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嘴里虽然依然还在碎碎念,手里的筷子却已经伸到了锅里帮着翻检了起来。
那咸肉原本就切得薄,被滚水一激,很快就熟了。
原本清澈的汤水也慢慢开始变得油润,散发出腊味所特有的熏香气。
老太太将咸肉夹出来,一人碗里给放了一片。
然后又在各人的碗里都夹了几片煮熟了的萝卜和白菜,还分别帮他们舀了一勺热汤,上面点了几滴酱油。
顿时,屋子里再也没有了说话声,只剩下吸溜吸溜小口喝汤的声音。
外面寒气逼人,屋子里温暖如春。
玻璃窗上凝结出了一层白白的雾气。
在这样的冬夜里,能有一碗飘着油花,冒着热气的热汤喝,真可谓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一口下去,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几个小的更是哇哇的惊叹出声,全都围着姜晓菱嚷嚷着明天还要喝。眼睛闪闪亮,里面满是开心。
白菜萝卜都属于越煮越好吃的东西,更何况其实一家子都刚吃完饭没有多久,还吃了好些红薯干,这会儿没有谁真的很饿。
所以大家更享受的是这种氛围。
肚子里有食儿,锅里有汤,屋子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儿。
红红的炉火燃烧得旺旺的,乳白的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在这样的气氛下,所有人的表情都带着闲适和惬意。
各自随意的喝着汤,取着暖,围着炉子一起度过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三个小家伙甚至已经把抓子儿都拿了出来,围在大人的身边,嬉闹着玩了起来。
而姜晓菱则捧着碗,一边喝着,一边听妈妈,奶奶闲聊。
“妈,你今天中午去对面封大姐家做什么了,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徐寒梅看着婆婆问道。
“哎呀,说到这里,你们不知道,我中午的时候尴尬死了。”姜老太太听到儿媳妇问,叹了口气,回答。
“尴尬什么?封阿姨那个人,哪里会让人家尴尬的?”姜晓菱很是好奇。
“不是你封阿姨,是你谢伯伯。其实还是我去的时候不巧,正赶上他们一家子吵架。
他们也没关门,我也不知道,等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进到他们屋子里了。
那会儿啊,我是进不得,出不得,可不是把人难受的够呛!
搞不好人家还会以为,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跑到人家家里听墙角!”
老太太说着话,手还在空中扇了扇,能够看得出她现在说的起来还有点不自在。
可她这个样子,反倒是将姜晓菱和徐寒梅的好奇心全都勾引了上来。
“讲讲呀,奶奶,他们家怎么了?”
姜晓菱伸手拉住奶奶的手臂晃了晃,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
姜老太太伸手在她的脑门上戳了一下。
看着女儿吃瘪,旁边的徐寒梅笑了起来。
“妈,你就说说吧,你这话说一半儿的,别说晓菱,我也好奇死了。再说了,封大姐他们不关门吵架,那肯定就不是什么不能让别人听的话嘛。”
听儿媳也这么说,老太太只得叹了口气,解释道:“确实不是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其实就是他们家的大小子,因为工作的事情和他爸爸呛起来了。
长义那个人脾气暴,好话不会好好说。谢强性子又犟,被他爸数落两句,说话就开始带刺了。结果父子俩越说越僵,我进去的时候,连茶缸子都给砸了。”
“啊?!”徐寒梅和姜晓菱这会儿是真的吃惊了。
茶缸子多金贵啊!
除了厂子给先进分子当奖品的,其他买一个要两毛钱呢!
这要是砸坏了,多心疼人啊?!
“到底怎么了,奶奶你说清楚呀!”姜晓菱更着急的催问道。
于是姜奶奶就跟她们讲了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
她去谢家其实是因为之前封朝霞跟她说过,说自己家里存的有一些菜籽,让她有空去拿一些。等到开春了可以在屋后的那块儿空地上种。
说院子里的家属们都会在那儿种菜,大家心照不宣,没有什么人会查。
结果姜老太太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这一进门就碰到了人家父子俩干仗。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谢强因为腿部残疾,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今年已经二十二了,还这么待业在家。
给家里增加了不少压力还是小事,关键是对他的名声也特别不好。一直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找不着。
这事都要变成谢家的一个死结了,谁也不能提,提起来就忍不住的唉声叹气。
结果今天,谢长义回家很高兴的跟家里人说,说街道印刷厂现在空出来了一个仓库保管员的职位,他准备去跟办事处的人好好说说,看能不能把谢强安排进去。
毕竟谢强在街道办事处的待业人员名单上的排名很靠前,而且还是难得的高中学历。
结果他这边一说完,那边谢强就直接给他泼了一盆子冷水。
谢强说那个指标早就没了,被革委会主任和粮店主任互换了一下。
一个安排给了革委会主任的小姨子,一个安排给了粮店主任的内弟。
让他爸别惦记着,更不用去浪费口舌。
谢长义听了这话简直气得要死,直说要去和他们理论。
那两个主任的亲戚都不是他们这个街区的,凭什么占用他们的指标?
说他们这是以权谋私,是一心为私,是社会的蛀虫!
谢长义骂的时候谢强一直没有说话。
等他爸骂累了,他忽然说了一句,说办事处还有一个位置很适合他。
他准备这两天就去街道上问问,要是可以的话,就去街道的废品收购站上班。
让他爸不用再管他的事儿了。
可这话还不如不说,说完谢长义的火气更大了。
废品收购站的岗位和印刷厂的岗位那能一样吗?
想想儿子的腿再怎么说也是因公受伤,是下乡抢收粮食的时候,摔伤落下的残疾。
是公社出了证明,属于优抚对象的!
结果现在倒好,别说优抚了,连个工作都安排不了。
好好的大小伙子去收废品,传出去让人怎么说?还不让人笑话死了?!
他坚决不同意谢强的决定,说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他,让他耐心再等等。
无论如何,好好的青年也不可以去那种地方。
这样将来是找不到媳妇的!
可谢强也犟了起来。
非说他就要去。说他爸的思想不够革命,还需要改造。
说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一句话把他老子气得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谢长义怒极,说话也忘了顾忌。
直接开口骂道:“就你那腿,想做革命的砖都不够格!你以为废品站会要你?你是能搬还是能扛?你连蹲在那儿分拣个垃圾你都蹲不长!”
这句话算是彻底捅了马蜂窝。
谢强也不跟他吵架了,冷着脸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从爷俩开始叮咣就一直在中间劝架,谁也劝不下来的封朝霞,听到男人说出那句话就知道坏了!
可说都说出来了,想挽救都挽救不了。
她连忙转头看向儿子,然后就看见儿子面色不对。
封朝霞生怕这小子跑出去再出什么事,赶紧伸手阻拦,从后面一把把儿子给抱住了。
谢强使劲挣扎,可他妈是谁?那可是在厂里年年得劳动模范奖章的人,力量贼大。
而谢强从腿受伤之后,基本上没有怎么锻炼过,身体瘦弱的很。
他挣扎了半天,愣是没有挣脱开亲妈的钳制。
这让他简直要绝望!
可能也是难过极了,或者说自暴自弃。
谢强一句话没说,伸手抓起旁边饭桌上的空碗,对着自己的脑门就狠狠的砸了过去!
幸好封朝霞眼疾手快一把抢走,不然很可能会造成头破血流的局面。
看他发疯,谢长义气得当场摔了茶缸子。
而姜老太太进去的时候,正好是谢强砸脑袋,谢长义摔缸子的那一刻。
既然见到这种情景,作为一个老人,她躲也躲不及,就只能上前劝架了。
老太太和封朝霞一起把爷俩拉扯开,一人拉到一个屋里,反复劝说。
这一说就说了整整一中午,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
老太太的话让姜晓菱和徐寒梅都沉默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事儿能说是谁的错?
老子和小子都有错,可他们的想法也都能理解。
在姜晓菱的印象里,上辈子的谢强并没有去废品收购站工作。
至于具体他干了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反正在她的印象里,谢强好像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偶尔打个临时工,但更多的时间都是猫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