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见她生得貌美,语气虽温和,说的话却正中软肋,吓得直了眼睛。
他愣了会儿才悻悻道:“好好好,我怕了你们,就算我没说……不过三个月,三个月后一定得从这儿离开!”他扔下这句狠话便逃之夭夭了。
被蔡采石扶着的那妇人强忍泪水,不住地躬身道谢。
三人跟着妇人到了里间,见满屋破败狼藉,一张残破的桌子,两个瘸腿凳,泥地的角上还有两个明晃晃的老鼠洞。
屋内隐隐地有微弱地咳嗽声,无奇走到里屋门边掀开帘子,果然见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躺在土炕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又像是昏着。
妇人想给他们弄些茶水,可水缸里只剩下小半缸,浑浊不堪,茶更是没有,她局促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又不知他们三个来做什么,眼睛里就透出畏惧之色。
蔡采石跟林森都皱了眉。
无奇转了回来:“大嫂,孩子呢?”
提到孩子,妇人缓了口气:“兵兵早上出去玩儿了。”
无奇笑笑:“你别怕,我们只是过来看看,跟你聊两句,不是审人,也绝不会拿人。”
妇人听了稍微放松了些。无奇道:“大嫂,我们想问问,何大哥是为什么忽然要去刺杀冯指挥使的?他们到底有什么仇?”
她的神情跟语气很和善,相貌又好。
妇人给她一问,眼睛里又有点泪冒出来,转头看了眼里屋:“仇……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
“哦?”
又想了半晌,妇人才道:“五年前我们流落京城,在这里落脚,钱都花光了,只剩下祖传的一块玉,那玉是好的,何勇就拿去当铺要典当了,谁知那家铺子见他是外地来的,就起了贼心,压价不成,就用另一块把我们那个调包了。何勇回来才发现,去跟他们理论,反而被他们倒打一耙,报了官把他关了三天。何勇气不过,有一天喝醉了,便去把那铺子砸了……正好冯指挥使带人巡街,捉了个正着。”
蔡采石听了道:“如果是这样,那好像用不着判五年吧?”
妇人摇头道:“反正就说他抢劫商号,要重判,关了足足五年才出来。这五年里我们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我婆婆原本身体还好,因为担心他,加上过的太苦,便病倒了,何勇给关进去的时候,孩子才一岁半,现在……”她说不下去,捂着脸哭起来。
林森听到这里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惋惜:原来何勇是因为这个去报复冯珂境的?这倒是说得通。
蔡采石也紧闭双唇,默默叹了口气。
无奇却又问道:“好不容易出来,不是该好好地过日子吗,怎么又想去杀人呢?”
妇人慢慢地放下手:“这、这也是没法子的。”她又看了一眼里间,却没有再说下去。
林森道:“大嫂,之前孩子在兵马司那里替何勇喊冤,您有什么话可不能瞒着我们……您大概知道我们是吏部的,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问问清楚,看看其中到底有没有什么忽略之处。”
妇人睁大双眼,有些惊愕又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们一会儿,才慌忙摇头:“没、没有!孩子不懂事才去的。”
无奇听到这里便道:“大嫂,我们可以见见老伯母吗?”
“啊?”妇人茫然,似乎不晓得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会儿才点了点头。
无奇看了眼蔡采石林森,走到里屋掀起帘子,两个人跟在后面相继而入。
老人病重,味道自然很不好,再加上苦药的气息,里屋的气味简直一言难尽,就算开着半扇窗户仍旧难以消散。
这地方很狭窄,他们三个人进来几乎已经把里屋的地上填满了,妇人走到门口,看看老婆婆,低声道:“之前已经不太行了,好不容易请了大夫,吃了半个月的药才算好一点。”
说话间她目光闪烁,看看无奇,又看向土炕上。
无奇点点头,上前握了握老婆婆枯瘦一把的手,又轻轻放下。
然后她转身打量这屋内,原本的粉刷过的墙壁也早就粉落泥滑,露出底下砖石的痕迹,像是凛凛突兀的骨头。
无奇看了眼,回头有瞧向妇人,却见她也正怔怔地望着自己。
向着妇人笑了笑:“大嫂,您别担心。”
“担、担心?担心什么?”她有些不安。
无奇笑道:“您从方才说话时候一直向内看,起初我以为您是为了老伯母,后来……”
她往旁边又走开了一步:“您、在这儿藏了东西,是怕我们发现,是吗?”
妇人的脸色明显的变了,她想说话,却没有开口。
无奇转头看了会儿:“是在这柜子里?”
见妇人没有制止的意思,无奇看看靠墙的那三层抽屉的小柜子,终于俯身,把最底下一个打开,里头居然是一块旧麻布帕子。
林森帮着拿出来,沉甸甸的,打开看时,里头竟有一包银子,除了散碎的,还有两锭大的,看来足有五十两!
妇人咬着唇噙着泪,一言不发。
她转头看向炕上的老婆婆。
蔡采石跟林森不明所以,见了银子,心里却有些疑惑:这人家已经穷的如此,山穷水尽的了,哪里又来的这么多的银两?
而无奇又怎么知道这柜子里有银子,而且是在最底下的抽屉?真是……神了。
蔡采石正忖度着要问,无奇偏偏又道:“大嫂害怕的不是我们找到银子,对吗?”
这下,妇人猛然将头转回来,看无奇的样子像是白日见鬼。
无奇后退一步:“大概,是这个。”她抬手往腿边的地上一指。
妇人身形晃动,紧紧握住门框才没有倒下。
林森把银子放下赶紧上前,却见泥地上什么也没有,还是蔡采石机警些:“墙上,是墙上!”
这屋子里的粉子墙多半都滑落了,靠近地面的尤甚,裸露的砖石缝中的泥也都脱落,而此刻在两片砖的缝隙中,隐约有一样东西,露出一点轻薄的角,若不靠近了看是绝难发现的。
林森小心翼翼地拨弄那一角,手指夹着,才将它抽了出来!
这竟然是一张纸,确切的说,这是一封信。
这是一封置何勇跟白参将于死地的信。
第33章 锋芒
蔡采石跟林森的脑袋凑在一起, 四只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手上这封“信”。
这是一张很平常的信纸,却成了白参将跟何勇的催命书。
信上只有寥寥地这几行字:
十七日未时三刻正
河防道口
射杀兵马司东城副指挥使冯
“这、”林森先出声:“这个是……”
他看向蔡采石。
蔡采石也倒吸冷气的:“这、难道是……”
他看向无奇。
无奇却转头看向了两人身后的妇人:“这封信,还有那五十两的银子, 都是凶手给何勇的, 所以这该是、买/凶/杀/人。”
妇人隐忍着闭上了双眼,泪从眼中扑簌簌地滚落。
她的双唇依旧紧闭, 像是怕自己不小心说出什么来。
正在这时, 炕上老妇人发出微弱的哼唧:“勇儿、勇儿……”
妇人赶紧低头,撩起腰间的围裙擦擦泪。
无奇跟蔡采石林森使了个眼色,三人鱼贯地先出了里屋。
才出门,还没来得及商议,就听见啪塔啪塔的脚步声, 一道小小的身影在门口出现, 赫然正是何勇的儿子何兵。
小孩子灰头土脸而鼻青脸肿,像是才跟人打过架,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在屋内, 他立刻止步露出警惕防备的表情。
当看清楚是蔡采石跟林森后,才有些意外的:“是你们?”
蔡采石忙招呼:“兵兵,你去哪里了?”
何兵抬起衣袖擦擦脸:“我出去玩了。”
林森道:“怎么看你像是被人打了?”
何兵跑到桌边上, 捧着个缺口碗要喝水, 闻言回头叫道:“我才没有,我也打了他们!”
说话间妇人已经闻声出来了:“你、你又出去打架?”她气恼地拉过何兵就往他身上乱打,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非要再惹事!”
何兵叫道:“不是我惹事,他们骂爹是杀人犯!”
妇人的手颤抖着,终于没有再落下去。
林森赶紧上前把小孩拉到身后:“大嫂,别生气嘛,他还小呢。”
何兵气鼓鼓的, 眼睛里已经含了泪。
无奇摸摸腰间,她的荷包里常年不断的是蜜饯果子,赶紧又翻出一包:“你看我这里有什么?你要不要吃?”
何兵一反手,竟把她手中的蜜饯打翻:“我才不要!你们都是坏人!”
妇人一愣,怒道:“你这是干什么?我看你是真学坏了!你给我过来!”她顺手从墙角提起一个秃了的笤帚便要抡过去。
无奇道:“没事没事!”
林森忙拉住小孩的手,拽着他先跑了出去,妇人赶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略站片刻,她手中的笤帚颓然落地,妇人缓缓转身走回来,把地上洒落的蜜饯一颗颗捡了起来:“真对不住,他不知好歹,这么好的东西……”
无奇道:“大嫂,没事的,小孩子嘛。”
妇人攥着那一把的蜜饯,蜜饯的甜香她也闻见了,对她而言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了,她并不嫌蜜饯上沾了泥土,忍不住送了一颗进嘴里,那股久违的酸甜在舌尖上漾开,就像是在无止尽的苦日子里得到了一点慰藉。
她低着头,眼泪一颗颗地滚落,把泥地都打湿了,像是天上的雨落到了屋内。
无奇想要安慰,却又没有话说,跟蔡采石对看了眼,便都沉默地站在原地。
沉默中,却听到外头林森跟何兵的对话。
林森道:“你跑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别这么耍性子,我倒是可以教你几招拳脚功夫,以后跟人打架保管吃不了亏!”
何兵到底是个小孩:“真的吗?你不是骗我吧?”
林森道:“昨儿你也看见了,我一个人对兵马司那一群人,还不是照样打倒了几个?”
“那、那你教我呀!”何兵开始迫不及待:“我保证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