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才要转身又想起来,忙先举手行礼,这才退后两步,转身往外匆匆走去。
她走的太急了些,又心神恍惚,出门的时候一脚踹在门槛上,差点往外栽倒。
看的瑞王不禁欠身而起,待见她总算稳住了身形才又松了口气。
费公公狐疑地问道:“王爷,这郝无奇怎么回事,待会儿不是要一起跟王爷用膳的吗?这么不识抬举。”
瑞王不语,脸色也有些怪异,似是放晴,又像是阴晴不定。
费公公知道,一旦涉及无奇,瑞王的心就海底针一样难以捉摸,他便不敢多话,只悄悄地退了出来。
且说无奇离开瑞王房中,才出院门,就见蔡采石跟林森两个靠在墙边上,正在闲谈。
看见她出来,两人忙迎过来:“怎么样,王爷问完话了?”
无奇支吾了声,抬头看了看:“蔡大哥呢?”
蔡采石道:“刚才吏部的人把大哥叫了去。”
林森道:“对啊,我们正在说呢,好好地蔡大哥居然也调到了吏部,以后咱们也算是有了靠山的人了吧!”他得意洋洋,喜出望外。
无奇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容:“他们在哪儿说话呢?”
蔡采石看她脸色不对:“怎么了?王爷跟你说什么了吗?有事?”
无奇赶紧道:“不,没事,我只是随口问问。”
“你要找蔡大哥的话,”林森道:“他们在前头的院子里。”
说了这句,林森又道:“我本来想问问蔡大哥他是怎么及时找到你的,他又忙得很,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脱险的?”
无奇道:“回头、回头再说。”
蔡采石瞧出她有心事,便道:“你怎么了?要是有急事,我们陪你去找大哥吧?”
无奇本来想着立刻去找蔡流风问一问,但此刻听蔡采石说要去,却突然地又胆怯了。
“不,我没事。”她下意识地,如鲠在喉而只懂逃避般说:“不用惊动蔡大哥,我……只是来回赶路有点累了。我先回房去歇会儿。”
她说完后抬了抬手,迈步往前回房去了。
蔡采石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这不像是没事的。”
林森也道:“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见了王爷就变得这样失魂落魄的?难道王爷怪罪小奇了?我们再去问问。”
蔡采石忙拦住他,皱眉道:“你别去,等我告诉大哥,他兴许知道。”
天色将晚。
不知哪里传来了爆竹声响。
无奇听见响动才从床上爬起来。
循声听了会儿,正要再倒下,房门上却轻轻地给敲响了。
她正想问是谁,外间是蔡流风的声音道:“小奇,是我。”
要是平时,无奇早就迫不及待迎过去了。
此刻却下意识地将被子一拉,屏息静气不敢出声,生恐蔡流风发现她在里头似的。
良久,外头并无响动。
无奇忖度蔡流风多半走了,这才掀开被子起身。
双足落地,她轻轻地叹了声。
瑞王的那一番话把她的心搅乱的像是满地鸡毛,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蔡流风也许对自己有那种“断袖癖好”,简直叫她鸡皮疙瘩都冒出来,难受,身心不适。
又是一声叹息,头也跟着低垂,像是被愁绪压得无法抬起。
她拖着双足到桌边,茶壶是空着的,这一整天只早上吃过饭,早就饿了,终于还是走到门口,将门扇拉开。
将晚的暮色里,廊下安静地站着一道身影。
无奇吓得后退一步,却又看清楚,那是蔡流风。
蔡流风却丝毫不觉着意外,依旧笑的温和:“我猜你是时候该起了,不然晚上正经该睡不着了。”
无奇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醒悟,赶紧看向自己身上,衣襟,衣袖,腰带……甚至靴子,看看有无凌乱不堪会引他胡思乱想之处。
就算蔡流风选了歧途,但也不该是她引过去的啊,不然可真是千古罪人。
蔡流风看着她慌里慌张扯袖子拉衣襟的样子:“怎么了?莫非是丢了什么?”
无奇的动作一停:“蔡、蔡大哥……”
蔡流风笑道:“你中午没吃饭,晚上又错了饭点,我才忙完了,不如出去转转,随意吃些东西?”
“我不饿……”无奇立刻要推脱。
蔡流风温声说道:“采石说,你下午的时候像是有事找我,睡了这大半天,总也该想明白了吧?若有事,我希望你能够当着面儿告诉我,而不是存在心里。”
他的眼神很沉静,一如往常。
无奇咽了口唾沫。
“好……”她掂掇了片刻,下定了决心一样:“我跟你出去。”
有些话她确实该说出来,还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才行。
两人出了知府衙门,此刻正是掌灯时分,街头零零散散的有灯笼挑起。
半刻钟,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直到走到街口的时候,蔡流风才说道:“瑞王殿下跟你说什么了?弄得你这样神不守舍?”
无奇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她看向蔡流风,欲言又止。
蔡流风并不着急,他很清楚无奇的性子,逼她是没有用的,慢慢疏导便是。
于是他抬手往前一示意,说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先前跟吏部的卫主事桑主事他们做了什么吧?”
无奇勉强问道:“什么?”
蔡流风道:“我已经让桑主事先带人回京去了。毕竟我们来秋浦的任务已经完了。”
“任务?”
“是啊,”蔡流风目视前方,轻声道:“你先前问我来秋浦做什么,我并未认真告诉你,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本来我们是来保住荫廷侯的。”
“啊?!”这一句话果然把无奇恍惚的神智又牵了回来,她皱着眉想了会儿:“你来秋浦是为保荫廷侯?这是吏部的意思……不,兵部?可是荫廷侯他……”
“知道,你说过了他不是好人。”蔡流风微微一笑。
“那为什么还要保他,就为了那个西南安抚使?”无奇不禁也冷笑道:“另换别人就是了。再说现在任凭是谁也保不住荫廷侯了,他犯的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小奇,虽然知道说这话你可能不爱听,”蔡流风叹道:“但这些,本来可以避免的。”
“什么?避免?”无奇更加惊愕,顿了顿才道:“蔡大哥,他可是谋逆造反,如何能避免?他把瑞王殿下身边的太监都杀了!若不是殿下运气好,现在指不定这秋浦城是个什么光景呢。”
“运气好?你真以为瑞王殿下事先毫无准备,亦不知情?”
无奇一愣:“你是什么意思?”
蔡流风长叹了声,说道:“小奇,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的,但是……你是不了解瑞王。事实上荫廷侯走到如今这步,完全跟瑞王脱不了干系。”
“蔡大哥!”无奇生气了:“你这话可不是我不爱听,而是你大错特错了,荫廷侯狼子野心,意图刺王杀驾,这怎么能怪在瑞王殿下身上?”
她感觉这些话简直不是蔡流风能说出来的,加害者行凶,居然还要怪罪被害者吗?
“因为,”蔡流风转头看着无奇,淡然不惊地说道:“这一切,根本就是瑞王殿下故意设计的。”
“你,蔡大哥你……”要不是一向敬重蔡流风,无奇只怕要骂起来,但此刻面对蔡流风清雅的容色,沉静的眼神,那“简直胡说”四个字也仍是没敢轻易出口,无奇只磨了磨牙放低了声音:“蔡大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实在是荒谬……”
“你不信?”蔡流风不动声色地,“我本来的确是为保住荫廷侯而来,因为他的确是去西南的最佳人选,我也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但事实上,当年马三娘的事的确不是他指使的,他顶多是知情不报、或者纵容而已。纵然你查出来,他也罪不至死。”
无奇很生气,鼓着腮不言语。
天又黑了几分,有几个人影从路边走过,蔡流风把无奇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她却忙撇开他的手。
蔡流风无奈地笑笑:“你听我说。”
无奇扭头看向别处:“我听着呢。听你怎么替荫廷侯辩解。”
“好,”蔡流风见她不动,自己便往她身边走了一步:“你刚才说瑞王身边的小太监也给杀死,但是,我告诉你,倘若瑞王殿下愿意,他能保证在这场‘谋逆’之中一个人也不会受伤。”
无奇眉头一皱,想看他问他却又忍住。
蔡流风道:“但瑞王没有这么做,因为这根本是他设计好了的,所有都在他的预计之中。他得让人经历,让人亲眼目睹,因为若是没有人受伤而他轻易地制住了荫廷侯,朝廷上便无法交代,所以他必须让荫廷侯自己扑上来,杀几个人,甚至是他身边的人,这样别人才会知道荫廷侯是何等的凶残,而他拿下荫廷侯,也是顺理成章。”
无奇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只是瞪大双眼看着蔡流风。
蔡流风道:“你恐怕又要质疑我这不过是臆测,你可以去问采石,荫廷侯动手前他在侯府,那时候黄夫人告诉他荫廷侯有谋逆之心,采石本来想让那位姑娘去告诉瑞王的,但那位姑娘却百般推脱,丝毫不以为意。”
无奇的心猛然一跳:“春日?”
蔡流风点头:“她是瑞王的人,以她的机警,若是知道这样的机密消息,不管真假,自然得先让瑞王知道,但她竟然不当回事。当时荫廷侯将他们囚禁在侯府,采石都看出荫廷侯要动真格的了,可那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居然肯跟采石一起坐以待毙。因为什么?”
因为春日不想跑出去通风报信,这样只会打草惊蛇让荫廷侯放弃计划。
无奇愣愣地站在原地:“真、真的……”
蔡流风道:“你该明白,我不会骗你。你也可以去问那位姑娘。”
无奇凝视着蔡流风的双眼,她这么聪明的脑袋,居然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么说,瑞王早知道荫廷侯会发难,甚至荫廷侯狗急跳墙也是瑞王给他铺好的路,而那些无辜而死的人,也都在瑞王的……计划之中。
他们都是瑞王安排好的棋子,且是注定要死的那步棋。
夜色里,蔡流风向来温和的声音也透出几分冷意:“一切都是想保太子殿下,所以瑞王不会容许有个秦王殿下坐大,因为这个,荫廷侯就不能赴任,要是拦不住荫廷侯,就让他死,还得让他死的明明白白,不会落人口实。”
瑞王,根本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这也是蔡流风之前有些不放心无奇把白衣女子的事情跟瑞王如实禀告的原因。
他知道瑞王那副皮相看着纯白无辜,其实满满地心机如墨一般。
他拿不准瑞王到底把无奇当什么,所以担心无奇也跟那些被瑞王干净利落地牺牲……或者可以说是随手扔掉的人一样,当了炮灰,至死都不知因何而死。
当蔡采石告诉他无奇从瑞王房中出来脸色很不对后,他知道瑞王恐怕跟无奇说了什么。
蔡流风做了好几种的估计,甚至想到了最后的那步。
但他不管如何,都要先把瑞王的真实面目揭露给无奇知道。
她不能再把瑞王当成一个“好相处”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