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当时并没有听见,只是在跟马车擦身而过的时候,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
好像有人在呼唤他。
无奇却认定他是异于常人的,笑着赞道:“蔡大哥,真不愧是你。”
蔡流风看她笑的明媚灿烂,脸上挂着水珠,头发也湿湿的,明明很狼狈,在她却反而更添了几分光芒似的。
他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地叹道:“你还笑?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
无奇先前还张皇逃窜,如今见了自己人,忽然又胆大包天起来:“我才不怕呢,我知道我有六丁六甲护身,邪祟不侵的。”
“住口。”蔡流风只得皱皱眉让自己严肃些:“你还敢乱说?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
“当然,”无奇赶紧又去拧袍子上的水,嘀咕道:“像是一只落汤鸡,还好如今不是冬天,不然的话就糟了。”
蔡流风叹了口气:“你啊……你别叫我说中了,迟早有一天……”
他本来想借机再警告无奇几句,但又不忍在她才受了惊后,说些难听而打击她的话,于是道:“起来吧。”
那卫主事还没回来,蔡流风看无奇的样子,单薄的衣袍都贴在身上,越发显得瘦弱娇小,她自己正在奋力抖动,试图让水少一些。
忽然她停手,猛地打了个两个喷嚏。
现在虽不是冬天,但也已经初秋了,水到底是凉的。蔡流风道:“你这样恐怕要着凉的。”
蔡流风倒是想脱两件衣裳给无奇,但他的也湿了。想了想,便道:“你别动,越动越是冷。”
正在这时侯卫主事带了一个人回来了。蔡流风忙扶着无奇的肩头,自己挡在她身前。
卫主事道:“学士,人都已经不见了。后柴房发现几个给打晕了绑起来的,说是此处的管事人员。”
“意料之中,”蔡流风点点头,道:“劳烦你再去找看看,若有干净的衣物便拿两件来。”
卫主事又看向他的肩上:“学士你……”
蔡流风一笑,轻声道:“无碍,待会儿再处置。”
主事便答应着去了。
蔡流风回头,见无奇还在跟她那一身湿袍子斗争,便握住她的手道:“不许弄了。他们已经逃了,我先抱你到里间,等找了干净的衣裳来你再换上。”
无奇才要答应,蔡流风道:“你别动,我抱你进去。”
“蔡大哥不用……”
来不及反对,蔡流风已经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别动,这里的路窄的很,你一动我站不稳,又掉下去了。”
无奇身上浸了水本来的确觉着凉凉湿湿地十分难过,何况浑身的衣物都贴在身上,也有些难堪,便一直想把水拧一拧把衣裳抖开。
幸而蔡流风善解人意,叫人找干净的衣裳,但突然又抱她起来,无奇有些窘然。
不过也到底是怕再掉下去,便道:“我自己能走,你干吗又这样……对了,前面的桥上给我踩断了一块木板,你小心些。”
蔡流风笑道:“木板好好的,你为什么去踩它。”
无奇说道:“那个捉我的人怕水,我故意踩坏了,害他一脚踩空掉进去,我才好跑啊。”
“你啊。”蔡流风看她浑然不惧的样子,想起上回她说自己胆子大,如今看来也不全是大话。但他心头还是沉甸甸的,倘若刚才来的慢一步,那会不会就……
抱着无奇进了屋子,无奇便探头打量周遭:“蔡大哥,这儿是什么地方,倒是挺不错,怎么竟是个贼巢不成。”
“这里是笔架山下的谨身精舍,是秋浦城中温员外所有,不过是临时给他们借用了而已。”
说话间到了里屋,却见罗汉榻上有一床毯子,蔡流风忙扯过来把无奇包住。
无奇正觉着冷而难堪,见有毯子,赶紧抓住了把自己裹成一团,正要取笑,突然发现蔡流风左肩上渗出鲜红,无奇一愣:“蔡大哥你的……”
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心却没来由缩了缩。
此刻,无奇才突然意识到蔡流风是受了伤。
她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蔡流风见她发现了,忙把身子侧了侧:“哦,没事,一点擦伤。”
无奇浑身发凉,毯子也跟着滑落,她瞪着蔡流风:“你、你受了伤你也不说,你还逞强……”
蔡流风抬手给她将毯子提起来:“你还训我?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不许大惊小怪。”
此刻卫主事找了两套衣裳送了进来,道:“学士,这是叫那些看管精舍的人找出来的,极干净没穿过的。”
那两套衣裳,一套黑府绸的看着宽绰,该是蔡流风的身量,一套有些灰蓝丝棉的自然是给无奇的。
“费心了,”蔡流风道:“放在桌上吧,回头别忘了把银子还给他们,不要让他们跟主家交代不了。”
卫主事笑道:“这是哪里话,咱们救了他们,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不过学士既然吩咐了,自然会给他们银子,还有,这里也是找来的伤药,您的伤……”
卫主事本想提醒蔡流风,要不要他帮着处理,蔡流风却道:“我知道了,自会料理,你先到外头照看着。对了……若方便的话叫人送两盆热水来。”
卫主事忙答应了,先退了出去。
不多时,果然送了两盆热水跟干净的毛巾来。
蔡流风走到房门口,将房门掩上,回头看无奇垂头耷脑地,便笑道:“又怎么了,之前还精神抖擞,这会儿怎么像是受了谁的气?”
无奇低低地说道:“我自己怎么着倒是没什么,连累蔡大哥受了伤,我可不喜欢。”
蔡流风察觉她的声音不对,走过去俯身看了看:“就为这点事情哭了?之前给人追杀那么危险不见你哭,怎么反而是我惹哭了你?”
无奇抬手背擦了擦泪:“谁哭了,这是头发上的水!”
蔡流风见她流泪,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他的心中瞬间暖暖洋洋的,很是宽慰,这家伙,看着没心没肺,对他倒是还算有一份真心。
当下一揉她的头发:“好了,那儿有热水干净毛巾,你自己收拾收拾,好换衣裳,用热水擦一擦,驱驱寒意,别真的受了凉。”
“那你呢?”无奇问道。
蔡流风道:“我自然去外头收拾,还是说……你自己不能,要我帮你?”
打趣了这句,他的眼睛里漾出些意义不明的笑意来。
无奇给他取笑,心里的难过稍微减少了些:“谁要你帮,你这会儿还要人帮呢。不如我先帮你处置一下伤吧?”她仍是不放心。
其实无奇最不敢看这些伤之类的,蔡流风如何不知道?不过这却提醒了他:“你腿上的伤又泡了水,还不快看看!”
无奇忙撩起袍子,果然那结痂因为给水泡了,有些发软,她忙放下袍摆,道:“没事,我待会再上点药。”
蔡流风叹了口气:“总之你小心些,别太大意。”拿起自己那套衣裳先出去了。
无奇见他出了门,把刚才的所有飞快地想了一想,有些愧疚。
只忙赶紧地把湿衣裳脱下来,将水盆挪到屏风后,飞快地用热水擦拭了一遍,才又换上干净的。
这统统弄完后,已经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无奇挽着还有些湿的头发打开房门,却见蔡流风也早换了衣物,正坐在外间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
听见门响他转头,微微一笑道:“过来,这里有才熬好的姜汤。”
无奇道:“蔡大哥,你未免也太细心了吧。”
蹭到蔡流风身边:“你的伤怎么样,给我看看。”
蔡流风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可看的,一点皮外伤,已经敷了药,你那腿上呢?”
无奇把手中拿着的小药罐放在桌上:“你看,我已经涂了,本来想给你也涂一涂的。”
蔡流风笑道:“哦,那就下回吧。等我换药的时候再劳烦你。来喝汤吧。”
无奇见桌上放着两个碗,便先捧起一个来送给蔡流风,笑嘻嘻地说道:“蔡大哥你先喝。”
蔡流风瞅了她一眼,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受了伤,心里过意不去才刻意的讨好卖乖。
虽然明知如此,可竟很受用她这份临时的殷勤,面上也忍不住掠过一抹笑意。
蔡流风伸手接过来道:“你啊,这点小事很不必放在心里,倘若真觉着……有什么,以后多听我两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无奇分外诚恳而乖巧地点头道:“当然,蔡大哥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我一定得听的。”
蔡流风吹了吹姜汤,道:“只怕你这会儿说着,回头就忘了。”
无奇端起碗,小心喝了口,心里也想起他上次跟自己说的有关瑞王的话。别的什么她都可以听蔡流风的,但那个……她心里一慌,便想着赶紧转移话题。
于是道:“蔡大哥,刚才那些人是什么来头的?你可知道?”
蔡流风见她生硬地抛出这句,便知道她的意图了,却并不说破:“你该跟他们相处过了,你知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无奇想到那白衣女子跟自己说的话,迟疑道:“那女子倒是说过了,只是、好些大逆不道的话。”
蔡流风道:“她是怎么说的?”
无奇又喝了两口姜汤,心窝里果然暖暖的,她放下汤水,到门口瞅了眼,见无人在侧,才回来,把那白衣女子威胁她的话告诉了蔡流风。
蔡流风听后,眼神暗沉了几分,神情更加不悦了。
把姜汤放下,他喃喃:“果然,还是跟王爷有关。”
无奇本来以为他是生气那些人的为非作歹,没想到是这一句:“蔡大哥……”
蔡流风定了定神:“这个女子,我略有耳闻,的确是跟端王的旧部有关的。没想到她把主意打到你身上,她虽是女子,却是前镇国将军之女,文武兼备,是个很心狠手辣的人。”
无奇回想那女子的样貌谈吐,说道:“哇,镇国将军的女儿……生得天仙一样,没想到竟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蔡流风道:“你还有心夸她的样貌,你知不知道你才从阎罗殿转了一圈回来。”
“我本来想先应付她,答应着的,可她说什么答应了不做会后悔……”
“虽然我很想你先应付过这一关去,不过你没应是对的,这些人行事不择手段,”蔡流风停了停,才说:“假如反悔,他们恐怕会对你身边的人下手报复。”
无奇屏息:“啊?!”
蔡流风道:“你没答应还好。但你该知道,你跟瑞王殿下……这般怪异不同,他们已经注意到了,就算这次不成,难保下回还要要挟你做点什么。”
无奇手一抖:“还、还有下回?”
蔡流风道:“他们既然把瑞王当作眼中钉,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你一天跟瑞王、亲近,他们就会一天盯着你。”
无奇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抓抓头:“怎么我就跟瑞王亲近了呢?就瑞王殿下那个令人猜不透的性子,要不是我聪明伶俐随机应变,脑袋都给他要了几次了。”
蔡流风啼笑皆非:“你真以为你比瑞王身边所有人都聪明?”
“这倒不是。”无奇很有自知之明地实话实说,论起聪明,付青亭,顾九,春日,哪一个都在她之上,王爷身边的人,她恐怕只比费公公要强?
当然,费公公心里指定不这么想。
“既然如此,”蔡流风道:“那瑞王怎么就独独对你另眼相看,纵容有加呢?”
“呃……”无奇张了张嘴,嘿嘿笑道:“因为我更狡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