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 赵景藩从头到脚,却散发着一种致命的悲绝之感。
无奇的心急促地跳了两下, 宛若擂鼓。
她有些担心,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
还是李太监及时地将她拉了回来。
此刻瑞王说道:“不管怎么样,现在终于没有人能挡着你的路了,秦王殿下。”
秦王眉头一皱,注视着他道:“景藩, 太子才殁,你我兄弟该同心才是,怎么竟说这样的话?”
“我说的是实话,”瑞王并没有看秦王一眼:“虽然斐儿还在,但你自然该是众望所归,何况西南那边有你的兵,之前北地向兵部求援,也是从你那里调过去的,南北兼顾,这盘棋你下的好周详啊。”
赵景华沉默了片刻:“原来,你还是怀疑我?”
瑞王否认道:“不,兴许这些只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赵景华有些意外:“哦?”
瑞王道:“只要秦王殿下你做一件事,我便承认,是我错疑了好人。”
“那你说,是什么事。”
“太子虽然殁了,还有斐儿。”赵景藩的声音不高,但压迫力极强大:“我希望你不要跟斐儿争。”
以秦王老谋深算的性子,其实早隐隐地猜到了瑞王的意图。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赵景华轻轻地叹了声,并不觉着意外,然后他看着赵景藩,语重心长地说:“景藩,我为什么要跟斐儿争?我有什么资格跟他争?难道我要去争,我就一定能抢到手吗?景藩,你知道不是这么简单的。”
瑞王冷笑道:“说来说去,你还不是舍不得。”
“我可以舍得,”赵景华盯着瑞王道:“就凭你这句话,我向你发誓,我会舍得,如果可以我愿意让给斐儿绝不跟他争。”
瑞王有点意外:“是么,这是你的真心话?”
赵景华道:“不错,真心话。”
他看着赵景藩,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笑。慢慢吁了口气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头,你可知道我心里最羡慕的是什么?我羡慕大哥,但不是羡慕他有太子之位,而是羡慕,他有一个真心实意对他好的兄弟在身旁,我羡慕他居然可以得到你的真心相待。”
瑞王的眼神本是极锐利的,听了这几句,不由浮现了一丝淡淡的怅惘。
赵景华苦笑了声,缓步走到灵柩旁,抬手在那金丝楠木的棺盖上轻轻地抚过:“就算他殁了,你对他还是这样……如果有在天之灵,大哥一定会很欣慰吧。”
瑞王垂眸掩住了眼底冒出来的一点泪光,脸色依旧冷绝。
赵景华道:“我一直羡慕大哥,我一直想得你的真心跟手足之情,但你偏偏一直防备我,你知道我心里的感受吗?那天我微服出游,看到街头上有几只狗,其中两只打打闹闹很是快活,旁边的那只呆看了半天,也想加入,但之前那两只却向着他呲出了牙……于是这只狗只能哀叫着退走了。——那时候我冷眼旁观,无端地觉着自己就像是那只退走的狗。”
说到这里,秦王呵地笑了,自嘲一般。又道:“有时候我真的也想赌气去争一争,我想要得到这个位子,想要看看你对我如何……但我又知道,我若那样做了,你对我只怕只有一条路,你绝不会原谅我,甚至会跟我,不死不休,我说的对不对。”
瑞王微微抬头。
秦王比他想象中更加精明,他说的很对。
甚至……此刻秦王口中所说的这些“如果”,很容易就会演变成现实。
毕竟今晚上的约见,不是无端的兄弟夜谈。
稍有不慎,甚至可能是手足相残。
瑞王是受够了。
尤其是白天,他自以为将最大的危险拒之城外,可想不到竟是祸起萧墙。
太子的死像是把他心里的那根绷得很紧的弦彻底扯断。
他就想一了百了。
太子的死也抹杀了他心里的那残存的温情,也许还有温和的理智。
剩下的是近乎残忍的冷酷决断。
他只觉着焦躁,空虚,需要有很多的鲜血来祭奠太子,为太子陪葬。
他甚至想听见仇人的哀嚎。
所以才亲自去了广宁宫。
以及现在的约见。
瑞王已经不管背后操纵策划这一切的是周琴北,或者还有更老谋深算之人。
他觉着自己该宁肯杀错,也不放过。
而太子临故留给他的那句话,就如同一点炽烈的光。
他会照看好太子妃跟赵斐,而在瑞王的理解中这种照看,就是把本该属于皇太孙的一切,都双手奉上。
不能让别人拿了去。
假如秦王表示不会放手,那情形会变得很难看。
秦王口中的“不死不休”,就如同一个预言。
可是瑞王没想到,赵景华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见赵景藩没言语,秦王道:“所以我不会选择那样的路。至于你,景藩,我知道你想维护皇太孙,但是在这之前,你得问过一个人。”
瑞王淡淡道:“你是说皇上。”
“对,皇上,”秦王点了点头:“不管如何,都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皇上要斐儿为太子,我自然没有二话……至于西南跟北疆的兵力,你只管放心,只要是秦王赵景华手下的将士,刀刃都是向外的!再怎么样,也绝不会对着自己的手足!”
他的眸子很亮,毫不掩饰地看着瑞王。
瑞王却只沉默地眯了眯好看的凤眸。
“做梦都想跟你把掏心窝的话说出来,没想到偏偏是在这个情形下,”秦王说完,走到灵柩前,伸手抓了一把纸钱放在了炭火盆里,“大哥,大哥……”
他本来还要对赵徵说两句什么的,但是看着烈焰迅速吞噬纸钱,他竟无法说下去。
只在最后低低道:“大哥,我来晚了,你别怪我。”
又添了一把钱后,秦王起身,往外去了。
殿内恢复了原先的死寂。
而直到秦王去后,殿后的无奇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因为君遥先前在清流“藏头露尾”,尤其是马车里的那番轻薄举止,让她心里的偏见已经堆积如山。
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么一番肺腑之言,光明磊落,深明大义,而且又见手足情深。
原来秦王,是这样的人吗?倒也有可取之处。
也许是人无完人吧。
正在出神,却见一道身影进了内殿。
顾九对瑞王道:“王爷,就这么让秦王殿下去了吗?”
瑞王道:“只要他还未曾露出爪牙,就先不必理会,撤了吧。”
顾九点点头,迟疑着又道:“那周琴北是即刻杀了呢还是……是了,春日之前同她一起回到了王府,后来她去了郝家,她……”
瑞王不等他说完便道:“一次反叛,终身不用,这还用问么?废了的棋子,除了才干净。”
顾九屏息,半晌才艰涩地说道:“是……”
只是还没答应完,顾九扭头警惕地看向殿后:“是谁?!”
一道娇小的身影慢慢地走了出来。
是无奇。
在听见瑞王吩咐顾九除去“废棋”的时候,无奇就几乎有些站不稳了。
见给顾九发现,她也并不想再隐藏。
顾九见是她,先看了一眼瑞王,见瑞王没有反应,他就往旁边退开了两步。
此时无奇缓步上前,盯着瑞王道:“王爷,你不能这样。”
瑞王扫了扫她,微微皱眉:“你在这里做什么。谁带你来的?”
无奇不回答,目光一转看到旁边的棺椁,说道:“我、知道你因为太子的事心里难过,但是你不能……”
话未说完,瑞王眼中闪过一丝恼色:“够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你自去吧。”
“我不走!”无奇焦心而着急。
他是怎么了,之前为了报复,以端王世子来折磨王妃,如今竟连春日也要毫不犹豫地除掉?
无奇道:“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对春日姐姐……”
“你为她说话?”瑞王的眼中泛出一点讥诮之色,冷笑道:“你忘了她当初出卖你?若不是机缘巧合你会如何!这次她又自作主张让你混迹进宫,这种无用多余之人留着做什么?让她苟活至今已是本王开恩。”
无奇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瑞王。
眼前的这张脸,依旧眉目如画,依旧绝美至令人惊心动魄,但眉眼间却多了一股会伤人的凌厉而陌生的煞气。
无奇震惊之余,忽然口不择言道:“要是太子殿下还活着,他绝不会看您这样失魂落魄丧失心智的!”
这句话,让瑞王本来已经麻木不觉着痛苦的心突然又刺痛了一下。
他的凤眼圆睁,目不转睛地瞪着无奇,像是在暴怒的边缘。
可终究他没有发作,只是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的对,太子若是还活着,他绝不会容许我这么做,但是他、他已经……如果可以,就让他活过来吧,让他自个儿告诉我这些话!”
他的眸子,隐隐泛红。
无奇用力咬了咬唇,有点后悔自己的失言,她不该戳中瑞王的痛处,她本来也是为心疼他的缘故,可偏偏说错了话。
从无奇现身,顾九一直在旁边保持沉默。
一来知道无奇跟瑞王关系不同,不必自己先行拦阻,二来,他也有一点私心,想借着无奇的手,保下春日。
但是没想到瑞王竟会这样。
顾九知道不能再旁观了,便上前一步,拉了拉无奇的袖子,低声劝她:“郝执事,你还是别说了,快退下吧。”
瑞王在这时候,显然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
如果一味地惹怒他,不知道又会引发什么不可知的后果。
无奇死死地盯着赵景藩,她想反驳他的话,一时却想不到该说什么。
给顾九轻轻地拽着,身不由己地走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