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位于京郊,来自各州的江湖人士同时自芳在馆出发,在城门处与天下阁的几个年轻人以及太子跟二皇子汇合。
孟瑾棠看见这位大夏的储君,觉得北陵侯的判断果然十分准确,对方确实不愿错过这次盛会,而那位皇帝,居然也没有严加管束。
西苑位于山上,只是这座山甚是奇异,像是被人拦腰砍去了一截似的,表面平滑如镜,大夏皇室先辈便在此处建了一座宫苑。
孟瑾棠等人沿着官路往山上行去,为了方便往来新人,这里本来铺有石板,如今却变成了尖锐的碎石,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铁蒺藜之类的暗器,众人无法骑马,纷纷下马步行。
二皇子笑道:"这便算是第一道考题了么?虽能为难一番普通人,但在诸位都是武林中的豪杰之士,岂会在意这些小小手段。"
二皇子这么说,虽然大半处于恭维江湖人士之意,但也合了大多数人心中的想法。
有人提议:"既然山道不平,那咱们干脆沿着小路行走如何?"
袁去非笑:"兄台的想法固然不错,只是都婆国之人行事古怪,又擅长操纵毒蛇之术,小路多有遮挡,万一他们将毒蛇藏在那里,倒是不妙。"
山道越来越抖,沉命司中人拉着太子与二皇子,江湖人士则把一些不太擅长武功的偏门特长人士给带上,一齐不疾不徐地往峰顶上走。
山巅虽高,但众人也不过行了一刻功夫,便抵达了山顶。
"……!"
湖光粼粼,碧波浩荡。
西苑所在之处,居然化作了一片池泽。
袁去非看了湖泊一会,扭过头,真心询问:"外地人请教一下,西苑本来就是如此,还是最近才变成这样的?"
二皇子神色凝重:"本来……应该是一处园林。"
众人一时都说不出话,哪怕都婆国之人大多身有武功,但想在短短半月之内,将一处占地颇广的园林改造成一片水泊,又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都婆国来使的数量十分有限,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做成的此事。
孟瑾棠看了眼蓟飞英,后者沉吟半晌,最后微微摇了摇头。
——她是宗师境界的机关师,但也想不出,都婆国之人到底是如何完成的工程。
湖泊之上,水汽浩渺,仿佛是蒙着一重又一重的白纱,远处忽然有歌声响起,一位手持竹篙的少女撑着竹筏,自远处缓缓而至,冲着众人嫣然一笑:"我来带两位殿下过去。"
——镇国公等裁决之人早已先行一步,过去准备,跟江湖人同路的,就只有微生波等沉命司官吏,太子跟二皇子两位殿下,以及他们身边的侍从。
武林人士是参加大会的选手,如何抵达大会现场也是考验的一部分,是以这位都婆国少女只说要将太子两人带过去,却没准备拉上江湖人一起。
阿卓低头,皱眉:"这水……"
孟瑾棠扬了扬眉,倒有些讶异:"水中有毒。"
她随手择了一片树叶,往水中一弹,片刻之后,伴随着"滋滋"的声响,白气腾然冒起——这枚树叶居然就此消融在了湖水之中。
孟瑾棠觉得,游戏策划一直在自己的认知底线上反复横跳。
一般来说,下毒的时候必须考虑比例的问题,像寒水,一瓶寒水兑在同样体积的水中会非常有效果,但兑在百倍以上的水中,效果就已经挺微弱的了,兑在千倍以上的水里,就跟普通的冷水差不多,若是倒在湖泊之中,直接就能被稀释干净。
看一眼当前湖泊的储水量,孟瑾棠想,真要输上一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毕竟对方能让这么一大片毒水出来,也不知消耗了多少国内的毒物存量。
都婆国少女笑道:"诸位莫要担忧,这是咱们都婆国的特产,只要在阳光下暴晒六个时辰,水中的毒性便能逐步消失。"
江湖人微微颔首,表示明白——要是真等上六个时辰,那跟不战而败没有半点区别。
都婆国少女再次邀请两位殿下登上竹筏,太子等人虽知这是展现自身魄力的好机会,却都有些踌躇。
——竹筏的面积并不算大,随着波涛载浮载沉,湖中的毒水几乎要溅到筏面上头。
孟瑾棠也在观察着竹筏,她觉得竹筏表面似乎闪动着一层油光。
——想来是都婆国之人用特殊手段在竹筏表面加上了一层涂料,才能保证这个载具不至于在行驶过程中被毒水所腐蚀。
太子忍不住:"眼前危机难辨,若是孤在途中遇见意外……"
孟瑾棠安慰道:"都婆国不至于失了待客的礼数,便是当中有什么意外发生,那在下也一定替殿下报仇就是。"
"……"
太子觉得寒山掌门这话还不如不说,并且开始反思,在父亲将任务明确分派给了二弟的情况下,自己干嘛非要冒险走这一趟?
做兄长的心生退缩之意,二皇子那边,也没有好到哪去,一般的犹豫不决,一般的面色如土。
都婆国少女笑道:"两位殿下上了竹筏之后,可千万莫要乱动,若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不能赖在咱们都婆国头上。"
一位穿着侍从服饰的人拉住太子的袖子,道:"我陪着兄……陪着殿下一块过去。"
孟瑾棠扫了"侍从"一眼,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在女扮男装的时候实在是太不走心,从外形到肢体语言,处处都是破绽,完全没有沉浸到当前的人设之中。
在场之人,只要判断力能达到及格线,都已然看出这位少女乃是当今皇帝的第五个孩子,五公主李珂。她的母亲是江湖草莽之人,所以不太受建京之人的认可,在兄弟姐妹之间,只与太子关系稍微亲近一些。
镇国公等人虽然已经提前抵达大会场地,但江湖人士这边还有沉命司的高手跟队,他们的轻功水平都在江湖标准线之上,就算竹筏面积不大,太子两人的底盘又不太稳当,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微生波沉声道:"殿下放心,微臣必定护得殿下周全。"
——微生波十分心累,护卫一个二皇子已经不算容易,太子还非要凑过来给他们增加工作量,李弘文再不受皇帝重视,也是一国储君,真栽进了湖水里,她怀疑自己得因为玩忽职守的原因,被镇国公拎过去殉葬。
劝了半天,沉命司的官吏们终于勉强将太子,二皇子,以及两位的殿下侍从中的重要人士给扶上了竹筏,每上去一个人,竹筏就晃悠一下,竹筏每晃悠一下,二位殿下就跟着颤动一下,随着两人摇曳幅度的不断提升,当真开始有湖水溅上了竹筏,微生波见状,似乎准备劝说些什么,就看见面前的青衣少女屈指连弹,两道指风分别打在了太子跟二皇子身上,他们立刻哼也不哼,就倒在了沉命司官吏们的身上,从清醒且会颤抖的乘客,变成了不清醒但十分配合的乘客。
孟瑾棠微微颔首,展示出了通力合作时该有的善意与大局观,客气道:"不用谢。"
第153章
江湖中善于用毒的人从来不少,他们心知都婆国之人的竹筏离开后,不会再度回归,在场的武林中人必要自己想法子渡水而去,纷纷开始琢磨了起来。
唐门弟子先检查了一下湖中的毒水,然后道:"唐门内有一件能隔绝毒物的‘辟邪宝衣’,此次出门前,师父特地令我带上。"
此话一出,边上的人忍不住惊喜道:"若是唐兄穿着宝衣,想来便可在水中随意泅渡了?"
唐门弟子斟酌片刻,回答:"湖水之中毒性甚剧,又稀奇古怪,就算穿着宝衣,也未必能在水中待上太久。"不等边上人失望,又补充道,"但简单查看下湖中的情况还是可以的。"
辟邪宝衣在出发前,就直接被唐门弟子穿在了身上,现下只要将外套脱去就行,但这件宝衣虽能护住躯干四肢,却无法护住头脸。
某江湖人士担心道:"唐兄若是被毒水溅到肌肤之上,又该如何是好?"
唐门弟子坦然:"虽说必定会吃些苦头,但唐门弟子对毒物药物都有所研究,我再在身上涂点药水,或许能多支持一会。"
用游戏语言说,就是毒抗比较强,挂着同样的debuff,掉血速度会比较慢。
袁去非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孟瑾棠身边,压低声音道:"孟掌门昨日给我的解毒药物,可否转赠给这位唐兄?"
她说话时,用内力将声音压成细线,就算站位近如阿卓,也决计难以听清。
孟瑾棠微笑:"可以倒是可以,只是有些不合用。"
昨天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都婆国未必敢太过分,所以她赠予袁去非的是清露丸,但湖中毒性强烈,连鉴定信息都只能显出出一片问号,保险起见,还是使用点玄丹比较恰当。
孟瑾棠将点玄丹交给唐门弟子的时候,对方开始还客气了两句,说家里也给带了解毒药物,不必麻烦孟掌门,但一把丹药接到手中,表情便微微一变。
孟瑾棠询问:"难道是有什么不适宜的地方么?"
唐门弟子深吸一口气,摇头:"不,十分适宜。"
他的语气异常真诚,接过药丸的手甚至微微颤抖,旁观之人看了,都以为这位唐门弟子会当场潸然泪下。
不少江湖人士想,或许这就是江湖中的人性闪光。
一边愿意拿出珍贵的辟邪宝衣,一边愿意拿出难得的解毒灵药,两个没有直接利益关系的人,不计较付出,在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
与旁人的猜测不同,唐门弟子的激动是有理由的——仅仅简单查看了一下,他就能确定,这枚名为点玄丹的药物,点玄丹非但比自己身上带的药物更好,而且其解毒范围之广,甚至还能让唐门许多销量不错的毒药直接失效。
若是对方有意与唐门为难,必定会成为自家的劲敌。
除此之外,他还记得在江湖传言中,寒山派还是一个以剑法轻功为主的门派,医毒什么的纯属附带技能。
在短短片刻之间,唐门弟子就经历了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神色数变,最后全然转为一片坚毅之色。
——既然打不过,那就从现在开始,努力跟对方拉进关系。
边上人也感受到了唐门弟子的心态变化,想着唐门一般不太被算在正道势力的范畴当中,门下弟子虽然未有什么太大的恶名,但行事风格难免也偏于阴暗鬼祟一类,往常应该难得感受到如此善意。
怪不得都婆国大会这种危机大于好处的活动,各大门派都愿意派优秀弟子参加,除了护卫家国的根本因素之外,也可以让他们体会一下彼此帮扶的侠义之情。
孟瑾棠提醒:"药气激发之后,可以随着真气附着于肌理之上。"又笑道,"其实唐兄家学渊源,本不必在下多嘱咐,不过是白说一句。"
唐门弟子点了点头,将点玄丹吞下,等药性生效后,闭着眼睛纵入湖水之中。
落水无声,倏然而下,湖水很凉,但与肌肤接触的地方,却又传来一种灼烧般的刺痛,不过这种感觉每每出现,就会被点玄丹的药性压制住。
唐门弟子不能睁眼,免得毒水侵蚀眼珠,但类似的在黑暗中行事的诀窍,门派里也曾经教导过。
他靠着感知与听力,慢慢往深处潜去。
……
就在唐门弟子潜水时,岸上的人也在静静注视着湖面。
湖水像一大块月夜下的绿宝石,给人以一种幽深的感觉。
孟瑾棠注视着湖面泛起波纹,又注视着那些波纹慢慢平静下来。
有人窃窃私语,担心那位唐兄弟若是在湖中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他们下意识去盯着裴向舟等高手的脸色看,发现这些人神色不动,晓得那位唐门弟子应该无事。
——其实江湖人也不是不想分析寒山掌门的表情变化,奈何对方大部分时间都用帷帽隔绝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
"哗啦。"
伴随着一阵水声,江湖人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从湖中急速浮了上来,然后自湖面上——
冒出了一个寸头。
"……"
裴向舟:"……唐兄?"
虽然脸色有些发红,衣服也有明显的被腐蚀痕迹,但从五官跟步伐姿态看,显然就是那位唐门弟子无疑。
江湖人回忆了下之前掖州王都说了些什么,更加深刻的理解了药性"附着于肌理之上"的含义。
大部分头发跟肌理的距离都有点远,所以最终被保留下来的,就只有靠近头皮那块的短发。
唐门弟子注意到围观人群异样的沉默,解释道:"诸位误会了,其实在下的头发本来就不长——因为唐门弟子多与毒物作伴,留着长发未免有些不便。"
所以被含有毒质的湖水侵蚀的只是假发而已,损失不算严重。
旁人闻言,恍然大悟之余,也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