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有点意外。
按理说这件事不大不小而可大可小,如今总算解决了,皇帝该亲自听太子禀述才是,如今却连见也不见。
不过,也许皇帝另有打算,比如以这种态度显示他并不重视此事,而且相信太子……
此时那首领太监已经领命而去。皇帝回头有看了看瑞王,淡淡地说:“行了,你也去吧。”
首领太监才跟太子殿下宣了皇帝的口谕。
太子谢恩,就见瑞王从楼上走了下来。
赵徵有点意外,又喜出望外。他来的时候已经听人说了,皇帝先前叫人把瑞王从内务司提了出来,要面见他。
太子只是担心不知实情的皇帝会为难瑞王,此刻见他好好地出现,这才放心。
瑞王上前行礼,赵徵却握着他的手道:“本来想着我去内务司接你,现在雨过天晴了,……先回东宫再说吧。”
两人出了皇极殿,瑞王却并不往东宫的方向走,反而慢慢地停下来:“太子殿下见谅,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臣弟且不回去了。”
赵徵一愣:“这……为什么?你有急事?我还有很多话跟你说呢。”
瑞王本是没什么急事的,被他一问,心里浮现那两道并肩出宫的影子:“是有一点小事。”
赵徵有些犹豫,看着他道:“我知道这次实在委屈了你,你可别往心里去……”
“不,太子不必如此,”瑞王拦住了赵徵,低声道:“是臣弟心里惭愧。”
赵徵怔住:“你、”他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皇极殿:“是不是父皇训斥你了?”
瑞王微笑道:“父皇也是为了太子着想,这件事情本来可以避免,是臣弟一时大意了。”
皇帝提醒了他,叫他以后注意些言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的意思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长得这样,不是他愿意的,那些女人喜欢他,也不是他乐见的,但仍是因为这一点烂桃花几乎引发滔天之祸,如果他谨慎些别在东宫午休,这次事情自然不会发生。
赵徵明白过来,着急地握住瑞王的手腕道:“这跟你无关!何况……就算不是这次,东宫内有细作,当然还会找机会继续兴风作浪,叫我说这次是因祸得福,不然以后指不定又会出什么事。景藩,你千万别因此跟我……”
瑞王见他情急,便将他的话头拦住:“太子殿下,臣弟心里明白。”
四目相对,赵徵总算慢慢地松开手:“你、你明白就好,那好吧,你既然要出宫,今日且去,只不过……明儿你过来,我们好好说话。”
瑞王本是要推脱的,可看着赵徵期盼的眼神,终于一点头:“是。”
两人分别,赵徵仍是看着瑞王出了宫门,才转身回东宫。
瑞王这边儿过奉先殿将到景运门的时候,便见费公公、春日等十数人侯在门口。
见他现身,费公公如获至宝,先连飞带跑地迎了上来:“王爷,您总算出来了,再多等一会儿奴婢就要进去找您了。”
瑞王不管他,却看向春日。
春日正也要恭喜他脱罪而出,突然发现瑞王的脸色不太好,她心中一颤,那许多话就咽下了,只道:“参见殿下。”
赵景藩道:“郝无奇呢?”
春日听是问无奇,忙回禀:“先前事情已经平了,恰好蔡学士去东宫,太学生见他要走,便也顺路跟着一道出宫了。”
费公公在旁边听见道:“那个小毛头崽子怎么这么没规矩,主子还在这儿,他倒是先跑了?可别叫他落在我的手里,看我不捏死他!”
瑞王听前半句的时候还淡淡地,听到说“捏死”,便瞟向费公公。
费公公别的不行,察言观色却是一流的,发现瑞王的眼神不对,忙谄媚地陪笑改口道:“主子若是开恩,那就、捏个半死……怎么样?”
见瑞王还是瞪着自己,费公公干笑了两声:“那算了,不捏他了,我就骂他几句叫他懂规矩就完了。”
赵景藩才哼了声。
春日在旁愕然之余,突然意识到瑞王的不高兴可能跟无奇走了这件事有关,当即不敢出声。
瑞王也没有再说什么,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出宫。
端门跟午门之间,宫墙深深,仰头看去是那样的高耸巍峨。
开始给春日带进来的时候,无奇低头敛眉的不敢乱看,此刻完成了任务,又且是跟着蔡流风,心情放松胆子也变大了些。她仰头观望,忍不住啧了声。
蔡流风道:“怎么?”
无奇说道:“这皇城的建造也是一门学问,城墙如此之高,一则是为了防卫,另外……”
“另外怎么样?”
无奇想了想,道:“说不出来,兴许是让人走到这儿的时候,仰望这些高不可攀的城墙,越发显出自己的渺小,从而在心中不敢生出其他想法来吧。”
蔡流风眉峰一动:“胡说。”
无奇心里想着他给赵徵出的主意,这若不是参透了皇帝的心意跟脾气,又怎会恰到好处呢。
有些话,聪明如蔡流风也许是看破不说话。
于是她立刻承认了自己的“胡说”,跳跳地跟上蔡流风:“蔡大哥,说来我有点饿了。”
“东宫没有给你吃的?”
“是有的,不过毕竟是在东宫里,很不敢放肆,只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碗粥。”总之从昨日到今天,吃的实在有限,用脑却是不少,之前不提则已,一提,忽然那饿开始加倍。
蔡流风心头一动,便道:“那你想吃什么?哦……我恰好有些时间,可以陪你去吃些东西。”
无奇喜出望外:“昨日跟菜菜、我是说采石和林森两个准备去吃烤鸭子的……”
不由自主说出这句,忽然意识到蔡流风的口味也许不同,既然他要陪自己去吃,自己也不能太随意了,便忙改口道:“不过这会儿天热,吃那个有点腻了,蔡大哥想吃什么?你喜欢的必然是好的,我正好也跟着享享口福。”
蔡流风道:“享口福找我就错了,不过,如今莼菜最好,我知道观荷雅舍的莼菜鲈鱼烩是一绝,你……”
他正要问无奇爱不爱吃,无奇已经抢着道:“水八仙啊?好好好就吃这个!”
太湖水八仙,分别是菱角,鸡头米,茭白,水芹,莲藕,荸荠,莼菜以及茨菇。
莼菜有清热消毒的功效,口干滑嫩味道鲜美,正适合这时候食用。
蔡流风看她从善如流,心里宽慰,不禁一笑。
出午门的时候无奇回头,她的目光越过太和殿乱扫了一阵。
隐隐约约她觉着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但是宫阁重重哪里找去,何况也没有人认识她这一介无名小卒,恐怕是多心而已。
蔡流风是乘轿而来,如今多了无奇,便叫人去寻了一辆马车。
两人上了车,无奇迫不及待把太监的帽子摘下,扇风。
蔡流风打量她的服色,说道:“你这副打扮也好换换了,在宫内自然是好,到了宫外,只怕人人瞩目反而不好。”
何况叫人看见他跟一个小太监同行,不知会有多少怪异的流言蜚语。
无奇才想起来:“我的衣裳在春日姑娘那里。”
蔡流风掀起车帘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大概两刻钟不到,跟随他的人已经回来,送了一包东西进来。
打开包袱,却见是一件淡青色的男子袍服。蔡流风道:“你简单的换一换吧。”
无奇见那衣袍簇新,这才知道他原来叫人现给自己买了一件:“多谢蔡大哥。”
刚要伸手解衣,忽然意识到不太对,便犹犹豫豫地看蔡流风。
蔡流风见她不动,正要问她怎么还不换,看着她的迟疑的手势跟脸色,突然意识到什么,便咳嗽了声,转头做看窗外景色的样子。
无奇见状,赶紧把身上太监的衣裳解开,又匆匆地将那件男子袍服套上,直到她系上纽子跟衣带,蔡流风才说道:“正好到了。”
他放下车帘回过头来,见无奇衣裳还有些发皱,便道:“别动。”俯身过来给她稍微整理了一番。
车厢不是很大,又是热天,在他靠近的时候仿佛有一点热力也随着透过来。
无奇像是一只壁虎似的贴在车壁上不敢动,双眼也不敢乱瞄,但不经意中,仍是看见蔡流风骨节鲜明如竹如玉的手指在领下不疾不徐地扫过。
蔡流风给她稍微整理,见她脸色略有点僵,便笑道:“走吧。”
观荷雅舍。
果然跟无奇平时擅钻的那些地方大不一样,才进店,迎面一副极大的水墨莲幽图,以镂空的红木镶嵌,画上是淡乌云色的大荷叶,粉色的菡萏亭亭出水独秀其中,旁边有一只蜻蜓欲落未落,栩栩如生,趣致可爱。
这环境如此雅致清幽,才进门的时候无奇几乎以为是找错了地方,到了里间才看到厅内摆着十几张花梨木的八仙桌,挑着宫灯,楼上还有雅间,依稀听见有人低笑交谈的声音。
这哪里是菜馆,却像是什么书馆琴社。
无奇心想:“不愧是蔡大哥,吃饭的地方都这样的高雅。”又想:“如此高雅的地方,钱一定也很可观。”
雅舍之中的伙计打扮也跟别处不同,竟是一色的灰帽蓝衫,干净利落,且一个个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相貌也都是端正偏俊俏的,个个举止利落大方,毫无琐碎之气。
无奇正目不暇给,却早有几位看见了蔡流风。
很快地有两个小哥儿迎上来,满脸含笑地躬身道:“蔡大人!您有日子没来了。”
另一个飞快扫了无奇一眼,笑道:“还是照旧的房间吗?”
蔡流风一点头,那两人忙陪着上楼,且走且说道:“学士用些什么?今日的莼菜是极好的。”
“鲈鱼怎么样?”
“给您说中了,今日早上才得的肥大鲈鱼,学士想要个莼菜鲈鱼烩吗?”
“再要一个桂花鸭,煮干丝,一笼蟹黄汤包,”说到这里蔡流风看向无奇:“桂花酒要不要喝?”
无奇嗅到一股饭菜的香气,好像还有点奇异的花的甜香,她本来就有点饿,如今肚子也开始大造反起来,骨碌碌乱叫,闻言忙着点头:“喝喝!”
蔡流风见她不住的咂嘴,神情恍惚,也不知是饿极了还是太馋了,便轻轻拉着她的手:“小心台阶。”
无奇饿得头重脚轻,双脚都开始不停指挥地乱动,当即不客气地扶着蔡流风上了楼。
伙计打开雅间请蔡流风入内,无奇正要跟上,身后却有一个声音道:“且慢!”
第28章 相处
那人看见无奇, 立刻双眼放光,奇货可居似的小跑过来。
他先是瞪大双眼认认真真地把无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继而惊喜交加地叫起来:“你?真的是你?!”
相比较对方的欢悦, 无奇琢磨了会儿才认出来者是谁。
此刻蔡流风已经到里头去了, 见无奇没跟进来,又听见有人说话, 便道:“怎么了?”
无奇赶紧把一扇门拉了拉, 挡住蔡流风的视线:“没,是认识的人,蔡大哥先坐,我说句话就来。”
蔡流风听她这么说,便不再过问, 只先行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