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爷子气不过抡起拐杖骂骂咧咧又追到了谭讷住的院子,此时谭讷刚在街上挨了一顿打,披头散发的好不可怜,才进了屋躺下就见崔老爷子举着拐杖带着一帮小厮婢女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照着他的脑袋打了下去。
谭讷遭了两回打当然不可能忍气吞声,便任由脑袋上的血往下流,如丧家之犬一般告状告到了谭家家主跟前。
“谭家家主不会怪你爷爷吧?”盛言楚弯下腰嗅了一下脚边的花,听到隔壁院子传来的争吵声,忍不住道:“谭讷半道拦我的马车进的郡城,我若早知道他在谭家给方仪姐姐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心软带他进城。”
“谭家人性子好,不会怪我爷爷的。”崔方仪笑了笑,从竹筛里挑了朵烘干的□□放进火炉上的茶壶,倒了半杯菊花茶给盛言楚,“盛家弟弟这两日定是忙的很,瞧,嘴边都起了小水泡了,快喝些菊花茶清清火。”
盛言楚摸摸嘴角上的红肿小泡,见状接过菊花茶,揶揄道:“贵表哥看人的眼光真毒,日后方仪姐姐若跟我表哥成了,想必这花茶我是一辈子都喝不完了。”
崔方仪掩起袖子,秀脸涨的通红,看了一圈四周没外人后才敢小声问:“他最近如何了?”
惆怅的叹了声,崔方仪敛容的坐下来,忧伤道:“我与他从未正面说过半句话,盛家弟弟,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表哥他对我,对我可有那份心?若没有,我就不惦记他了,今年我娘隐约有给我说婆家的意思。”
一听这话,盛言楚顷刻没了品菊花茶的心思,正色道:“贵表哥见方仪姐姐第一眼就上了心,只是碍于世俗不好跟方仪姐姐说,左右我年岁小,我给你们传话便是了。”
崔方仪一双美目中尽是笑意,将面前的花煎饼子往盛言楚跟前推,促狭道:“难为你做中间牵线的红娘,事儿若成了,别说吃花煎,我就是将满院的花都给你也心甘情愿。”
盛言楚含了一口花煎,吃的满嘴喷香,两人在花棚里和谐的一幕很快就被门口的丫鬟胡乱传到了崔老爷子跟前,丫鬟压根就没听到盛言楚和崔方仪的谈话内容,只挑拣两人欢乐吃花煎饮茶的那部分说了,崔老爷子一听,暗道孙女这么快就跟盛言楚闹成一团了?
崔老爷子一边觉得孙女有些不矜持,一边又觉得盛言楚这样的孙女婿百年难遇,如今碰上了可不得抓紧?
纠结下,刚打了谭讷一顿的崔老爷子让丫鬟将盛言楚找来。
崔老爷子是举人,说话很讲究,听闻盛言楚认识谭讷后,崔老爷子就用谭讷开道,忿忿不平的讲述谭讷对崔方仪起了坏心思,边说边观摩盛言楚的神色。
盛言楚能有什么表示,他对谭讷的龌龊行为是感到不耻,但崔方仪和他之间顶多算是姐弟关系,让他痛骂谭讷一顿当然可以,至于生气憎恨谭讷肖想崔方仪的这种吃醋行为他不可能会有,要有也该他贵表哥有。
崔老爷子说的口干舌燥,见盛言楚不过是骂了谭讷几声败怀读书人名声的话后就没了表示,顿时瘪了气。
难道盛言楚对孙女没意思?崔老爷子眯起老眼,决定铤而走险问个明白。
“盛秀才家中可定亲了?若没有,老夫孙女今年芳龄十三——”
这话一出来,盛言楚直接噎住了。
“我只当崔大小姐是姐姐……”
眼瞅着崔老爷子的脸沉了下来,盛言楚赶忙补救:“方仪姐姐人美心善,是小子配不上。”
崔老爷子以为盛言楚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亲事,撸了把胡子 ,笑道:“老夫说你配的上就配的上,你若应了此事,这趟你回家老夫跟你一道回静绥,你娘那边老夫来说。”
盛言楚深吸一口气,崔老爷子不待他说话,拉着他的手和蔼的拍拍:“我家仪姐儿女红厨艺样样都出色,上敬老夫和她娘,下亲兄弟姐妹,虽比你大三岁,但这年头有些富贵人家就喜欢女大三的兆头呢,日后嫁进了你家,你家里的生意她还能帮着打理,省得你娘一个人操心。”
“不行不行。”盛言楚赶紧抽回自己的手,趁着崔老爷子怔楞中,他快语道,“方仪姐姐虽好,但无奈佳人心有所属,小子怎好夺他人之好?”
"她属谁了?"崔老爷子鄙夷了往外边看了一眼,气得吹胡子瞪眼,“许谭讷了?这不可能!仪姐儿昨儿还说呢,最烦的就是油嘴滑舌的书生!”
崔老爷子恨不得隔壁的谭讷听见这话好收拾包袱赶紧走人,谭讷还真的听到了,站在墙边的谭讷脸色黑如浓云,气不过抬手捶向墙面,墙丝毫没反应,倒是谭讷痛得缩在墙角哀嚎连连。
盛言楚耳朵尖,听到谭讷的痛呜声忍不住笑开。
“你小子果真不想娶仪姐儿?”崔老爷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若面前少年真的对孙女有情,明知骚扰孙女的书生就在墙外却无作为,可见盛言楚对孙女并非有男女之情。
盛言楚抖着胆子摇头:“小子年岁尚好小,娶妻事宜不急于一时。”
崔老爷子想说崔方仪也不急,盛言楚丝毫不给崔老爷子喘气的机会,一口气道:“小子有一个从小一块长大的表哥,叫程以贵,不知道老爷子您可还记得他?”
“程以贵?有点耳熟。”
盛言楚趁热打铁,帮崔老爷子回忆道:“去年他去过崔家,还跟您进书房写了文章,您夸他是个可造之材来着…”
“是他?!”崔老爷子想起来了,一脸慈爱道,“那孩子是还不错,比另外一个要谦逊,懂进退知礼仪。”
另外一个是陆涟。
才一年而已,陆涟早已不知所踪,盛言楚后来回怀镇打听过,陆涟疯了后没有回陆家,陆家人找了好几个月也没半点消息,后来陆家跑到孙家大闹了一场,据说把孙福妞的婚事搅黄了。
“您觉得我表哥如何?”盛言楚见缝插针。
崔老爷子双手搭在拐杖上,闻言耐人询味的睨过来:“盛小秀才是想给老夫的仪姐儿搭鹊桥吗?”
盛言楚连忙躬身道:“小子不过是想成人之美罢了。”
“成人之美?”崔老爷子瞳孔骤然一缩,闷哼道,“你莫要说仪姐儿心仪之人就是他!”
盛言楚笑而不语,因为崔方仪在门外听到这话急忙推开了门。
后续盛言楚没有再掺和,只知道崔方仪从崔老爷子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眼角蓄着泪,但总归是笑着走出来的。
“成了。”
坐在凉亭上的盛言楚拍拍手,对孟双道,“这桩亲事花了我三两多银子,等回了静绥,我得找贵表哥讨要回来。不对,我给他两牵了红线,他还得给我喜银才对。”
越有钱越吝啬,盛言楚将这句名言贯彻的很到位。
崔方仪的丫鬟往凉亭端了一道又一道好吃的点心,孟双大着胆子捡起一块嚼起来,笑道:“楚哥儿明明是做成了一桩美谈,如今说这种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这你就不懂了吧?”盛言楚咬着腮帮子,道,“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何况我为了贵表哥还遭了谭家门口那两个小厮的怠慢,我找表哥要点喜银又怎么了?一点都不为过。”
“你这嘴果真会强词夺理,”孟双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看了眼盛言楚手里捏的花煎饼子,催促道,“赶紧吃吧,吃完了咱们早些回去,你不是还想去书肆看一看吗?”
有了‘梅自珍’的书单后,盛言楚想着回静绥前一定要到临朔府学附近的各大书肆逛一逛,经孟双这么一提醒,他三两口将手中的花煎饼子咽了下去。
吃完后,盛言楚去跟崔老爷子告别,崔老爷子话里话外问了很多有关程以贵的事,末了还打听了程家庄的位置。
盛言楚面露喜色,对着崔老爷子好好的夸了一顿程以贵,临走前,盛言楚补了一句:“贵表哥有上进心,这几年读书尤为的刻苦,为了挣一个好前程,今年的院试说是要下场试一试。”
崔老爷子一听精神大振,老人家当然喜欢敢于拼敢于搏的年轻人,摆摆手送走盛言楚后,立马喊来谭崔氏说起程以贵。
刚从崔老爷子的院子出来,盛言楚就跟谭讷碰了头,谭讷被崔家小厮打的鼻青眼肿,此时半闭着一只眼傻愣愣的盯着盛言楚:“他们喊的盛……小秀才就是你?”
‘小秀才’三个字咬得格外的重。
盛言楚背着手看过来,谭讷不敢置信的上前一步,孟双下意识的将盛言楚挡在身后。
谭讷这会子脑袋嗡嗡叫,羞愤难当的指着盛言楚:“你不是蒙童吗?什么时候成秀才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蒙童了?”盛言楚悠悠的推开孟双,看向肿的跟猪头相似的谭讷,好笑道,“从头到尾都是你自认为我是一个不知事的小孩罢了。”
谭讷一时无言以对,的确是他先入为主将盛言楚这样的小孩子当成了才开蒙的孩童。
“就算你是秀才,但你也不能娶仪姐儿!”
盛言楚一走,家里的丫鬟就开始嚼舌根子说崔方仪要许人家了,谭讷舍不得那样的尤物被他人占了去,因而强撑着痛楚追了上来,没想到这人竟然是盛言楚这个小孩。
盛言楚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瞥了一眼厚脸皮的谭讷后就是一顿臭骂。
“不长眼的东西,方仪姐姐也是你能肖想的!”
“才来谭家一天就惹的崔老爷子生气,你还指望娶人家的孙女?敢情你不知道你在人家眼里有多烦人?”
“这会子跑到我跟前叽叽歪歪有什么用?若你有心,合该回去将你的圣贤书好好的读一读,学一学什么叫君子端方,而不是见到美娇娘就没皮子没脸的往上扑!“
盛言楚好久没这样爽快的骂人了,骂了谭讷后,他这两天在郡守府积攒的恼气一下烟消云散,懒得看谭讷被骂后挂不住脸面的样子,径直招呼孟双走了,徒留谭讷面色苍白如纸的站在原地。
“谭书生。”
谭讷刚到谭家的时候,谭家家主和崔老爷子都很客气,命家里的人都喊谭讷为少爷,谭讷听了几声少爷后就飘飘然了,游园时对崔方仪言语轻薄了几句。
经此一时,谭讷一下从谭少爷跌成了谭书生。
谭讷站在那咬牙切齿的瞪着盛言楚远处的背影,丫鬟走过来撇撇嘴,又喊了一声:“谭书生,别看了,那位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谭讷厌烦的道:“不就一个秀才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谭某过两年定要将秀才名头拿到手。”
“一个秀才?”丫鬟翻了白眼,“谭书生说的轻巧,人家盛秀才过了县试成为案首直接提名做了秀才,你能吗?”
说着丫鬟上下打量了一眼谭讷,无语道:“谭书生如今还是白身吧?既如此就别丢人现眼了,盛秀才现在是郡守府的红人,看到他身边的侍卫没?那可是静绥县衙鼎鼎有名的大官差,能使唤官差做小厮的秀才天底下有几个?”
“郡守府的红人?”一堆话里,谭讷就只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红着眼揪住丫鬟,“他到底什么来头?为何又跟郡守府扯上关系了?”
“放手!”丫鬟慌忙跑的远远的,啐了一口:“怪不得老太爷说你闭门造车,你有幸跟着盛秀才一起进城,竟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话落,丫鬟觑了言谭讷身上的新衣,冷哼道:“果真是个不知好歹的读书人,你身上还穿着盛秀才献上来的鸭绒夹袄呢!”
“鸭绒夹袄?盛秀才?”
谭讷如遭雷击,好半晌才踉跄的往地上一跌,旋即又哭又笑的捶打自己:“原来他就是盛言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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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崔家后,盛言楚带着孟双在临朔府学那条街上游荡,这一条街足足有九家书肆,且每家格局都比静绥县的大,一进书肆,盛言楚整个人就跟海里的鱼儿一般畅快。
为了多买几本塞进小公寓,盛言楚找借口打发孟双去别的地方玩玩,孟双是个粗人,让他批几封书信可以,但整日对着满墙的书简直比去大街上巡逻还要辛苦。
盛言楚一开口,孟双麻溜的拿着剑到隔壁食肆铺子觅食去了。
孟双一走,盛言楚赶紧拿出书单,然后像个刚出笼的小鸟一般,一家一家的书肆逛,逛到书单上的书他立马就买下来。
唯有买了书后,盛言楚才能体会到嘉和朝培养一个读书人的成本有多高。
他买的书,低一点的要几百文,贵一点的要好几两,才半天的功夫,他就送出去了几十两。
‘梅自珍’书单上的书前半部部分很常见,后边有十几本没买到,盛言楚不甘心,便在书肆留了字条,以后书肆若是碰上他想要的书,希望书肆的掌柜的能将书寄给他,银子方面都好商量。
掌柜的见盛言楚一口气买了好多书,便多嘴问了一句盛言楚的名号,一听盛言楚的名字,掌柜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开怀大笑道:“盛秀才是咱们临朔百姓的大恩人,但凡您要的,我定让人帮您找来!”
书肆此时站了不少书生在那看书或者抄书,听到掌柜豪放的话语,一行人顿时跑过来跟盛言楚打起招呼,见盛言楚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有几人起了疑心,借着做诗对词的空隙考问起盛言楚。
盛言楚早就想跟府学的书生切磋一番好看看自己的不足之处,见状不慌不忙的跟几位书生对起诗文来,一来二去,几人终于信了面前的少年就是静绥那位盛秀才。
等孟双吃饱喝饱找上盛言楚的时候,盛言楚早已跟府学的书生打成了一片。
这一天过得十分充足,书生们拉着盛言楚做了两次诗社,又迎着冰凉的春风游了一回湖,到达湖中亭子后,盛言楚有幸和府学的先生们对饮了两杯,可谓是受教颇深。
回到客栈后,盛言楚连洗漱都顾不上了,累得倒床直接沉沉的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盛言楚的生活依旧多姿多彩,某一天还进到府学溜达了一圈,然而这样幸福又充足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
这天天一亮,盛言楚穿好衣裳准备沿着后街跑两圈,刚出门就被卫敬的侍卫请到了郡守府。
自从跟夫人杜氏想到一块去后,卫敬看盛言楚的眼神就变得格外的和蔼可亲,这不卫敬亲自站起来给盛言楚摆好了碗筷。
盛言楚脸上冒着虚汗,惶恐的站起来却被卫敬的大手按回了位子。
“我让人跟孟双打听过了,听说你有早起慢跑的习惯,所以我特意让人在客栈门口等着你,想着让你来府上吃口热粥再活络筋骨。”
卫敬体贴的连‘本官’都省掉了,白粥拿给盛言楚之前,卫敬还吹了吹:“慢些吃,小心烫。”
盛言楚此时此刻想杀死孟双的心都有,但面上还要扮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双手接过粥碗。
在卫敬灼热的目光下,盛言楚将碗里的粥吃完了。
卫敬明显跟杜氏一样没养过孩子,只一味的将好的东西往盛言楚跟前摆,从来没考虑过盛言楚那小小的胃能不能装下。
就在卫敬准备给他盛第四碗时,盛言楚鼓足了勇气说了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