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一脸淡然,说道:“昨日你酒后无德,本来想好好教训一番的,看在你还要办正事的份上就算了。暂且记下,若是两天内结不了案,一并算账。”
无奇眨了眨眼:“原来没有赏赐,还得领罚啊?”
瑞王哼道:“你昨日在这里大闹,还想有什么赏赐?”
无奇服了气,虽然知道不该怎么样,却还是忍不住嘀咕:“哦……我白巴望了这半天了。”
“你说什么?”瑞王眯起眼睛。
无奇赶紧换了一副面孔:“没没,我说王爷实在是宽宏大量人见人爱。”
瑞王又轻轻地哼了声:“你不用跟本王鬼话连篇。若是结不了案,自然有你哭的时候。还不快去!”
“是,”无奇叹了口气,退后两步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便从衣袖子里摸了摸,总算是摸出了那块小粑,她转身走到桌边,双手将那饼子放在桌上:“王爷,你尝尝这个,萝卜丝馅的,吃了可以顺气。”
瑞王怀疑她话里有话,才将目光从那可笑的小粑上抬起,她却已经飞快地跑了出门,衣袖在他眼前晃了晃,便消失不见,就如昨日她忙不迭地跑进来似的。
那圆圆地比巴掌还小的饼子孤零零地给搁在桌上,禁不住他的打量,瑟瑟发抖似的。
瑞王看了半晌,终于伸手拿了过来:“顺气?果然能顺气就好了。”
且说无奇窜出了房中,见蔡采石林森两个垂着头等在廊下,看见她出来,便齐齐转头。
另一侧则是费公公,满脸的一言难尽,旁边也是同样一言难尽的春日。
猛地见她出来的这么快,便也诧异地看过来。
无奇先向着费公公行了礼,才对那两个一使眼色,两人心领神会。
三人下台阶,那边春日也跟费公公道:“我先去了。”
费公公叹气:“好好盯着吧。”
出了院子,林森问:“王爷留你干什么?”
无奇不肯泄露瑞王把自己捉弄了一场,便说道:“还能干什么,不过是叮嘱咱们快点结案。”
“你还敢提这个,”林森赶紧道:“你跟王爷多要了几天没有?至少把期限宽几天。”
无奇笑道:“这个没有。”
林森摊手。
蔡采石也道:“马三娘的案子,过去太久了,胡子岩当时年纪还小,他又是凶犯,指望他指证荫廷侯是不成的,查起来毫无头绪,确实有难度。”
无奇道:“事在人为,先去牢房看看。”
无奇心里也明白,当初参与案子的,管事已经给胡子岩杀死了,其他荫廷侯府的帮凶,多半也都处置的差不多了。
荫廷侯或许不以为意,但黄夫人却是个心思缜密的。故而如今只胡子岩一面之词是不成的。
王捕头亲自陪着,狱卒们不敢怠慢,忙引路到胡子岩的牢房外。
胡子岩倒是平静的很,见他们来了便抬头看了看,半晌道:“柯大哥不在?”
无奇低头,蔡采石说道:“柯大哥……回京去了。”
“这么快,”胡子岩一怔,旋即道:“我知道,柯大哥自然是厌弃我了。”
无奇听到这句才道:“倒不是只讨厌你,他是恨我利用他设计了你,所以才走了的。”
胡子岩双眸微睁。
无奇定神道:“这次我们来是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胡子岩低低道:“请说吧,我没什么不可言的了。”
无奇回头,林森便先叫那些狱卒等先行退下了。
“想问你的,是荫廷侯府老夫人跟二姑娘被害之事,”无奇看着胡子岩:“当真是你做的?”
胡子岩尚且没听出别的来,便道:“不错,我都已经认了,何必再提。”
“我说的是老夫人跟二姑娘被害,”无奇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芳姑娘已经伤重不治而亡了。”
“你说什么?”胡子岩猛地站起身来,“她明明……”
蔡采石道:“这的确是真的,今天早上荫廷侯亲自说的。”
胡子岩身形晃动,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死了?她……”
无奇道:“其实,芳姑娘在临死之前,将一封绝命书给了我,在信上她已经坦承了案发经过。”
胡子岩抬头瞪向她。
无奇道:“你虽不在现场,大致如何你恐怕猜到了,所以你才宁肯把这一宗案子也揽在自己身上,你只是不想她身受其害。但现在,是该你说出实话的时候了。”
她见胡子岩紧闭双唇,便道:“芳姑娘原本早想认罪,只是怕会将你牵扯在内,她听闻你已经入狱,才肯把那封信给我,原本是老夫人窥知了她跟你之事,定要追究,两人争执之间不慎推倒了老太太致死,而她也选择自戕。”
胡子岩听到最后,伸手捂住了脸,身体不住地颤抖。
无奇道:“我想问的是,姑娘那傩戏的面具是从何而来?”
胡子岩却置若罔闻,正如无奇所料,荫廷侯府老太太出事后,他依稀猜到几分。
只是也顾不上去管了,等他被拿下,索性便一并将此事担了过来,就当做他最后为芳姑娘做的一点事。
如今芳姑娘却也死了!细想想,也是因为他而死。
那该死的人至今还活着,无辜的人,苗可镌,芳姑娘,却已经纷纷殒命。
他愧疚,恨不得立刻以自己的命抵偿,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囚牢之中。
林森见胡子岩埋头不语,忍不住道:“你装哑巴也不管用,问你什么趁早快说,你当我们是没事儿过来找你闲聊的呢?告诉你,因为你这混蛋,我们在王爷跟前担着干系,王爷叫我们两天内查明白当初马三娘被追杀之事,你要真想为你娘报仇,就别他妈的装死了!除了我们,还有谁理你!”
胡子岩正几乎崩溃,闻言呆呆地看着林森:“你、你说什么?王爷?”
蔡采石见林森已经说了,便道:“不错,是瑞王殿下驾到,当着荫廷侯的面殿下叫我们追查,要是有证据证明当年的事属实,荫廷侯便跑不了!”
胡子岩双眼通红,泪纷涌而出。
他本来已经绝望了。
马三娘当年忍气吞声远走他乡,而他也选择孤注一掷自己报复,不过是知道荫廷侯势力大,就算捅出去了,官府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
但谁知功亏一篑,就算拼尽疯狂,甚至不惜杀害了对自己有恩的人,甚至拉无辜的人下水,他还是没能杀死荫廷侯。
如今……竟然是瑞王殿下亲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胡子岩双眼微闭,泪流不止:“好,我说,但凡我知道的,我通通都告诉你们。”
因为想报仇,胡子岩想方设法接近荫廷侯府,一日跟芳二姑娘照面,便刻意施展手段,行引诱之实。
本来是一片包藏祸心的虚情假意,可谁知姑娘动了真心。
胡子岩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冤孽,可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他是个一辈子没得到什么真心关爱的人,面对芳姑娘的真心跟倾慕,就算知道不可能,仍是忍不住有些动了心。
那个面具是他在当年离开秋浦的时候所带的唯一之物,他知道二姑娘也喜欢看傩戏,便投其所好,将面具给了她,那东西虽然微薄,却是他唯一不舍的玩意。
没想到最后却成了害死芳姑娘之物。
胡子岩说完后,垂泪道:“起初我的确想要害她,可后来……我不忍心对她如何,谁知她仍是因我而死。”
林森本来很唾弃他,可是相识到今日,却也无话可说了,只是深锁眉头。
只听无奇道:“你说那是你从秋浦所带唯一之物?是什么意思?”
胡子岩镇定片刻:“当年,我娘趁着那混蛋不注意将他打晕,慌里慌张什么都来不及收拾,便领着我从后门逃出去,出门口的时候给东西绊了一跤,低头看是那个面具,我便拿了起来,就是这样了。”
“门口怎么会有这个面具?”
“不知道。”胡子岩摇头,忍不住喃喃道:“小时候我娘经常领我看冠家班演傩戏,我很喜欢戴上面具后的傩神那种无所不能的气势,曾经还想偷一个面具来的,谁知给冠班主瞧见,斥责了我一顿,后来偏在离开秋浦的时候无意中捡到那个面具,也许是天意吧。”
几个人出了牢房。
林森感慨道:“这个人啊,是个挺聪明的,可惜误入歧途,还连累害了这么多人。”
蔡采石问无奇道:“你很在意那个面具?”
无奇说道:“你不觉着有点蹊跷?这傩神的面具虽不算珍贵,但也绝不可能是随意被丢弃的。”
“会不会是哪家小孩不小心丢了?或者是小商贩们落下的?”林森猜测。
无奇想了想说道:“咱们出去一趟。”
正要往外走,却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地自里间跑出来。
春日拦着问:“这么着急干什么去?”
小太监道:“姐姐,王爷也不知怎么忽然害了肚子疼,按理说也没受凉,更没吃什么坏东西……不知什么症候,公公叫我们快去请两个顶用的大夫给看看。”
春日一惊:“疼的厉害吗?”
小太监道:“奴婢没亲眼见到,反正费公公是十万火急地催呢。还要彻查这知府衙门的伙食呢。”
春日不敢耽搁,忙道:“那你快去吧!”
小太监飞跑去了。
剩下几个人彼此相看,蔡采石的小眼睛溜溜打转。
原来他突然想起早上给无奇鬼鬼祟祟藏起的那只小粑,总不会是……
他看向无奇。
无奇早在听小太监说什么“吃什么坏东西”,忽然就做贼心虚。
见蔡采石看自己,她也心有灵犀地赶紧瞪他一眼,示意他千万不要乱说话。
然后她连连咳嗽起身:“王爷有那么多人照看,必然无事,我们还是快去办正经事吧。”
当下赶紧逃命似的往外去了。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忖度:难道瑞王真的把那个小粑吃了?看他当时不屑一顾的样子,不能够吧?但要真的吃的话,想来那是昨儿下午拿回来的,昨夜没吃上,所以今早上又用来做早饭了,他们这些家伙常常吃些隔夜的菜饭不在话下,但那可是瑞王殿下……
保不准真的是那个小粑引起的。
无奇暗暗咋舌,希望王爷无碍,同时心里打定主意:至少今天不能再跟瑞王照面了,新仇旧恨,指不定王爷怎么跟她算这笔账呢。
不过在出门的时候又想起一件事,便叫了个侍卫,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无奇一行人本要去冠家班,才出了府衙不久,便见有两个荫廷侯府打扮的仆人匆匆走来,行礼道:“参见各位大人,我们夫人有要紧的急事,派我们来请蔡公子入府内详谈。”
蔡采石诧异:“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