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这才松了口气,他看着那狐狸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你真的首领?那狐狸郎君呢?”
狐狸的嘴动了动,露出几颗森白的牙齿,就在林森心跳的时候,它却转身轻盈地跃起,竟自消失在众人眼前了。
张老头低低道:“据那天在山上的人说,曾见过一个狐狸脸从亭子这里离开,这个却跟之前孙家苏家的情形一样。所以才都说姑娘也是给狐狸郎君害死的。”
王翰林的隐居之所,距离此处不过也是一刻钟的脚程,是不大不小的一所庄园。
一个半老不老的仆人入内通报,不多时却出来道:“我们老爷身子不适,两位还请回吧。”
无奇上前低语了一句,老仆人吃惊地看她一眼,像是给蜇了下似的窜了进去,这次回来的也快:“我们老爷有请。”
王学士到底是翰林院退下来的,品味不俗,这庄园虽然不大,但极为古朴雅致,但在姑娘出事后,学士遣散了不少奴仆,院子里居住的人越发少了,便透出几分死气沉沉。
到了内厅,才站住脚,王老先生便给一个小书童扶着出来,他咳嗽了两声:“你们刚才说,知道狐狸郎君的真身,是真的吗?”
无奇因想求见,所以才故意这么抛砖引玉的:“在此之前,我想请教老先生,今日邓主簿清醒的时候跟您说了什么?”
“你们两个是因为无聊而来消遣老夫的?”王学士脸色一沉。
林森忙道:“老先生你可别生气,我们要是无聊也不会巴巴地跑来这里吃闭门羹,干点儿什么别的不好?我们特是为了狐狸郎君的案子来的,您知道那孙家吧?就是我们查出来的真相,夏知县并非自杀一事也是我们查出来的,我们可不是骗子。”
王学士抬了抬眼皮,却仍是面不改色:“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无奇看着他倔强的神态,想到邓主簿先前言行:“姑娘遇害的时候,邓主簿也在身前,他本是能救下姑娘的,所以……老大人才这么恨他对吗?”
王学士的眉峰一蹙,看着无奇,欲言又止。
无奇道:“我本来不想打扰您,但邓主簿神志不清,对破案无用。您若是痛惜孙女之死,想为她报仇,就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就凭你们?”王学士冷笑,显然不信,“我无可奉告!”
无奇见老先生要走,便道:“王姑娘跟邓主簿两情相悦,那日,必然是邓主簿约了姑娘在雅风亭那边见面,谁知遇上狐狸郎君。”
王学士的脚步早停住了,他转过头来看向无奇,却没有说话。
林森却很想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却明白这会儿不该打扰,于是只竖起耳朵。
无奇淡淡地说道:“狐狸郎君先杀死了丫鬟,应该是杀鸡儆猴,要挟小姐不要声张。”
王学士脸色骇异:“你……你怎么知道?”
无奇道:“邓主簿神志不清,还念叨姑娘不该让他独活,既然他是王大人看中的乘龙快婿,人品自然不至于差到哪里,而且从他现在的情形看来,他绝不会是眼睁睁看着姑娘受害而自己逃走的性子。所以必然是姑娘在危急时候用了个法子把邓主簿打发了,邓主簿当时不明所以,后来发现姑娘遇害才明白过来,他感念姑娘之情而又难以承受此事,所以才迷了心智。”
王学士听到这里,已经紧紧地咬紧了牙关:“什么人品,什么性情……要不是他约了倩儿出去,倩儿也不会遭此横祸!他就算疯了又能如何,他本该替她去死!”
无奇这一番推论,跟王学士之前在酒楼上听清醒过来的邓主簿所说的,如出一辙,除了狐狸郎君用丫鬟之死威胁姑娘那一句,因为邓主簿也不知道。
无奇看着暴跳的老学士:“老先生,能否请你告诉我,邓主簿先前到底跟您说了什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再说,提这些有什么用。”
“有用。”无奇面对老先生泛红的双眼:“你不是想为姑娘报仇吗?”
那天的确是邓主簿约了王姑娘出去相见的,在此之前两人私下里也约见过几回,并没任何闪失。
只是这次,邓主簿因为一件事耽搁而迟到了,等他赶到雅风亭的时候,已经不见王姑娘踪迹,他以为王姑娘是因为等不及而回庄院了,正要赶去庄子探望,却听到青石之后有异响。
邓主簿心头一动,就以为是姑娘跟自己玩笑,因靠近几步笑道:“我都看见了,还不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人却仍没现身,他就笑说:“小心山石后面有蛇,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过去了。”
这句才说完,就听到王姑娘仓促地说道:“别过来!”
邓主簿听出她声音不对,便道:“怎么了?是、真的恼我了?这几天县衙里忙的厉害,知县大人为了狐狸郎君的事情催的急……”
话未说完,就听到王姑娘一声惊呼似的。
邓主簿忙往前几步:“倩儿你怎么了?怎么不出来?”
山石后,王姑娘道:“你站住别过来!兰儿在、在……总之这会儿不便见面,刚才祖父又叫人让我们回去,既然你县衙里既然忙,咱们就改天再见吧。”
邓主簿听她吞吞吐吐,心中一动,猜测兰儿应该是在小解之类的,所以藏在石头后面,不便让他过去。
而且王翰林向来规矩大,他也不敢违拗,便偷偷地笑笑:“那、那好,我先过去假装才到的,跟老先生好歹打个招呼。”
他心想反正回头就在庄院见面了,倒也不在乎这一时。
这就是那天的经过。
邓主簿在清醒的时候,尽数告诉了王翰林。
王翰林只是恨他害死了孙女儿,当时巴不得他也死,邓主簿本就是一瞬的清醒,给他三言两语刺激,便直接跳了楼。
如今,无奇听了王翰林转述的话,经过跟她料想的果然大同小异,除了有一点。
“王大人,您可听说过《杨妃传》?”无奇试着问。
王翰林的脸色微变:“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知道。”无奇看出他有所隐瞒:“王大人,你从哪听说的?”
王翰林的脸上是一种厌恶的表情,他忍了忍终于道:“当然是姓邓的混账说的。”
那天邓主簿说完后正要先下山。
就在转身的瞬间,听王姑娘道:“你要回去,把那本《杨妃传》也带走吧,我看到了第八章,并不是很喜欢。”
邓主簿怔住:“啊……那好。”
《杨妃传》这本书,是他跟同僚私下看的,有次见面跟王姑娘说起来,盛赞此书,姑娘好奇便也要看,邓主簿为讨好佳人,就大胆拿了来给她。
如今听她说不喜欢,只以为她毕竟是书香门第的闺秀,不愿看这歪书的,他心里倒是有点惭愧,便忙答应着说:“好好!我回头就拿回去烧掉,我也不看了。”
“不……”听着那边儿像是欲言又止,邓主簿这才忐忑地离开了。
王翰林咬牙道:“那个混账东西引我孙女儿看这种杂书已经该死,又引诱她跑出去……我实在想把他碎尸万段,他居然还敢跟我提这个,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无奇说道:“王大人,那本书在哪,可否让我看看?”
王翰林不悦地:“那种闲书有什么可看的?”他本来打算着得空找到那本书便烧了了事,毕竟在他看来,跟邓主簿有关的一概不是好物。
无奇道:“您不觉着姑娘在那种情形下还特意提起此书,有些古怪吗?”
邓主簿听这句的时候并不知姑娘身处危急关头,只当寻常。
后来才知姑娘那时已命悬一刻。
那么,身处险境的王姑娘怎么会在两人死别之时说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邓主簿不明白,但他借着清醒的瞬间把所有告诉了王翰林,他虽然仍不懂为什么姑娘会提《杨妃传》,但他的潜意识也许猜到了这该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他并没有省去这一节,而是如实告诉了王大人。
只是王翰林并不知情,反而更恨了邓主簿。
王翰林只是盛怒下有失理智而已,听了无奇的话他心中静了静,猛地起身:“跟我来。”
第12章 解签
王翰林带了两人到了孙女儿的闺房,自从出事后他严禁任何人进入,而他自己也不敢走进来,因为怕触景生情。
他只是个隐退后的孤独老人,之前有孙女儿相伴天伦,就算是偏居城郊也是其乐融融,如今唯一的亲人也没了,还是以那种令他无法接受的方式,他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让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尤其是想起孙女遇害时候的情形,她一定很怕很绝望……一旦试着去猜测那些他不知道的细节,那些细节就活了似的,自动的如同血一样的快速蔓延。
他很可能因为承受不住那巨大的痛苦而也随之溺死在这些蔓延的鲜血里。
王翰林的确是憎恨邓主簿的,虽然他对无奇林森说了理由,但还有个隐秘的原因是,他知道真凶难找,在找到真凶之前他愿意有个人来恨着,只有这样,他似乎才有点活下去的力气。
但另一方面王翰林知道,如果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跟悲痛,很可能他也会像是邓主簿一样失心疯。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个疯了的已经够了,还得有人清醒地找到凶手,只要给孙女报了仇,他就可以瞑目去见那个曾是花一样的女孩子了,身为祖父他没有好好地保护孙女,他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愧痛。
夏知县是个能干精明的人,只是王翰林那时候失去理智,他觉着在夏知县的治下居然发生这种恶□□件,这是知县大人无能的表现。
所以在夏思醒来找他说要验尸的时候,王翰林突然想起那天看到孙女几乎尸首异处的样子,他无法容忍还有人继续亵渎她的尸体,所以几乎是用吼的把夏知县赶了出去。
可后来夏知县也随之意外身亡,王翰林心中才愧悔起来,但也无济于事了。
而那个真相,仿佛距离他千里之遥,只怕直到他死也无法给孙女儿报仇了。
直到今天,无奇跟林森找上门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距离真相并不遥远!
走的太急,王翰林几次差点儿摔倒,多亏了无奇跟林森上前扶着,到了王姑娘的闺房,他来不及伤感,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很明净雅致的女孩子的屋子,一如旧日模样没有任何改变,就好像主人随时都会回来。
王翰林从堂下拐向右手的卧房,掀开帘子直接走了进去。
无奇跟在身后,里间是卧房,有着淡淡的余香,外头一个镶嵌理石的红木圆桌,靠近南窗下是一张长桌,桌上有文房四宝,还放着几本书。
王翰林是冲着这桌子去的,素日王姑娘就在这桌前看书写字。
但他找来找去,连姑娘的床上跟枕下都翻了,却仍是找不到那本《杨妃传》。
他急躁之下,怀疑人擅自入内把书偷走了。
正要唤丫鬟来质问,无奇制止了他。
方才王翰林翻找的时候她已经把屋内的陈设看了一遍,这种书是闲书,像是王姑娘这种女孩儿绝不可能明晃晃地放在案头上的。但这却是邓主簿给她的,所以她一定会珍而重之地藏起来,而且那应该是个很容易找到却很容易给人忽视的地方。
无奇走到靠墙的书柜旁边,架子上整齐的两排书,多是些古代典籍,四书五经,各家诗文等等,其中有两种匣装书,分别是《六艺详解》跟十三经,都是好几本册子放在一个统一的半匣之内,又庄重又易于珍藏。
其中六艺是反着放的,那几本装订的书册一概书脊向外,一目了然。
旁边的十三经却规规矩矩地放的端正,只在匣子外醒目的标着“十三经”。
无奇说道:“姑娘果然是蕙质兰心,这书柜上的书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唯有六艺是小书册书脊向外的,可见不是马虎,而是故意为之。”
林森跟在她身后:“这是为什么?”他以为这六艺里头有什么猫腻,便凑上前查看。
无奇反而举手将那一匣的十三经取下来:“她不过是想让旁观者一眼就能看到里头都是六艺的书册,更方便随手抽出一本,这样的话自然而然是会忽略旁边的十三经的。”
这是人的惯性,相似的两个书匣,一个朝外容易翻看,一个不容易动,外人自然会随意从那易翻看的里头拿一本,而懒得去动旁边的了。
无奇把十三经的半匣倒过来,里头的册子们整齐地挤在一起,一眼看去几乎没什么差别。
无奇的手指拨过这些书,停在其中一册上,这本书的书脊颜色跟别的有所不同,她轻轻地一抽抽了出来,封皮上赫然正是《杨妃传》。
林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在这里!”
连王翰林也忍不住“啊”了声。
无奇并没有轻举妄动,反而将书双手送给了王翰林。
王翰林屏住呼吸,手指都有些发抖,就好像孙女儿遇害的真相就藏在里头,一打开便会出现眼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