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尽,黎明尚未完全到来,天幕像是被水晕开的浓墨,一点一点淡去,整颗星球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昏暗中。
周围一片安静,就连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都被压抑得极轻,夜风里有丝丝血腥味飘出,紧接着就是一声狂暴的兽吼。
兽吼声里,夹杂着激烈的搏杀声。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个方向,原本寂静到极点的丛林之中,有一道道身影如猎豹般跃出。
——这是来自黑夜中的狩猎与被狩猎。
由于星球自转及周围星域环境等各种因素的影响,这颗遥悬在帝国边缘的星球一向昼短夜长,与帝都星做个确切的对比的话,每天的黑夜白昼几乎是对半分,夜色远比一般人的认知中更长。
而即便是白昼,这颗星球大部分时间依旧是处于阴霾与昏暗中,很少有天色晴明时,反而更接近阴天。
可这样的白昼却偏偏被流放星上的流放者发自内心地期待着。它珍贵得就像是溺水者手边的浮木,只要紧紧抓住就代表着抓住了生存的希望。
自从三十年前开始,这颗星球在所有流放者心目中就已经变成了地狱的代名词。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首先就要知道流放星最根本的一条规则——
一半是秩序,一半是混乱。黑夜与白昼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分割线。
白天的流放星是帝国最坚固的牢狱,任何人都不得违反帝国所制定的法律,囚徒们之间不得有任何争斗。
首先挑起事的那个人,从第二天起便会永远消失在所有人面前,没有人知道他被带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而夜晚的流放星就是复苏过来的地狱,是混乱无序的狩猎场,一切人伦,道德,律法,规则都不存在。
随时随地都会有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跑出来肆虐,那可能是某种凶猛的猛兽,可能会是某个神志疯狂、身体变异的畸形人,可能有着兔子的身体与苍鹰的翅膀……总之,当夜晚降临,原本秩序井然的流放星就像是从人间坠入了地狱,出现了种种不属于人间的生物,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极端嗜杀、残忍,冷酷。
他们会将自己所遇见的任何人撕成粉碎,不排除直接吃掉的下场。
在漫长的夜色中,整颗流放星都是狩猎场,非但那些变异生物可以肆意虐杀,囚徒们之间亦能肆无忌惮自相残杀,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一切仇恨与纠纷。
就算是没有仇的人,在混乱的黑夜中,也必须为了生存而战。
因为白天的流放星不会提供给囚徒们任何食物,而即便是S级的新人类也达不到不吃不喝就能一直活下去的程度。
流放星只会在每天夜晚降临后1/3,与2/3的时间点发放两次营养液。这些营养液将会通过地底的机关升降梯出现在地表的任何地方。放在对其中隐秘毫不知情的囚徒眼中,就显得毫无规律。
如果囚徒们不想要被饿死,那就必须在危险的夜晚四处觅食,或者从其他人手中抢食,这无疑会导致冲突的爆发。
至于吃那些变异生物的血肉,除非到了绝境,否则不会有人愿意尝试的。因为做过这类尝试的人九成九都死得很惨。
这就是流放星。
每一位流放到这里的囚徒在来之前都以为所谓的流放不过就像是从繁华的大都市到了落后的山村,甚至庆幸于帝国早已废除了死刑。
但当他们来到这里,亲身体会到这里冷酷残忍、无限贴近大自然的生存法则,他们或许宁愿死刑没有被废除,也好过忍受这样的折磨。
——每到夜晚都是一场与死神竞逐的赛跑,要为了自己的生存而豁出一切,与变异生物搏杀,与同类相残,还要提防自己的同伴因为一剂营养液就背后下黑手,以为自己就要崩溃之时终于熬到白昼,于是又失去了自我了断的勇气,只能就这样迎来又一个漫长的黑夜……
在这样不断轮换的白昼与黑夜中,有人成功熬了下来,也有人永远消失在黑夜中。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帝国会允许这样一颗连地表都被鲜血染红过不知多少遍的星球存在,允许这样野蛮残忍的“狩猎”,更不知道在幕后操控着游戏规则的人究竟是谁,每天都在拼尽了全力活下去,到了白昼便能松一口气,找一个地方好好休息……
不知不觉间,这群自诩高等生命的新人类反而已经沦为了为最基本生存需求而厮杀的野兽。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渐渐变得迟钝,遗忘了曾经学过的许多知识,放弃了那些自以为高雅的爱好,变得麻木而驯服。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从始至终,他们就只是囚笼中争斗的困兽,自以为只要熬过一次的黑夜就能生存下去,其实只是笼外的人在挑选最强大最完美的一只野兽,挑选胜出的蛊王。
因此,一旦有人成功熬过某个期限,在流放星上存活超过某个时间,他就会在下一个黑夜无声无息消失,最终沦为了地下研究所的又一个实验品。
这些流放者中,总是有聪明人的。有些人或许是发现了什么,察觉到了不对,存活时间越久,就越是感到不安,他们开始想方设法为自己寻找出路。
偶尔有幸运儿发现隐藏在这颗星球地表之下的秘密,进入那庞大的地下城,却没能如勇士一般攻破魔王的巢穴,反而变成了主动送上门的肥料。
……
由无数流放者血肉所堆砌的地下研究所中,最中央的那间实验室里,一面纯白的墙壁之上正显示着地表之上的画面。
硕大得堪比小楼的巨型“蜘蛛”在黑夜中捕食,它锋利如刀的肢体切开了猎物的胸腹;石堆之上两道人影纠缠扭打在一起,他们在地上翻滚,用手,用脚,用牙齿去撕咬,旁边是一剂未开封的营养液;静静潜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的人在其他人经过的一瞬间腾身而起,如同狮子扑咬向孱弱的羊群……一幕幕画面在墙上闪过,流放星地表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被这间实验室的主人收入眼中。
他的声音慢悠悠响起,似乎饶有兴趣的样子:“A923,D516,E722……这些先标记下来,接下来半个月持续观察记录,有成为实验品的潜力。”
掌控整个研究所的智能主脑发出死板的机械声:【已收到第一权限者的指令,进行中,新一批实验品候选已标记。】
做完这些,实验室的主人转身出了这间实验室,一路穿过银色金属打造的长廊,沿途一位位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在看到他时几乎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目送他从自己身边经过,彼此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们的身体都好像僵硬了。
这幅画面简直就像是丛林中的小动物遇到了悠然路过的百兽之王,一方闲庭信步,一方寒毛直竖。可以想见在这些研究人员心目中这个人是何等的可怕。
——“梅菲斯特”的名号名副其实。
事实上,但凡了解了他发明的狩猎游戏,见过那些自他之手流出的变异生物,看到那些被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实验品,哪怕是这群违背了不少底线的研究人员,都感到心中一阵凉意。
倘若说他们还只是违背底线,那么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底线。人和野兽在他眼中都没有区别,世俗的道德伦理与法律对他来说更是一纸空文,不值一提,他践踏起来时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在沿途研究人员的目送之中,梅菲斯特走过一条条通道,穿过一扇扇门,最后来到了另一间实验室之前。
银色金属门自动打开,实验室内的景象自然就被收入眼底。
只见大开的实验室中,一根根透明的立柱排布整齐,立柱内充满了幽蓝色的透明液体,一道道赤身裸体的人影便浸泡在这幽蓝色液体之中,看上去宛如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但他们的心口却还在微微地起伏,显然都还活着。
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这些人的肢体部位都与常人不同,有的十指锋利异常,宛如野兽的利爪;有的脚掌之间连着一层奇怪的噗,大腿肌肉显示出强劲的力量;有的双肩骨骼突出,看上去就好像即将长出一双翅膀……种种异化的特征从他们身上显示了出来,在实验室的灯光照耀下,呈现出魔幻而诡异的色调。
若是地表上的囚徒们能见到这一幕,或许就会意外地发现,这里面有不少都是他们的“熟人”,而且都是曾经在无数个白昼黑夜轮回中活下来的强者。而他们身上的特征又与囚徒们曾经见过的许多变异生物及其相似——事实上,那些变异生物都是研究所的失败实验品,正好放到地表上进行废物利用。
梅菲斯特在实验室中观察了一阵,正要动手,突然间,一声极其痛苦的惨叫从外间不知哪里传来。
这让他起了兴趣。
他走出实验室,便有一位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匆匆跑来,诚惶诚恐地开口:“抱歉,梅菲斯特大人,是新来的实验品不听话,打扰了您……”
这人惊慌失措的双目中映照出一双闪烁着奇异光泽的眸子,就在眼前的男人突然轻轻竖起了一根手指:“嘘~”
“……你吵到我欣赏音乐了。”
男人的声音轻柔低沉,如同情人耳边絮语,有种奇怪的令人沉迷的魅力。
“生命最后的绝望乐章多么悦耳啊。”
第253章 叛党37
这间地下研究所的建造极为出色,无论是隐秘还是隔音抑或防御都是一流的。那不慎发出来的惨叫声很快就被隔绝了,一点一点消失在众人的耳畔。
但随之响起的是另一道声音。
那似乎来自左侧通道前方的入口处,视力好的人若是仔细去看,大概能看到一个人被好几位研究所生产的批发克隆人士兵毫不留情地拖了进来。
他身上浸着血腥气的泥土在银色金属的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那血腥的气息甚至一路飘到了所有人的鼻尖。
“放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谁允许你们这样干的?”
“流放星是帝国囚牢,任何人都不能动私刑,你们他妈这是在违反帝国法律!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吗?!”
似乎是被人狠准稳地踢了一脚,那人猝不及防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大喊大叫的声音终于被打断。
梅菲斯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吸引了过去。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阵,眼看着那个人被人如死狗一般拖进了某条通道。他知道那条通道尽头的专属实验室是专门用来储存基因崩溃的实验个体的。
闭上眼睛轻轻嗅了嗅空气中飘荡过来的血腥气息,梅菲斯特突然笑了:“看来这个新到的实验品身份不一般啊。”
一直以来,由于地下研究所的实验品消耗极快,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专门出去抓实验品。
那些消失在夜里的囚徒中,很难说有多少是死于变异生物和其他囚徒之手,又有多少是被带到了这里。恐怕就连梅菲斯特自己都不清楚。
在取消了死刑的现在,流放就是最高的罪行,排除极少数像原身乌横那样蒙冤受屈者——事实上,这个可能性非常低。流放星上的囚徒几乎大部分都是十恶不赦之徒,有手上血债累累的星盗头子,有身负人命的穷凶极恶杀人犯,也有战场上的屠夫与叛国间谍……毋庸置疑,只论能力而言,这群人大部分都是新人类中的佼佼者。
当他们被放到囚笼中自相残杀时,能从中脱颖而出的自然就是最有价值的实验品。
承受各种改造的实验时,他们所能坚持的时间和成功率都比其他人高。
但除了这一类养蛊一般找出的实验品,还有一种也是梅菲斯特所需要的。
那就是基因崩溃患者。
他本身就是基因崩溃患者,一直以来所做的所有研究都是为了让自己成为更加完美的生命,那么,一旦稍有成果,自然就要先用其他基因崩溃患者来检验。
由于大部分基因崩溃患者几乎都被抛弃到了弃儿星,那里的人又极度排外,想拐人都很有难度;少部分基因崩溃患者获得了家人的包容,就留在帝国境内,而梅菲斯特又远在帝国边境外,如今与皇帝只保持着塑料合作关系,想要获得长期稳定的基因崩溃患者来源,对他来说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时候,他就不得不使用一点非常手段,直接拿流放星上健康的囚徒开刀,人为制造基因崩溃患者。
就像三皇子对原身乌横,艾芙对三皇子所做的那样。直接注射药剂。
——这显然是需要成本的,毕竟促基因崩溃剂并非烂大街的普通药剂。
所以,当这一回研究所的人在地表上发现了一位基因崩溃患者,那简直是如获至宝,当即就忙不迭把人抓了回来。好歹也能省掉一支促基因崩溃剂呢!
至于身份?可笑,都已经沦落到流放星了,管他过去的身份多么辉煌!难不成还指望能离开?研究所中谁人不知,梅菲斯特才是这里的无冕之王?所有囚徒都只是他圈养的实验品而已。
所以,听到梅菲斯特的话,附近其他的研究所成员都一齐笑了起来。这明显的嘲笑显然是一种附和,针对的是那个到现在都还没认清状况的倒霉鬼。
不过,没过多久,便有人从那条通道急匆匆过来了,他带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那个被他们抓回来的倒霉鬼,居然就是帝国的三皇子!
这个身份显然就有些特殊了,方才还在嘲笑对方自不量力的研究所成员顿时就变得摇摆不定。
毕竟谁都知道研究所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三皇子就算被流放,终究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他们要是真拿对方当实验品,肯定要考虑皇帝的态度。
但接下来,踌躇的众人就看见方才还满脸漫不经心的梅菲斯特抬起了眼帘。他那双深绿接近黛色的眸子里,似乎又泛起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光。
对他再熟悉不过的众人脊骨一阵发寒,所有人一时间竟然不敢再开口说话。
“帝国三皇子?”男人低沉的声音呵呵笑了起来,“哈,来的正好。我可是期待这个一手毁了我最完美实验品的家伙很久了。如果他不能还给我另一个完美的实验品,他会明白惹怒我的下场。”
“……期待他能给我一个惊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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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文简直要疯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遭受了此生最大的挫折。先是被本以为已经死定了的原不为一手掀翻,接着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做垃圾一般抛弃,只为了让原不为出气,最后,一直表现得对他情深一片、不舍不弃的艾芙,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她不仅摧毁了他的身体,让他沦为了基因崩溃的废人,更是用言之凿凿的真相直接击溃了希文的心灵。
尽管艾芙口口声声称“乌横”就是个复制品,希文沦落到这个下场都是庸人自扰……都没有拿出确切的证据,三皇子希文还能勉强自欺欺人就当她是故意撒谎报复自己。
但他心里很清楚,对方所说的多半就是真相。
这个事实简直比他在同亲生兄长的竞争中败下阵来更令他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