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又忙道:“哎哟,我还是别在这里多嘴了,还是快进城吧!”
之前看着宋伯跟郝三江相认,已经有小厮飞快地骑马回阮府告诉去了,这边马车才拐过街角, 郝三江就先看到府门口站着一堆人!
给簇拥在中间的赫然正是阮府的老太君彭老夫人。
三江顾不得无奇,只回头叫道:“平平,外祖母在等咱们呢!”自己先飞马往前,隔着十几步才勒住马儿跳下地,飞奔到彭老夫人跟前跪地道:“外祖母!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彭老太太是极和蔼富态的面相,身着青缎子长袄,乳白的云锦幅裙,满头银丝,用八宝的蕾丝发冠围着,一手扶着丫鬟,一手握着根檀木拐杖。
她低头看着三江,抬手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摸了摸,笑道:“我实在等的发闷,便出来瞧瞧,好孩子,大了两岁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有没有磕到膝盖?快起来!”
三江只是笑:“我一见到外祖母就什么都忘了!”
彭老夫人慈眉善目地点头:“你呀,这性子倒是跟你爹一模一样。对了……平平呢?”
正说了这句,只听到不远处有人叫道:“外祖母!”
彭老夫人蓦地抬头,却见一道身影正忙不迭地从马车上跳下地,跳的太急,也差点跌倒,多亏旁边一人将她扶住。
老夫人已经慌地伸手:“慢点你慢点儿!”
无奇扶住了春日的手,却又向着她一笑,直奔着老夫人跑过来,她可不像是三江一样规规矩矩地行礼,而是迫不及待地扑向了老夫人的怀里。
彭老太太也是满脸笑的,扔了拐杖,一把将无奇抱进怀中:“我的乖孙女儿!”
无奇简直像是要钻到老人家的心里去,抱着不放,三江已经站了起来,见状有点嫉妒地笑着说:“平平,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无奇慢慢放开了双手,彭老夫人却还握着她的小手不放:“快,让外祖母仔细看看我的小平平……”
这会儿是在大门口,可老夫人却顾不得了,只忙盯着无奇的脸仔细看了一阵子,才皱眉说道:“虽看着是比之前长高了些,可怎么还是那么瘦弱弱的,你娘也不多用心给你调理调理?”
无奇笑道:“这个不怪娘,是我自己不争气嘛。”
这会儿众人笑着劝道:“老太太,不如跟小姐跟少爷到里头说话吧,之前在外头站了半天了,别吹了风,待会儿又说头疼了。”
无奇闻言忙搀住了老夫人的手臂:“外祖母,您怎么跑出来了呢?”
彭老夫人道:“还不是为早点儿见到你……”说到这里,却看到三江眼巴巴地在旁边,便又笑说:“是你们两个。”
三江便故意努嘴道:“外祖母,我知道您老人家也跟爹娘一样,都疼平平多些罢了。”
彭老太太笑了几声,才道:“你们都是小辈,我心里自然都记挂着,只不过你是哥哥,又是个男孩子,顶天立地的,自然比平平皮实些,我就少担心些罢了。”
说着又笑眯眯地道:“三江倒是长的又高又壮了,嗯,这般体格,才是正经男人的样子,你娘给你寻摸亲事没有?也该是正经考虑的时候了。”
别看三江大大咧咧的,听老夫人说起亲事,他的脸腾地红了,不由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春日。
彭老太太立刻注意到他的动作,顺着看去,见是个相貌清俊男子打扮的……她虽不了解春日的底细,却很清楚自己外孙的为人,便笑了笑道:“这位是?”
无奇忙道:“这是我的……我的朋友,她叫春日。”
春日本躲在后面,并没打算露脸,见状忙紧走几步上前行礼:“给您请安。”
彭老太太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道:“嗯,不错。既然是平平的朋友,一定也是极好的。”
春日从从容容道:“承蒙您夸奖,晚辈不敢当。”
三江趁机道:“外祖母,您说的很对,春日确实是极好的,万里挑一的呢。”
彭老太太笑道:“是你万里挑一呀?”
“啊,当然,”三江无心地回答了这句,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一点不对,他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春日,抬手挠了挠脑袋憨笑:“嘿嘿嘿。”
大家到了内堂落座。
老太太便叫无奇先见过几位阮家的几位亲友,都是女眷,有无奇之前见过的,也是没见过的。
众人陪着坐了会儿,凑趣说了几句话,多半是夸赞无奇跟三江的,却知道他们祖孙见了,自然有体己话说,于是又都各自退了。
没了别人,无奇便赖在了老太太的身上,三江手上的伤没有全好,因为骑马牵扯到了,便拉着春日出去给他敷药了。
彭老太太则揉着无奇的脸,一边无限爱惜地感慨道:“瞧瞧这小脸,再瘦下去可就只剩下脸皮儿了……这几天你就好好地住在这儿,看我怎么调理你就行了,小姑娘家家的,这脸上得有点肉才好看。”
无奇听说“调理你”,本以为老太太要教自己规矩之类的,听到最后才知道她的意思,当下乐不可支:“外祖母,您要养猪啊,万一我吃的肥头肥脑的可怎么是好?”
彭老太太也喜笑颜开:“什么肥头肥脑,我倒是愿意你虎头虎脑的,那才更可爱。”
祖孙两个正打趣,底下跟着无奇的嬷嬷陪笑道:“老太太,只怕我们太太还指望着让您多管管姑娘,多教教她规矩礼数呢。”
无奇吐舌。
彭老太太看着她促狭的样子,笑道:“你们放心,我自然有数。”
却回头对无奇道:“我们平平聪明着呢,那些礼数之类未必需要教她,真要她在外人跟前敷衍的时候她自然懂,不至于就失礼的。”
无奇抱住老太太,大言不惭地说道:“我也是这么觉着,若是认真让我上大场面,我自然撑得住呢,可见还是您老人家最明白我。”
老太太打量着她的脸:“咦,奇怪。”
“怎么了?”无奇诧异。
老太太道:“怎么你的脸皮……突然间就厚了一点儿似的。”
无奇才知道老夫人是在取笑自己,一时大笑。
底下嬷嬷跟丫鬟们都笑了。嬷嬷见状却也知道没法子,竟是又多了个宠惯无奇的人。
虽然还想把阮夫人的话再多说几句,可老太太心里未必不知道那些,而且说多了也是讨嫌,于是只笑道:“知道您老人家必是疼姑娘的,舍不得为难她的。”
老太太便吩咐府内的嬷嬷,领着他们自去事先给无奇准备好的房间安置,宁儿等也跟着去了。
这边祖孙两人自在地说笑了会儿,无奇问道:“外祖母,怎么不见小舅舅呢?”
彭老夫人道:“你舅舅他整天不着家,前一阵子听说凤阳大龙觉寺那里放了佛光,所以又跟人去寺里住几天看佛光去了。”
无奇听得有趣:“佛光?是真的吗?”
老太太笑道:“谁知道真的假的,你小舅舅那个性子,但凡是有人告诉他耳畔的,不管是真是假总是要去看一眼的,我看他不过是找借口玩儿而已,他要是但凡能改一改,正经地干点经济学问的,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成家。”
无奇的舅舅阮听雪是阮夫人的弟弟,比无奇正好大一轮。
阮听雪从小就有才名,只不过他不太喜欢读书,却喜欢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从小到大最好四处游山玩水,在本地是有名的“不务正业”之纨绔子弟。
先前阮夫人曾经想让老太太到京城跟着她住,可是因为听雪在这里,老太太便放心不下小儿子,何况也不忍舍弃故宅,所以竟不曾进京。
无奇却是跟阮听雪脾气相投,听说他不在家里,稍微有点遗憾。
听老太太说起他的终身,无奇笑道:“这恐怕是小舅舅没遇到可心的人吧,外祖母不必着急。”
彭老夫人道:“我又能怎么样,着急也是白着急。只任由他胡闹罢了。”
无奇便笑问:“小舅舅什么时候回来?我劝劝他。”
老夫人嗤地笑了:“你劝他?你跟三江还都没着落呢,就想给别人张罗了?对了,跟你们一块儿来的那个姑娘是什么人?”
无奇见老夫人果然一个照面就看出了春日是女子,诧异之余刮目相看:“您怎么瞧出来的?”
彭老夫人忍不住笑道:“我看三江对她的那副样子,还会不知道?要是个男子,三江还能那么看着她?那就糟了。”
无奇哈哈大笑:“我以为呢,原来是哥哥露出了马脚。”
因为才照面,无奇不想就透露出瑞王来,恐怕吓到老太太,就只说春日是自己的好友,要跟着她一起过来消遣几天的。
老太太倒是并没有追问,只说道:“说起消遣倒也好,我想起来,你小舅舅前些天还说,要去琅琊山住几天呢,这琅琊山上倒是多些有趣的地方,等你舅舅回来,让他领着你们去好好地逛一逛,什么醉翁亭,会峰阁,琅琊寺,还有那个苏东坡题词过的禅窟寺,你都可以去瞧瞧。”
无奇听的津津有味,心向往之,恨不得阮听雪快点回来。
老太太说过了这个,又打量无奇身上,说道:“我听你娘亲说,你以后就不必紧着扮男人了,倒也好。明儿叫人给你好好地弄两套衣裳来,我要看看小平平变回小姑娘的样子,一定比你娘当年还好看。”
“我哪里比得上我娘,”无奇禁不住有点脸红:“而且我穿这些习惯了,何必又麻烦。”
彭老夫人握着她的小手道:“什么麻烦,还是你自个儿不想穿?你瞧瞧你,真真的像是个小子,在这儿住着也好改改这习惯。改天回了京城,叫你娘看着没个长进,反而更像是泥小子了,以后怕不肯让你再来。”
“才不会,娘最听外祖母的话了。”无奇哼道。
老太太捏捏她的小脸:“那你自然也得听外祖母的话。”
晚间,彭老夫人吩咐厨下准备丰盛的菜肴,给无奇跟三江接风洗尘。
本来三江是要送无奇到了地方就该回京的,可是他也才跟外祖母见面,竟也舍不得就立刻走,而老太太自然也不许他立刻就走,便硬是留他住一夜,且说:“回头你娘若是怪罪起来,只说是我的主意。不许她打你。”
三江立刻奉承道:“外祖母,您真是英明,您怎么知道娘会打我?”
老太太看看他跟无奇,道:“两个孩子里总该有个抗打的,也好有点杀鸡儆猴的效用,你跟平平两个,自然该是打你的,难不成打她?”
三江垂头叹气:“唉,竟是我一个人扛着打。”
无奇促狭说道:“哥哥,回头你多吃点好吃的就补回来了。”
三江向着她挥了挥手,却终究只是虚晃,不敢碰她。
彭老夫人看着他兄妹两个,带笑道:“晚上有女山湖的大螃蟹,到时候你给你哥哥剥一个螃蟹,让他也高兴高兴。”
无奇笑道:“那也合适,我可以剥两个,给外祖母一个,哥哥一个。”
三江听说有螃蟹吃,口水横流。
不多时,桌子已经摆好了,除了大螃蟹外,还有清蒸梅白鱼,雷管板鸭,藕香狮子头,蜜汁鸭舌,一半是清流地方上的名吃。
三江早早地叫了春日来,春日知道他们是家宴,本不想参与,可无奇也竭力留她,于是也在一桌上坐了。
无奇本要给三江剥螃蟹的,谁知她的手法生疏,差点伤了手,慌得春日忙制止了,便快手快脚地给她剥了一个。
无奇看了看那堆砌在一起的螃蟹肉,就道:“哥哥,这是姐姐给我剥的,我借花献佛给您吧。就当是为这些年你替我挨的打赔罪。”
三江听了这句,忽然想起在来安的时候无奇审讯案子的种种形态举止,这是他至亲的妹子,原先只当她是胡闹的丫头,可现在才知道,关键时候她比十个能干的男人还管用,怪不得蔡流风对她维护有加,也怪不得瑞王竟重用她。
他心头一动,点头叹道:“罢了,还当真不成?别说替你挨打,就是替你挨刀子也是情愿的。”
无奇本是说笑,听了这句倒是愣住了。
彭老夫人却斥道:“瞎说,你替妹妹着想自然是好的,只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快啐一口。”
三江果然听老夫人吩咐,往旁边啐道:“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无奇反应过来,便笑看了三江受伤的手一眼:“只怕哥哥不止是替我挨打呢。”
春日正在专心地又给她剥螃蟹,听了这句抬头看了眼,即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三江的手是那天为替她挡,给卫优所伤的。
只是她的情绪并不像是三江那样外露,仍是不动声色地,把一个剥好的螃蟹端到无奇跟前。
无奇忙道:“姐姐你不要老是给我忙。我自己会弄。”
春日笑了笑:“不打紧,我弄的快,你把那个给老太太吃就是了。”
无奇果然又将那个送给了彭老夫人,又给她舀了些酱醋,笑道:“外祖母,您可别怪我不诚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