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跟郝家虽然略有交情,但是白夫人很少主动前来,尤其是在无奇的身份暴露之后,肯来登门的更是少之又少,就算之前交情还不错的那些人家,也极少来探。
毕竟这种事情,虽然有皇恩庇佑转危为安,但底下众人不知就里,只觉着郝家出了这般特立独行的事情,到底该避讳些,不愿意过来沾惹是非。
如今白夫人亲自前来,也让阮夫人很是意外,毕竟如今蔡瑾玄已经升了尚书,此刻前来就有点纡尊降贵的意味了。
寒暄了几句后,还是蔡二小姐先含笑开口道:“不知道无奇妹妹可在家里吗?不瞒太太说,我倒是很钦慕无奇妹妹先前的所作所为,之前她虽也往我们府内去过,但也没怎么深交细谈,如今知道她是跟我一样的女孩儿,我倒是很想同她做个手帕之交。”
阮夫人却也清楚总不能一直让无奇藏着,今日白夫人主动来访倒是个机会,于是便命丫头去叫无奇前来拜见。
等了半晌,正在阮夫人想再派人去催的时候,无奇总算是到了。
厅内白夫人虽仍坐着微动,蔡二小姐一看,却已经缓缓站了起来。
蔡娟以前当然是见过无奇的,知道是个极俊俏风流的少年,就是有点稚气未脱,可现在在二小姐眼前的,却赫然是一位正当年纪的妙龄少女。
只见她一袭藕荷色的织锦幅裙,裙摆飘摇,中长的对襟袄子掩不住纤袅的身量,她梳着简单的双环髻,鬓边斜插着两只珍珠钗,面上只是淡妆,但却是眉目如画,也足以明艳照人了。
蔡娟竭力回想之前无奇的样貌,却有点不太敢信此刻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孩儿,就是之前那个洒脱自在谈笑不羁的少年。
她诧异之余,竟不由轻轻地一笑。
谁知无奇心里有些紧张,进门的时候脚尖磕到了门槛,差点向内趴倒。
蔡二小姐疾走几步,本是想扶的,可见无奇稳住了身形,她便不露痕迹地将手叠在腰间,微微屈膝笑道:“妹妹好。”
无奇踉跄止步原地跳了两跳,才忙也顺势向着蔡娟行了个礼:“姐、二姐姐好。”
与此同时,白夫人看无奇差点摔倒的样子,略一皱眉。
阮夫人瞟了她一眼,便不动声色地看着无奇道:“平平还不过来,见过夫人?”
蔡娟伸手搭住无奇的腕子,满面笑容地陪着上前见礼。
仓促中无奇扫了她一眼,见她笑吟吟地,便松了口气。
给白夫人请了安后,白夫人打量着她,点头说道:“我先前也是见过的,没想到换了女装,是这样的好看……”说着便又看阮夫人道:“这孩子生得如此出色,干吗要让她扮男人呢?要早这般打扮,这会儿提亲的只怕都踏破门槛了。”
蔡娟看了母亲一眼,又忙看向阮夫人,却见夫人仍是淡笑着:“这件事一言难尽,何况已经过去,倒也不必多说了。现在只亡羊补牢罢了。”
白夫人道:“幸而她年纪还小,什么也没耽误。要挑一门好的夫婿也是容易。”
“您说的很是,”阮夫人微微垂首道:“平平的年纪确实还小,亲事的确不急,再过个三五年再说罢了。”
白夫人听到“三五年”,瞪了眼。
蔡娟忙对无奇道:“妹妹今年多大了?我记得好像是十五岁?”
无奇道:“是。”
蔡娟笑道:“你比我小两岁,以后多往我们府里走动,咱们也可以多说说话。”
无奇只好答应。
白夫人略坐了会儿,便要告辞,又道:“是了,还有一件事,再过几日是我们老爷的寿辰,明日会有人来送帖子,到时候还请夫人跟姑娘前往坐坐。”
无奇听得心惊,她很不愿意这时候露面,不过也轮不到她说话,当下便看向阮夫人,横竖夫人心里有数,只想着母亲婉言谢绝就成了。
不料阮夫人道:“既然夫人一片盛情,怎么敢不去呢?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无奇吃了一惊:“娘……”
谁知蔡娟先笑对无奇道:“既然太太已经答应了,妹妹可千万要赏光啊,我可静等光临了。”
送到了二门处,眼见白夫人跟蔡娟去了,无奇才忙道:“娘,怎么竟答应了?我可不去蔡家!”
阮夫人道:“为什么不去,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无奇张了张嘴:“这还用说吗?我若去那里,他们府里请的人肯定多,岂不是都围着我看了?”
阮夫人忍不住一笑,却又敛笑道:“难道你打算一辈子不见人,不应酬”
无奇提着长长的裙摆,说道:“可也不急在这一时嘛,而且我看这位太太,好像并不喜欢我……”
“你……”阮夫人笑看无奇一眼,却没有说出口。
转身往内,阮夫人心中想:“这孩子倒是不傻。”
白夫人方才的形容举止,阮夫人看得出来,她对于无奇并不是真心的喜欢,话里话外透出了应付之意。倒是蔡二姑娘表现的还更热络些。
既然不是真心待见为何还要前来?阮夫人不由想到了蔡瑾玄。
但她很快又将这个念头压下了,只对无奇说道:“不管她是真心假意,人家既然亲自上门,已经是莫大的盛情,又主动开口邀约,……如今蔡大人已经是尚书了,就算是为了郝家着想,也不该拂逆这份送上门来的美意。”
无奇“哦”了声,挠挠头:“那、那好吧。”
阮夫人道:“何况你也该学学那些交际手段、见见京城中有头脸的内眷们了。这正好是个很好的机会。”
无奇叹了口气,低头耷脑。
阮夫人却又犯了迟疑:“该穿哪一套衣裙呢。”
这算是无奇身份大白后第一次露面,别的暂且不说,衣着上要先做到无可挑剔。
刹那间阮夫人在心底把无奇现有的那些衣裳,包括她以及彭老夫人给做的,都一一在心里掠过,却总觉着不满意。
但是算起来三天后便是蔡瑾玄的寿辰了,现做一套似乎也太迟了,除非赶工,但就算让裁缝赶工,都不知道做出来的是否如意。
无奇听得好笑:“我那么多衣裳,随便挑一套都是极好的,怎么娘竟犯了难呢?”
“你懂什么?”阮夫人喃喃一声,揪着无奇回到房内,逼得她把所有的衣裙一一试过,在无奇以及宁儿、秀秀等看来,哪一套都极为好看出色,怎奈阮夫人的眼光太高,每一套都能挑出不妥,要么太素,要么太艳,要么太宽绰不合身,要么样式过时。
无奇觉着自己成了个不折不扣的衣裳架子,只管不停地脱脱穿穿。
次日,阮夫人带了无奇出门,专逛那些成衣铺子,想要给她挑一套现成的好衣裳,但转了足足一天,仍是失望而归,不合身的不合身,但凡合身的,有的不够华贵,有的又太过寒酸,总归没有十全如意的。
当夜无奇累的洗了澡后便呼呼大睡,歇了一夜才恢复过来。
才打着哈欠爬起来,却是宁儿听见动静从外头进来,笑道:“可见昨儿是真累坏了,别说是姑娘,连我也是睡得死死的,连起夜都忘了。”
无奇揉了揉眼睛,长叹道:“我才知道原来当内宅女子也不轻松啊。反而比我在外头还要劳累些呢。”
宁儿嗤地笑了,拉着她起身更衣,又道:“昨儿终究没找到可心的衣裙,不知道今儿太太还想不想出去了。”
“还去?”无奇抗议地叫道:“我可不去了,我的脚都走的酸了。何况我就不明白了,我那么多衣裙呢,难道就没有一套好的,我觉着样样都好,再说不过是去一趟蔡府罢了,又不是面圣,用得着花枝招展的嘛。”
宁儿给她把腰带系好,一边笑:“太太还不是为了你,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不能光看衣裳啊,头面首饰呢?先前只有太太给的几样,还有清流老夫人给的,总没有新鲜时兴的首饰。”
无奇闻言大吃一惊,瞪着宁儿看了半晌,便警告她道:“这话你可千万别在太太跟前说出来,倘若提醒了她,再跟着去跑一天选这些,我直接找一根绳子上吊比较快。”
宁儿笑道:“人家女孩儿最喜欢这些了,宁肯多些珠宝首饰呢。”
无奇哼了声,白了她一眼,谁知目光转动间,发现桌上多了几样东西,便又转回来:“那些是什么?”
宁儿随着她回头看了眼,也诧异道:“不是姑娘翻出来的东西吗?我才进来的时候看见,还以为是您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没敢动呢。”
无奇皱眉,喃喃道:“这不是我的啊。”
桌上多的是两个盒子,一大一小,檀木雕刻,两侧镶嵌着金锁扣,透着名贵不凡。
也正因如此,先前宁儿看见后,才以为是无奇的东西,不敢乱动。
“什么?不是姑娘的?”宁儿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这若不是无奇的,又是哪里凭空来了这些东西?
无奇走到桌边上,本来满心疑惑,可心头转念,突然间想到了一点可能!
她往窗外看了眼,制止了宁儿:“别嚷。”
抬手扶在那个大些的盒子上,将金锁扣打开,微微用力掀起。
才打开,就觉着满目微光流转,旁边的宁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里间放着的,却是一件月白纱绣花对襟衫子,叠的极为整齐,一眼看去便知名贵不凡。
无奇愣了愣,伸手将它捧起来,轻薄丝滑带着珠光,那细纱上又像是笼着一层薄雾。
而在底下却还有一件淡蓝色的玉兰蝴蝶缂丝八宝裙,蝴蝶跟玉兰花皆栩栩如生,看着就极至华贵。
宁儿呆呆道:“这、这是哪里来的?难道是太太叫新做了送来的?可我怎么不知道啊?”
无奇咽了口唾沫,才要将衫子放下,突然觉着手感不对,她低头瞧了瞧,才发现衫子中间露出一点纸头。
无奇将衣衫放回去,将那张纸抽了出来,打开看时,不由绯红了脸。
上头的字迹龙飞凤舞,又透着俊逸隽秀,自然是瑞王的手笔。
但更让无奇心头怦然而乱的,却是上面简单的几个字。
——“穿给本王看。”
这几个字像是一点点火光,从她的脚下窜到了心头,又爬上了脸。
宁儿在旁边怔怔地问道:“姑娘,这是什么,写的什么?”
无奇忍着脸热,赶紧将那张字条合起来:“没、没什么……”
她刚才就有点怀疑是内卫趁着她睡着把东西送进来的,只是、赵景藩无缘无故地怎么会送了这些东西,而且写这个给她看又是怎么样,这分明是明晃晃的调笑!
等等,难道,是因为昨儿她跟着阮夫人奔波着去选衣裳,给他知道了?所以巴巴地叫人送这些来给她?
哼!难道她没有衣裳穿吗?何况还不知道合不合身就乱送。
偏不穿给他看!
做梦!
正在暗中咬牙出神,谁知宁儿看她脸色不太对,便唤道:“姑娘?”
无奇定了定神,心里暗暗叫苦:这自然瞒不过人,除非她不穿,又叮嘱宁儿别说出去。
“这是、这是我悄悄地跟别人定的,你别管,也别问。”无奇只好暂时搪塞。
宁儿瞪大眼睛,心里自然有很多疑问,但转来转去,目光最终落到旁边那个小点的匣子上,便问道:“这里是衣裙,那这儿是什么?”
无奇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才要打开看看,又想到瑞王那个难以捉摸的性子,怕万一是什么奇怪东西……
于是先对宁儿道:“你先别看。”
宁儿惊奇地看她一眼,却也乖乖地听命先转身。
无奇这才将那匣子又打开,谁知才打开,眼睛就给刺了一下似的。
此时此刻看着面前的东西,无奇已经完全明白了。
果然,瑞王是特意叫人送来的,多半是这两天阮夫人为了她去蔡府的事情而忙碌不堪,都给内卫知道了,所以赵景藩也知道了,所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