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忙站住,却不等瑞王开口便道:“对了,上回王爷的教诲,我是谨记在心不敢淡忘,王爷说,案子还没破呢,便只顾吃喝……实在惭愧言犹在耳。”
赵景藩闭嘴:她这是在用他那天的话来打他的脸。
当时他只是讨厌蔡流风趁虚而入的行径,所以才怒气发作趁机说了那些话,想不到这小家伙竟也很记仇的。
赵景藩哑然失笑:“好啊,本王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倒是会还嘴了。”
“不敢不敢,只是王爷的金口玉言铭记于心从未淡忘而已,”无奇连连摇头,人已经退到门口了,恭敬地俯身:“小人告退。”
瑞王的那声“站住”还没来得及出口,无奇已经动作敏捷地跳了出去,可因为过于闪电,差点跟才进门的付青亭撞在一起,亏得先生反应迅速避让及时。
看无奇去了,付青亭入内,垂头道:“王爷,已经派了人回京传信,东宫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接到您的亲笔信,应该不会过于担心。”
屋外,传来了费公公哄着赵斐玩耍的笑声,又道:“哎吆小殿下您可慢着点儿,别累着。”
皇太孙道:“公公,你别小看我,我会着呢!”
赵景藩凝神听孩子欢快的笑,不由也微笑道:“本来按规矩是不能带皇太孙在外头住宿的,不过,事出有因也罢了,太子殿下该会体谅。对了,还有那个……”
正要问,听着外头的声音越发热闹,忍不住道:“斐儿在干什么?竟乐成这样。”
付青亭还没回答,赵景藩已经走到门口。
院子里站着的是春日跟几名内侍,费公公却是把腰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摆出一副屁股朝天脸朝下的奇异姿态盯着狮子身下,然而却不见赵斐。
“斐儿呢?”赵景藩关心而乱,脱口叫道。
才唤了声,就听见狮子肚子里有声音道:“四叔,你来找我呀!”
瑞王大惊,双眸微睁,忙下台阶:“胡闹,你在做什么?”
怪不得刚才觉着这狮子的姿态有些奇怪,头过于高而尾巴过于低了些,原来领头的虽仍是柯其淳,尾巴上却换了人,竟是赵斐亲自上阵了,小家伙站直身子,双手高举着狮子尾巴挥来摆去的,玩的极为投入。
也难怪费公公是那个姿态,他是在竭力张望舞狮肚子里的赵斐啊。
此刻皇太孙把狮子尾巴一掀,露出了可爱的小脸儿,因为刚才蹦蹦跳跳了好一阵子,脸上冒出了汗,但他一点也不觉着累,向着赵景藩笑道:“四叔,我在这里,你想不到吧?”
瑞王啼笑皆非,却不想呵斥他,便把声音又放的和软:“玩儿够了吧?看这满脸的汗,快出来,小心着凉。”
费公公早掏出一方帕子递给瑞王,瑞王俯身给赵斐擦拭。
此刻柯其淳把狮子头提起,环顾周围,懵懂地问:“小奇呢?小石头小木头呢?”
春日没来得及开口,费公公已经拧曲着眉头道:“听听,这都是什么名儿啊!”
柯其淳笑道:“是很顺口的小名呀。”又赶紧向着瑞王行礼:“参见王爷。”
瑞王一点头。
赵斐已经拉着瑞王道:“四叔,以后也常常叫他教我舞狮子好吗?”
赵景藩虽含笑却不语。
也就是今儿了,平日里在东宫,哪里能碰到这些热闹,小孩子本就天性就爱玩,但是身为皇太孙,又哪里能够如此肆意。
他不想空口敷衍,去许一个不能实现的诺,但也不愿意打消赵斐才得的快乐,便道:“中午只吃了块糕,还不觉着饿?四叔让他们准备晚饭好吗?这儿的东西一定有你喜欢的。”
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果然赵斐上当,立刻不再计较前面那句话,只答应道:“好啊好啊,斐儿要吃好吃的!四叔最好了!”
他今日玩的甚是尽兴,正是前所未有的快乐,便紧紧地抱住了赵景藩的腿,把小脸紧贴在上头。
瑞王垂头看着小孩,心里却有点不自在。
别说是皇太孙了,就算是他,从小也没接触过这些玩乐的东西,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过,所以很愿意让赵斐多享受一些,可又很清楚地知道,他所做的只不过是一时而已。
但不管如何,能看到赵斐如此快活的模样,哪怕是一天,两天……或许这便是值得的。
倘若有人在他的小时候也能带他如此痛快玩闹,只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太过珍贵跟稀罕了。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些,因为太子时不时地关怀庇护,也让他始终无法忘怀,始终心存感激。
在缺乏关爱中长大的孩子,或许总会格外的记得人对他的好吧。
所以,不管如何,瑞王都很乐意多疼顾赵斐一些,想让这孩子更快活些。
这种难得的快活气氛,在晚饭的时候有些淡了。
先前一声令下,瑞王殿下跟皇太孙要在园林中过夜。
费公公亲自领着小太监,严密督促,神鹤园林上下众人也都谨慎自警,后厨更是用尽浑身解数做了一桌极其美味的饭菜。
因为此地隔三岔五就有文人雅士耽留,或吟诗作赋,或朋友聚会,故而厨子也是特从各地聘来的高手,菜色颇多,口味也并不局限于皇都一带,兼具各地风味,甚是难得。
可惜皇太孙赵斐因为蹦窜了一整天,早就累透了,给瑞王哄劝着吃了些东西,才掌灯便有些困倦的睁不开双眼。
赵景藩只得先陪着他到里头歇息,小孩子昏昏欲睡,强撑着眼睛半睁地看着瑞王:“四叔、今天我……我真高兴。”
他向着瑞王嘿嘿一笑,满怀疲惫且喜悦地入了梦乡。
赵景藩摸摸他稚嫩的小脸,知道他已经睡沉了,当下便命顾九贴身看着,不许离开寸步。
来到外间,仍是一大桌子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瑞王看了会儿,想到白天想请客却被拒绝,心里隐隐地生出一点恼羞成怒。
在桌边落座,越看越有些气闷。
费公公因为见瑞王先前只顾让皇太孙吃,自个儿没怎么动过筷子,便殷勤地劝:“王爷,好歹吃些,虽比不得咱们王府,到底他们也用了心了。这道金玉满堂不错,奴婢给您夹点过去?”
赵景藩一点头,费公公赶紧乐呵呵地给他布菜。
瑞王嚼了口,有些食不知味的,便假装不经意地问:“对了,怎么不见那一伙人的动静?”
费公公诧异:“哪伙人,王爷……”
付青亭在身后道:“王爷说的是清吏司的那几个?他们给安排在距离这儿不远的养慧院。”
瑞王道:“他们的吃用也都安排好了?”
付青亭的脸上浮现古怪的笑意,道:“回王爷,据说他们自己带了不少东西。”
蔡采石的确采办了不少东西,中午忙着查案没来得及吃,那些好东西可是他们跑了数家店铺精心挑买来的,夏天里不能过夜,要不然就白糟蹋了。
所以听说要在神鹤园林里住一宿,他们立刻把马车上的吃食都搬运了进来,足足有四个大食盒。
本来付青亭是不知道此事的,可因为王爷跟皇太孙在这里,进园子的人或者东西都要给检查一遍,王府的执事仔细点看了那四个食盒,琳琅满目的倒有十几种吃食,还有两壶酒,若是摆在桌上,足足能招待七八个人聚一餐了。
也不知这些人是来游山玩水的,还是特跑到城外大嚼大吃的,把那见多识广的执事都吓到了,回头立刻当作一件奇事,禀报了付青亭。
付青亭因为见瑞王对无奇这几个的确态度不同,所以也派人去问他们晚饭要吃什么之类,准备让神鹤园林的人把给王爷和太孙的饭菜准备妥当后,就再给他们预备,谁知蔡采石连说不用,毕竟东西都采买好了,白白浪费可不是他们的风格,何必多吃多占呢。
赵景藩听付青亭说后,嘴角一牵:“这些家伙……”
虽然行事经常的令人哭笑不得,不过倒是些很有用的人,想到今日自从他们来后的种种,瑞王摇了摇头,一笑道:“罢了,随他们吧。”
又简单地吃了几筷子,到底心里不如意,打量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色,道:“那些家伙今日也立了功,就捡这四样送过去,给他们加餐吧。”
费公公探头一看,见是水晶肴肉,红烧狮子头,蜜汁菜心,并一砂锅参鸡汤,都是没怎么动过的。
他便笑道:“王爷对这些崽子们可真是恩宽的很呢。”说着不敢怠慢,赶紧叫了六个小太监来,将四样菜放在托盘上,亲自领着内侍们往养慧院去了。
不多时费公公回来,笑道:“王爷,那些家伙正在吃饭,见了菜,高兴的了不得,纷纷谢恩。”
赵景藩心里舒服了点儿,叫人撤席,吃了一口淡茶,便起身道:“出去走走。”
费公公赶紧行动,谁知赵景藩吩咐:“不用许多人跟着,只要青亭就行了。你们都在这里看好皇太孙,不许一个闲杂人等靠近。”
虽然内侍已经给拿下,但也不能放松警惕,毕竟这院子里还有未知的凶嫌潜伏。
当下瑞王只带了付青亭一个出了门,从神屿的后院月门走出,见前方的湖泊在月色下波光粼粼,湖畔的也都上了灯,只是白日嬉戏的丹顶鹤跟灰鹤们已经栖息了,只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小鹤鸟的啾啾声,更显安谧非常。
赵景藩沿着湖畔走了片刻,顺风便传来喧哗的声音,略有些耳熟。
他才转头,付青亭道:“听着像是从养慧院那里传来的。”
瑞王便不言语,只是缓步循声而行,路边本有好些侍卫,见有人走来便欲喝问,青亭紧走几步制止了他们,那些侍卫才知道是瑞王,忙都跪地。
就这样到了养慧院外,此处也有几名侍卫,在青亭的示意下都悄然后退。
院门处灯火通明,赵景藩正要往哪里走,忽然见门口人影闪烁,有几个人走了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身形就隐没在拐角的暗影中了。
出来的,却是林森跟无奇。
无奇道:“大家都在吃饭,你拉我出来干什么?”
林森摸摸肚子:“饱了饱了,再吃就要撑坏了。”
无奇看看他微凸的肚皮,笑:“也没像你一样的,咱们带的那些东西,你跟柯大哥倒是吃了一半,一看王爷送来的东西好,你就又成土匪了。什么时候撑破这肚子,才算教训呢。”
其实别说是林森,连她也吃了不少,那鲜美的参汤就喝了两小碗,若不是蔡采石说过补的话反而有害,还想再喝呢。
林森道:“早知道能遇到王爷,咱们何苦搜罗买那些东西?我先前还觉着可惜,白来一趟竟吃不到这神鹤园林的美食了,幸而王爷疼惜咱们。”
无奇顺势取笑:“嗯,王爷很疼你,知道你能吃才特给咱们加餐的。”
赵景藩在暗影里,眉头似蹙非蹙。
身后青亭默然站着,听到他两人如此胡说,生恐说出令瑞王不高兴的来,便想去阻止,可又不知瑞王的心意。
正在犹豫不前,就见瑞王负在腰后的手向着他一摆。
青亭这才不敢做声了。
此刻,那边林森听了无奇的话,左右看看,这里的侍卫因为刚才看到瑞王来到,都自觉退了,所以没人。
林森见状才大胆地问:“说到王爷,小奇,我有个疑问。你可要如实回答。”
无奇正在眺望前方的湖面,闻言道:“什么疑问?”
林森道:“你、你什么时候跟王爷那么亲近的?”
“亲近?”无奇回头:“你哪只眼看我跟王爷亲近了?”
“两只眼,不仅是我两只眼,菜菜的两只眼也看见了。”林森说着,又道:“还有你上次说,是王爷要你进清吏司的,明明不要我们,你一求就许了,我就觉着奇怪,怎么王爷待你那么不同呢?”
听到“不同”,无奇捧捧自己的小脸,笑道:“那大概……是王爷觉着我可爱吧。”
这当然是随口的玩笑话。
拐角的暗影中,赵景藩听了这句,心里道:“这厮真是、大言不惭,厚颜无耻的到这种地步。”
可无法否认,瞧着前方灯笼之下那张神采飞扬的小脸,眼若杏子眼波亮晶晶的,小巧圆润的鼻头,天然的微微嘟起的樱唇,这种五官,很难叫人不去喜欢啊。
那边林森对于这个回答先是“嗤”地一笑,而后正色道:“小奇,你别打岔,我问你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