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摆摆手,仍旧回书房去了。
里间,夏怀安提着笔抬头:“爷爷,你怎么了,你是哭了吗?”
王翰林长长地吁了口气,摸着他的头道:“没有,爷爷没哭。爷爷……是高兴呢。”
“爷爷为什么高兴?”
“没什么……”王翰林答了这句,想了半晌,他的脸上浮出一点朦胧而释然的笑意:“或者是、毕竟还有天意。”
门外仆人来报:“老爷,外头来了一个人,自称是……什么太医。”
王翰林一惊:“太医?”他拧眉想想,低头又看向夏怀安,忽然震惊:“快,快请进来!”
李夫人正在跟厨下商议如何从饮食上调理老先生的身体,听说了消息赶忙从内宅奔了出来。
堂下,京内的太医正在给夏怀安诊脉,王学士不时同他低语。
终于,太医抬头,神色是镇静带些笑意的:“小公子的情形我已经知道了,虽不敢说十足把握,但针灸加上药食调补,最早月余就可见效用。”
李夫人的眼泪瞬间如同泉涌,上前一把抱住了怀安,差点哭出声。
此时她还以为太医是王翰林派人请来的,但不管如何,怀安有救了!她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终于卸下了。
王翰林同太医走到旁边:“莫非,是瑞王殿下……”
太医含笑道:“到底是老大人您,殿下特叫人把下官从太医院调到此处,命下官务必看护好小公子跟老大人。”
他可是御医,出差还是头一回!
王翰林虽然猜到是瑞王的手笔,但他清楚这绝并不是自己的脸面。
但是回头看看喜极而泣的两母子,到底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他们会活着,会好好的活下去。
眼眶也有些湿润。
而就在赵景藩于虞山庄院跟王翰林说话的时候,回皇都的马车上,无奇连连咳嗽数声。
林森问:“是不是昨晚忙了一宿,太过劳累,还是不小心着了凉?”
无奇揉揉鼻子,瞥了眼旁边正想入非非的郝三江:“不是着了凉,差点儿掉了魂罢了。”
林森会意,捂着嘴吃吃地笑,忽然他想起来:“对了,先前郝大哥怎么说你在玩女人?你在玩……”
“你还提?”无奇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
林森的脑袋本也是暂时还顶在头上的,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两罪并罚她可兜不住。
她的膝盖可金贵的很,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得靠这个来解围,但她心里发誓,绝不会再干那么丢人的事情。
不过呢想到赵景藩那张谪仙似的脸,却又觉着跪一跪似乎没什么,权当是拜了哪路神祇了就是!不算丢人!
被打了一下,林森抱头:“不是我说的,是大哥说的嘛。”
“谁也不许说了。”无奇简单粗暴地制止了。
“哦,”林森怏怏地答应,他想起在房门外的小狐狸,猜测着问:“屋内的人真的是那天我们见过的神秘公子?他、他到底是谁?你知道他的身份了吗?”
无奇当然已经猜到了,但她不敢说。
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此刻郝三江像是给提醒:“哎呀,春日姑娘虽然知道了我是谁,但我还不知她家住何方,有无婚配呢。”
无奇跟林森双双将目光转过来,无奇问:“怎么?知道了这些后,你还想三媒六聘派人上门啊?”
“那是当然,”郝三江兴高采烈:“平平,你不觉着春日姑娘的样貌,品格,很适合当你的大嫂吗?”
无奇的脑袋嗡地一声:“除非我嫌命长,哥,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要是想平平安安的,就别往那个人身上打主意。”
“为什么?”郝三江不耻下问。
无奇翻了个白眼。
林森替她解围:“郝大哥,那个人啊……不是我们能招惹的起的。”
郝三江皱眉道:“什么招惹不招惹,我是要娶亲,我保证成了亲绝不亏待她,她说什么我听什么,你怎么说的我跟要玩弄人家姑娘似的?我可不是那种花心风流的人。”
林森目瞪口呆。
见没有人再跟自己说话,郝三江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当下看向无奇:“对了,我还没教训你呢?那屋子里的女人是谁?”
无奇很想给他一个嘴巴子:“什么女人!你能不能别再提了!”
“嗯?”郝三江狐疑地看着她:“长的那么好看的应该是女人吧,不过看你的反应难道那是个男……”
无奇吼道:“你有完没完?你再说这个,我回头告诉爹娘你欺负我!”
郝三江眨了眨眼睛,看得出她是认真的,于是当机立断地暂时妥协:“那好我不说了,不过春日姑娘嘛……”
无奇跟林森很默契地把头各自转开,任凭他自己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去。
马车疾行了小半天,终于回到了皇都。
在十字路口,郝三江把林森踢下马车,自己带无奇回府。
郝家在靠近柳河的紫萝坊,无奇才下马车,门口的仆人们便欢天喜地入内禀告。
方才路上,无奇跟哥哥约法三章,郝三江不许提在少杭府看见的——尤其是客栈里什么“女人”的事。作为交换,无奇会替他留心春日姑娘的行踪等等,她知道要对付郝三江,就得用投其所好的法子,毕竟打又打不过,为防节外生枝,只能权宜行事。
郝三江只以为她是因为在外头乱搞而心虚,于是也乐得跟无奇达成他认为的公平协议。
府内,郝四方等了半天,如今见无奇活蹦乱跳地回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他赶紧拉着无奇上下打量,又连连地问:“好孩子,给人欺负没?受了委屈没?”
无奇笑道:“爹,我好好的呢,只是太学里怪无聊的,便跟他们出了趟远门,走得急也没来得及跟家里说,你怎么还特意叫哥哥去找我呢?”
郝四方道:“你还敢说!以后就算再着急也得回个信,太学里来说你跟蔡家林家的那两个不见了,差点儿把我吓死!我还得瞒着不敢告诉你母亲呢。要不然非把她吓病了不可。”
无奇赶紧奉承:“爹,你可真是想事情周到,多亏了您见机行事!”
郝四方得意道:“行了吧,以后少叫我操点心就是……对了,我听说你们很快就要二试,成不成可就看这一次了,你可要紧着点,别叫老爹我失望。”
无奇自信地点头:“知道,这个包在我身上。”
郝三江被冷落旁边,看着他们父慈子孝一团和乐的,便啧了声:“爹,是我把他揪回来的,你不知道,若不是我他还在外头浪呢。”
无奇急忙咳嗽。
郝四方却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后脑勺上:“怎么说平平的?你好好地护她回来难道不应该?还敢在这里说嘴,你把那嘴给我闭紧了,要是传到你娘耳朵里去,看我怎么揍你。”
三江委屈地努着嘴,忍辱负重地答应着,一边嘀咕:“难道我不是亲生的?真是……光打我!”
郝四方跺脚:“你说什么?”
三江一溜烟跑出去了。
郝四方横眉冷对地瞪着三江跑开,再回头面对无奇已经又是慈眉善目了:“别像你哥哥一样不学无术,回头先好好地准备这次二试,要是考中了文学掌故,爹给你再多摆几桌酒席!你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最后又道:“好不容易回来了,去里头看看你娘吧,今晚上在家里好好歇一夜,明儿再去学里不迟。”
无奇笑着答应,她知道母亲的性子,所以先不去见,只回到自己房中匆匆洗漱过了,换了一身衣裳才出来。
郝四方的夫人姓阮,却跟郝四方的脾气南辕北辙,她是个内敛温柔的女子,容貌也生得出色,只是常年病病歪歪的,所以很少见客。
无奇走到里间,跪地行礼,阮夫人招手叫她靠前,摸着她的头打量了会儿,问道:“又闯祸了?”
“没有!”无奇急忙否认。
阮夫人笑笑:“这两天你爹躲躲闪闪的,我早看出来了,只是他不告诉我自然怕我操心,所以我也不问,如今你回来了就好,我难道还会追究不成?”
无奇脸上一热:“娘!”
阮夫人摩挲着她的脸:“没出事吗?说实话。”
“有事我还会这么全须全尾的在您跟前?”无奇笑嘻嘻地,靠在夫人怀中撒娇。
阮夫人抱着她,抿嘴笑道:“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唉……现在想想我倒是有点后悔,不该让你在外头抛头露面,若是扮回了女装,还能在家里同我撒娇做小孩子样,现在可好,都不知道要走到哪一步才算停下。”
无奇忙道:“娘,我喜欢这样自在,要整天叫我在家里,闷也闷死了。”
“口没遮拦的,不许说那个字,”阮夫人柔声劝住,又道:“我知道你的心,也罢了,不说这个。先前我听你爹说,你们国子监有个孙胥长杀妻,是你帮着破了案的?”
无奇怕夫人怪自己多事,便道:“我就多说了几句,没干什么别的,只是那些人太粗心大意了,那么大破绽他们没发现。”
“不是怪你,只不过那姓孙的毕竟是国子监的人,涉及些人情世故之类,我怕你锋芒太过,因此……”说到这里阮夫人停住了。
“因此什么?”无奇问。
“没,该是我多心。”阮夫人微笑着,过了会儿才又说:“你从小就与众不同,早先在南屏老家的时候,就总是打扮的假小子般跟那些孩子们一起玩,你明明是年纪最小的,长的又弱,那些男孩子们居然也都服你,起初你爹让你扮男孩儿,我还是有些不愿意,现在看来倒还是他对了,横竖只要你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我也就放心了。”
无奇心头热涌,上前抱紧了阮夫人:“娘,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又说傻话,”阮夫人笑着抚过她的背,温声道:“好了,晚上你想吃什么?说出来叫他们做去。”
这一夜,无奇吃饱了肚子,便回了房,本来想好好把这几天的事儿在脑中理一理,谁知身子才挨着床,已经呼呼大睡了过去,实在是疲乏极了。
直到次日睡足醒来,吃了早饭,又去辞别夫人要去太学。
阮夫人已经整理了一个包袱,换洗衣物,以及她爱吃的一些点心,并散碎银子都在里头,让丫鬟拿着给她送出去。
郝四方亲自叫了车陪同,把无奇送到了国子监门口,也叮嘱了几句,才带人走了。
无奇提着沉甸甸包袱,神清气爽,谁知才走到半路就给两个同学围住:“无奇你怎么才回来?”
“怎么了?”
“你还不赶紧到监丞那里去报到呢,先前说你们无故旷课,要严惩之类的。”
无奇听了这个,赶紧先奔天策楼去,国子监内的祭酒,丞,主簿等都在此处办公,她到的时候,楼前人来人往,各司其职。
顾监丞的房中,林森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
见无奇走进来,他像是得了救星,赶着跟她使眼色。
顾监丞不在,只有两个主簿文书在旁边忙碌,看见无奇,其中一个撇嘴道:“总算回来了,再失踪个两天,就要向应天府报案了呢。”
无奇蹭到林森身旁:“怎么了?”
林森悄悄地道:“事情有点不妙,说咱们不务正业,游山玩水……还说要处分之类的。”
无奇道:“没这么严重吧?”
正窃窃私语,顾监丞从外走了进来,瞧见无奇,他便哼了声:“郝无奇,你还知道自己是太学生?”
无奇急忙上前陪笑行礼:“参见监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