“他们手里有核武器,就妄图限制其他国家也拥有。这种霸权主义真是让人深恶痛绝!”
有人冷笑:“M国总统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的那番话,就差直接点出我们华国的名字了。”
“现在不是去批判他们的时候,我就想知道,这个条约一出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衡玉原本是坐在旁边看书的,闻言合上书籍,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冷哂道:“仅凭美苏英三个国家,就妄图彻底决定全球未来的尖端武器格局?”
“我们没有签过字的合约,就是一张废纸。这种非国际性的合约,大家就当个笑话听听就好,反正我们该研究的还是要研究。”
“时至今日,华国的原子弹引爆已经是势在必然的事情——”
衡玉微微一笑。
“没有任何国家能够阻止我们了。”
第二天,衡玉带领实验小组驱车深入金银滩,在金银滩一处人烟荒芜的地方进行轰炸实验。
为了节省驱车来回的时间,他们带齐了帐篷和各种生活物资,整整在这里待了两个月的时间。原子弹正式组装前的原理性试验进行到尾声,衡玉他们这个实验小组在一次次的试爆中,逐渐摸索出了核武器试爆的正确答案。
等他们终于从这个地方回到研制基地,衡玉还没来得及跳下军卡,已经有人气喘吁吁冲到她的面前。
“奚先生。”
来人右手叉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在衡玉疑惑的目光下,对方声音悲怆:“奚先生,请节哀。”
第109章 与国诉情衷41
在外奔波足足两个月, 承受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和日夜骤变的温度,衡玉的身体早已有些撑不住。听到对方那句“请节哀”,一时之间, 衡玉的反应慢了好几拍,才愣愣听懂这句话背后代表着什么。
节哀。
节什么哀?
她安静与来人对视, 然后, 听到对方继续道:“郭弘义先生,已于昨天下午在兰州基地医院病逝。他逝去之前, 曾托人给你拍了封电报, 向你交接工作, 请你接任为华国核武器项目第一负责人。”
衡玉缓慢地、稍显吃力地眨了眨眼睛。
密如鸦羽的睫毛垂落又掀起,一抹晶莹的流光自她那漆黑的眼瞳里流逝而过。
——那位如师如父的先生,那位支撑着华国核武器工程、永远走在最前列的科学家, 倒下来了吗?
沉默片刻,衡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想去看电报。”
=====
两天前。
甘肃。
某基地医院。
浑浑噩噩,醒而复晕,郭弘义已经在这间病房里躺了整整一个月时间。
窗明几净的病房里,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里透照进来, 洒落在郭弘义那苍老的脸上。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抬手摸了摸氧气罩, 郭弘义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老先生, 您醒了?”年轻的护士端着药水进来,声音惊喜,“我扶您坐起来吧。”
几分钟后,在郭弘义的要求下,他吊着药水被搀扶到轮椅上坐着, 护士小心将轮椅推到了窗边。
坐在阳光底下, 郭弘义能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苍老——皱巴巴而没有血色的手背, 枯瘦的腿,以及越来越艰难的呼吸。
也许人之将死,都会对自己的死期有种冥冥的预料。
郭弘义安静地想着:他这些年基本没进过医院,这回进来,怕是再也没办法醒着出去了。
他又有些悲伤地想着:他出不去了。他看不到原子弹引爆的盛况了。
眼皮耷拉下来,才刚刚清醒不到二十分钟,郭弘义又觉得困意上涌。这一刻,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好在前些天,他就已经把自己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不用担心自己死不瞑目。
那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光,他要做什么?郭弘义想了想,突然微微弯了弯唇角。
他打算写一封家书。
写给衡玉。
“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溘然长逝了。”
“不过,请你不必为我忧伤。我生于华夏民族最动荡颠沛的年代,见证风雨苦难,等到了华国的统一与崛起,已经比我的父辈要幸运诸多。”
打开那封非常长的电报。
透着白底黑字,衡玉耳畔隐约响起郭弘义的声音。
苍老的,虚弱的,也是温柔的。像是一位谆谆教诲她的师长。
“我累了。”
“对,你没听错,我累了。这句话啊,早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想说了,但是我怕影响你们的士气,不敢说,也不能说,就硬是憋着一口气撑到了今天。”
“那天我在浓缩铀厂里督工,清点机器数据,身体直直倒下去时,我竟然有了种奇异的轻松——孩子,我可以休息了。”
郭弘义在口述出这几句话时,朝他的助手露出腼腆的、局促的笑容,似乎是很不好意思让她听到自己的‘逃兵之语’。助手紧紧压住喉间的哽咽,快笔疾书,为已经虚弱得握不住笔的这位先生书写家书。
“在病房里昏睡了几天,把我这十几年里缺的觉都睡回来了,偶尔清醒的时光里,我又在惶恐,思考自己做了一个逃兵后,华国的核武器工程该怎么办啊?它现在正处于最关键的阶段。”
“后来,想到你,想到陆帆,想到大家,我又安心了。”
“我才疏学浅,只因为年长你们许多,才暂领了核工程第一负责人的职位,就算我偷了懒去睡安稳觉,华国核武器领域也会在你们的手里大放异彩。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衡玉抿紧的唇一点点放松下来,到最后,她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角。
过往的点点滴滴跃上心头,她能想象到在说这番话时郭弘义脸上的神情。
疲倦,宽厚,谦逊内敛。他素来如此。
“抱歉,在领导询问我要举荐谁接任我的位置时,我选择了你,让你在最需要攻坚克难的时候临危受命。但是我想你一定不会畏惧这份责任,你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拥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勇气与坚定。”
“你这样的品性,让我既骄傲,又挂念不下。你太有勇气,太过坚定,你比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清醒,都要更清楚地意识到最正确的方向在哪里。你意识到了那条路,所以你坚定向前。但是天才的领域,总是人烟稀少的,你会越走越孤独,你要与很多人去争辩,因为你能提前看见一件事的结果,而更多的人,只能等待时间来揭晓答案。这就是你与他们的分歧所在。”
“而这种分歧,就是你孤独的根源。”
说到这里的时候,郭弘义轻笑了一下,停顿下来。
等助手记录完这段话,郭弘义眨了眨眼,压下那已经逐渐侵蚀他脑海的困意,方才继续开口。
“我们这些长辈在的时候,还能靠着漫长的阅历和人生智慧陪你多走一程,但我们总会走在你的前面,要你一个个送别我们。”
“所以,你要更加珍惜席清,他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偶尔得了空闲,要记得给他写一封家书。他啊,经常跟我抱怨你,说奚先生难道忙得连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吗?我们核研究所总是这么压榨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