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学士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么一想,蔡流风舍得把他的好兄弟送到清吏司去,他瑞王殿下怎么能藏私呢,当然不能输给蔡流风。
故而才特派了春日。
缓缓垂眸,赵景藩道:“起来吧,你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无奇谨记他上次的训诫,恭敬地说道:“回王爷,今日休沐,司内无事,我们便寻思出城散散心,没想到正巧遇上王爷,真是缘分……”
赵景藩眉峰微蹙:“那你们刚才在外头嘀咕什么?”
柯其淳见是问自己了,刚要说话又给春日撞了一下,这次他倒是学乖了,并没有当场叫嚷。
无奇抬头看向瑞王,先给了他一个讨喜的笑容,才商量的语气道:“王爷,恕我斗胆,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赵景藩拧眉看了她片刻:“你可真放肆啊……”
就在其他众人也很觉着无奇放肆的时候,瑞王又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厅内的众人一时绝倒。
无奇笑嘻嘻地跑到他身旁,抬手遮唇,低语了数句。
“什么?”瑞王没听见,她的声音实在太低了,他又不是顺风耳。
无奇只能又靠近了些。
柯其淳竖起耳朵,却也没听到什么。
无奇显然是知道他们这些人都耳聪目明的,所以怕泄露天机,把声音放得的格外低。
可正因为这样,她得靠瑞王很近,唇跟他的耳畔只隔着三指不到,她悄默默说话的声音就这么绵绵不绝地送入他的耳中,微暖而湿润的气息扑在赵景藩的颈间。
瑞王略有点“不适”,他强忍着这种感觉,在无奇终于说完后,才假作不经意地抬手抚了抚鬓边:“哦,你说的可是真的?”
无奇道:“怎么敢在王爷跟前说谎?”
瑞王柔中带狠地笑笑:“你最好不要,不然的话,本王不但要这些人的命,可要再加上一个你了。”
无奇连连点头:“知道,王爷给我一个时辰便可。”
瑞王看向付青亭:“他们想做什么,你不必拦阻,跟着就是。”
无奇回头看看台阶上几人,道:“还有一件事,请王爷恩准,让我们借一借费公公。”
一直到退出了神屿,蔡采石跟林森才擦擦额头的汗,问无奇:“你刚才到底跟王爷说了什么?”
无奇转头四顾:“我跟王爷说,不用都杀,我会找出谁才是作怪说谎之人。”
“可……”林森冲口而出:“咱们才来,都还不清楚事发经过。”
无奇说道:“不打紧,从现在开始就是了。”
费公公站在旁边,手上给柯其淳那一脚踩的至今隐隐作痛,心里想的却是无奇在瑞王跟前那句“借一借”,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王爷竟然想要杀我,唉,可能也是嫌弃我老迈不中用了,恨不得让我走。”
说着,便抬手轻轻地擦拭眼中冒出来的泪花。
这费公公原本是在宫内伺候瑞王的母妃的,在瑞王母妃难产身故后,他便请求皇帝恩准,近身去照顾瑞王了。
虽然费公公为人有些婆妈琐碎,但从小也多亏了他处处仔细照料瑞王,比几个嬷嬷还强呢,所以尽管他不堪大用,却还一直都跟着瑞王身边,算来资历是无人可比的。
想到刚才的惊魂,费公公也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
春日安慰道:“公公,王爷未必是当真的,也许只是敲山震虎的顺带恐吓一下那些人。”
费公公抽泣道:“王爷可是头一次把我骂的那么狠,一点情面也没留,再说,我们的确是没看见什么仙鹤变人,什么鬼怪的,难道叫我现编一个出来。”
春日无奈:“王爷是向来疼惜皇太孙的,如今太孙在王爷身边受了惊吓,他当然生气了,您老人家是王爷身边头一号得力的人,不叫您担着叫谁啊?何况,也没有个不罚咱们的人,只罚东宫跟着的那些的,您老也算是出头鸟了不是?”
费公公听了这几句,心头一动,竟转忧为喜起来:“是呀,我怎么忘了,我算是瑞王府的大总管了,要是王爷越过王府人处罚东宫的人,自然说不过去,也是,这罚该我受着的,只要能替王爷解一点忧烦,我担就担吧!”
无奇三人听到这里,不由都对费公公有点改观,这个老太监有点蝎蝎螫螫的,像个麻烦精,但对瑞王倒的确是忠心不二的。
无奇便说道:“公公,您放心,只要您没做过,我保管王爷不会为难你。”
费公公听她发话才又竖起眼睛来:“对了,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
无奇怕他说出在东宫见面的事情,忙咳嗽了几声。
春日也拦在前头:“公公,咱们少说两句。总之小奇是王爷很重用的人,您也是知道的,上次……多亏了他。”
费公公想起瑞王对待无奇的态度,果然与众不同,又听春日这么说,便想到东宫的事也亏了她,因此就忍着不做声了。
旁边蔡采石跟林森因不知道东宫的事情,还以为春日说的是兵马司那一桩,也就罢了。
当下众人先回到一重殿那里,皇太孙首次发现仙鹤变人的地方。费公公因为没有亲眼目睹,一边尽力回忆,一边说道:“当时太孙在中间,其他人都在驱赶仙鹤,怕它们靠近了伤到太孙,不知怎么太孙就愣在当场。”他走到两棵柏树之间:“是这里吧?”
付青亭点头:“是这里的。”
无奇问道:“那当时其他人都在哪里,公公跟先生也尽力想想。”
费公公绞尽脑汁:“我跟小兴子小英子两个,在这里……”他指着地方,脚步挪动地寻思,“当时东宫的三个在哪儿,记得他们追着鹤赶来赶去的,哦对了,陈公公是站在皇太孙身旁不远的。”
无奇看向付青亭,付先生道:“东宫的陈公公就站在皇太孙身侧,那个小东子,我记得是在这个位置赶鹤。还有一个小郑子……在前方打头,我忙着盯那些鹤呢,不曾留意。”
除了付青亭,当时护卫赵斐身旁的是东宫的三个,王府的三个,他们现在也是七个人,无奇就叫费公公仍扮他自己站在原地,春日和柯其淳当作小兴子跟小英子,给他指挥着到地方站定。
付青亭也仍站在原处,蔡采石当陈公公,林森做小东子,另外一个小郑子便拉了个侍卫过来,把他安排在前方。
无奇让他们站定后,自己先在赵斐所处的地方站了片刻,然后分别到各人的略做停留,不停地变幻角度左顾右盼。
费公公不晓得这是在做什么,因道:“我说小奇啊,你到底在干什么?这时侯又没有鹤,我跟你说,当时皇太孙只顾高兴,可知我心里慌着呢,生怕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只鹤来,或惊或伤着,不过看着陈公公他们跑的挺快,我才有点安心,谁知道居然仍是白日撞鬼。”
柯其淳在原地抱着手臂:“公公,您别说那个字,我听了心里发毛。”
无奇笑道:“公公放心,不是什么鬼,王爷说的对,是有人作怪罢了。”
费公公眨巴着小眼睛:“什么?真的有人?可是我们这一大帮子人都在跟着,怎么会看不见?”
付青亭也有些疑惑,只是他为人谨慎所以没有问出来。
无奇道:“公公可知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道理?”
“这个、谁不知道啊。”费公公回答。
无奇笑道:“幕后之人用的就是这个法子,而这里能遮住双眼的不是一叶,而是……”她回手一指,“是这些柏树。”
柏树跟柏树之间是有距离的,高大如剑盾般的柏树完全可以挡住一两个人,但如果要在这上面搞鬼,做到让这么多在场之人都视而不见、却独让皇太孙看见,这需要很巧妙的方位设计,而且时机要刚刚的好。
否则周围都是侍卫,贸然行事简直是自寻死路。
无奇并没有细说,只道:“去第二个地点吧。”
大家似懂非懂,忙前去第二个事发的奇石殿。费公公急欲知道真相,也不顾劳累,一马当先领着众人进殿,说道:“当时皇太孙看到这些奇石非常喜欢,挨个辨认,因为要找像王爷跟太孙的石像,就转到这后面来。”
说着同众人来到那小窗前,这次他不等无奇吩咐,便皱眉回想,立刻点道:“当时陈公公仍是在太孙身后,小东子站在这边,小郑子在那边,我……”当时他有些累了,便靠在一块奇石旁边休息。
无奇正在打量地上很淡的微白的痕迹,抬脚蹭了蹭,正要低头看看是什么,众人已经按照费公公所说站好了方位。
春日跟柯其淳站在小东子一边,蔡采石林森站在小郑子那边,两边都能看见窗户外的景致。
皇太孙本是在中间看奇石的,听见外头鹤鸣才往窗外看去,当他叫嚷的时候,两边的小太监都在,按理说也是会看见异样的,但偏偏没有。
无奇暂且不去看那白痕,当下也是每个位置都站了一会儿,费公公看的好奇,也跟着她的脚步如法炮制,但却是不明所以。
柯其淳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笑道:“怪有趣的,到底在干什么?”
无奇笑道:“柯大哥,还不到真正好玩的时候呢。”
柯其淳道:“是吗?嗯……要真是这样,我早该跟你们一起的。”
最后,无奇站在赵斐所立之处,见外间芦苇飘飘,白色的丹顶鹤出没其中,谁能知道在这样仙气飘然的地方,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滋生呢。
她凝眸看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缓缓地俯身,当看到外头芦苇丛某处的时候,无奇回头,看看地上的白痕,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无奇并没有往第三处去,而是回到了神屿。
赵景藩正在安抚皇太孙,赵斐毕竟是孩子,受了这番惊吓,只怕回去要害病的,瑞王极为担心。
听说无奇回来,便仍叫顾九带了他进去。
无奇刚要行礼就给瑞王制止了:“这才半个多时辰,已经完了?”
“到底是谁搞鬼已经明白了,不过,”无奇停了一停,说道:“殿下,这院子里有跟他们互相配合之人。”
瑞王脸色微变:“你是说这院子里有奸细?他们是想谋害……”看了眼里屋,他并没说下去。
无奇笑道:“殿下不要担心,照我看,他们并没有想害皇太孙殿下的意思。”
她的笑容是那种令人舒心而放心的,像是自带着一缕阳光。
赵景藩咳嗽了声:“这话本王不懂。”
若这些人不想谋害赵斐,又怎么会费尽心思装神弄鬼。
无奇道:“这些人多半是另有所图,不过,具体原因现在还不清楚。”
瑞王淡淡地说:“这简单,你告诉本王作怪的是谁,把他们拿下严刑逼供,不愁他们不招。”
无奇摇头:“恕我多言,这些人只怕是听命行事,而且此事恐怕牵扯不小,先把他们拿下,打草惊蛇,还容易得罪人。”
“管他是谁有何所图,只要伤到了斐儿……”赵景藩眼神一暗:“一概不饶。”
无奇望着他眸中闪过的厉色,虽然美绝,却更锋利,这样双管齐下,简直能够伤人于无形。
她咳嗽了声,低头避开赵景藩的目光:“殿下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说。”
“我想给皇太孙变一个戏法。”无奇微微一笑,“或许可以因此去除皇太孙的心结。”
第42章 二更
无奇说的这句话, 正中瑞王的心事。
赵斐已经受了惊吓,他是个懵懵懂懂的孩童,还不太清楚到底是有人害他还是真的见了鬼怪。可不管是哪个, 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抹不去的伤害。
瑞王正愁该以何种法子安抚他, 捉住背后弄鬼之人当然是一个办法,但如果真的能一举解除赵斐的心病, 那才是再好不过的。
在瑞王带了赵斐跟无奇来到一重殿柏树道的时候, 皇太孙几乎以为是要带他回城的。
他牵着瑞王的手,边走边偷偷地往路边上打量,心有余悸,仿佛还担心会看到那变成鹤的人、或者“鬼”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