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早就见他带着王主任出门,说什么去湖东大队。”门卫想了想,“听街上赶集的人说,湖东大队的老牛疯了,一气儿冲进了镇子。”
“没伤人吧?”
门卫摇了摇头。
“小王呢,姐妹俩还没有和好吗?”
“和好了,王主任还能扯了李镇长过来?”
“王自明!”郑修平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还真把李蔓当闺女养了,什么都想插一手,管一管。”
门卫也是公安局的老人了,当年的事,哪件没有看在眼里。
想王自明、郑修平刚来那会儿,一个是县委的统计员,一个是小民警,语言不通,道路不熟,各民族的习俗也不懂,要没有李岩帮忙带他们走进各村寨,在当时那样一个环境下,他们一个个的能那么快站稳脚。
唉,有人记恩,有人看利!
“您快点吧,李镇长带的还有两位军人呢,我听他叫那个年轻的‘米政委’。”
“米政委!”郑修平惊讶道,“还有半月才招兵,他怎么这会儿来了?”
门卫沉默地摇摇头。
郑修平不敢怠慢,关上门,带着卫门飞速下了楼,朝前面公安局走去。
他到时,一帮人就站在院内,听小毛跟值班民警王乐怼持。
听了两句,他便知道糟了,小王被杨玉莲绕进去了,成了为她出头的椽子。
狠狠瞪了小王一眼,郑修平走到老爷子身边倒也坦然:“李叔,对不起,这事是我们处理的不对,我原想着两姐妹打架,让她们母亲从中劝劝,调解一下,咱就不走流程了,必竟孩子还小,别留了案底……”
“唉!老王啊,”李镇长看都没看郑修平一眼,哼道,“你说我是不是太孤陋寡闻了,竟不知这夺人工作、害人性命,只是孩子的普通打闹,那要厉害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提刀杀人了?”
“照郑局长这理论,杀的只要不是外人,就没事。”王自明说完,向米宇航请教道,“米政委,我没理解错吧?”
说错话了!
郑修平苦笑着冲李镇长、王自明拱了拱手,讨饶道:“我的错!有什么,咱私下说,先处理眼前的事好吗?”
李镇长冷哼了声,率先朝审讯室走了过去,王自明扶着老爷子,唤上李蔓、宋逾紧随其后。
米宇航和齐向荣互视一眼,跟了进去。
郑修平张了张嘴,有心想拦,又怕两人将王乐的所作所为按到他头上,对他印象不好,越过他招兵或卡他们这边的招兵名额,影响他今年的政绩。所以不但让人进去了,在打电话给省外贸局求证时,还报了米宇航的名字。
一张工作名额差点没要了一条人命,还引来了边防军的关注,外贸局不敢轻忽,立马从内部查了起来。
半小时后,外贸局的人事主任亲自回了电话:“郑局长,卷子的名字没错,是李蔓。五天前,李蔓的母亲郑玉莲,代李蔓领完通知的第二天,又过来帮忙办理了工作转让手续。我对比了下,转让书上面的签名跟卷子上的名字,笔迹一致。”
李镇长上前理论的脚步一顿,跟大家一起转头看向了李蔓。
李蔓一愣,接过电话:“你好,我是李蔓。我没有签过什么工作转让书。”
顿了顿,李蔓又道:“从省城考试回来,我除了给我母亲打过一通电话,请她帮我拿通知书,这中间没有寄过一信,这个邮局是可以查的。”
“会不会是你在省城就提前给你母亲写好了。”
“那就更不可能了,当时是我们学校的校长陪我去的,他下午还有一节课要上,我们时间很赶,到了省城就直接去了你们外贸局,考完试就坐车回来了。这中间,我既没有跟我母亲见过面,也没有跟她提过一句有关考试的事,想着待分数下来了,给她一个惊喜。另外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招工时既然选择高分录取,怎么会接受工作转让?还是说,你们觉得季墨雅的英语水平比我高?”
“李蔓同志,我们的工作主要是执行调供计划,不是每年都有机会去广州交易会。你母亲过来办理工作转让时,说季墨雅的小舅在农贸局工作。”
李蔓恍然,他们需要的英语人才,一个就够了,没有她这个第一名,还有第二名可以录取,所以季墨雅成绩如何根本就不重要,相对的,外贸局更看重她调配物资的能力。
“李蔓同志,转让书我让人寄到你们镇公安局,鉴别笔迹后,麻烦你们公安局出张证明寄来。你放心,要是我们的失误,工作不变,作为补偿,我们会另发半月的工资给你。”
李蔓点点头,道了声谢。
东西寄来再鉴定没有那么快,所以现下能判的是季墨雅的故意伤人罪和“封资修”。
又因为发箍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判多少年,还待郑局长上报后,看省城那边对她父母的审查情况。
王乐作为民警,却失了公正之心,被开除公职。
从公安局出来,李蔓扶着老爷子站在路边,看着季墨雅被人扭着胳膊押去监狱,等待最后的审判,长吁了口气,身心都跟着陡然一轻。
老爷子则目光复杂地看向跟米政委寒暄的郑修平。
“放心吧,”王自明跟着看过去,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出了这事,郑修平也落不了好。”
郑修平如何老爷子并不关心:“我担心查出杨玉莲的海外关系,小蔓会受到牵连。”
王自明:“小蔓已经结婚了,能影响到她的也就是工作。大不了,省城外贸局的工作咱不要了,我再给她找一份。”
“南猛坝粮食局在招会计。”李镇长过来道,“就是有点偏。”
第7章
南猛坝何止是偏啊,它还远。
从他们寨子过去,要翻两座大山,一来一回得走上大半天,山高林密、路陡难行,小蔓一个姑娘,老爷子可不舍得她吃这苦。
同样是离开家工作,他还是希望孙女能去大城市见见世面。
“等等吧,看省城那边的审查情况。”
李镇长点点头:“南猛坝粮食局的老会计七月退休,决定了跟我说一声,我给小蔓写封推荐信。”
“好使?”王自明可是知道的,各乡镇公社但凡有哪个单位空出一个职位,一早就被附近村寨的知青盯着了。
这帮学生娃,有文化有见识,对这片土地又怀了一腔赤诚热血,一向是各单位优先考虑的对象。
李镇长:“考试呗,择分录取。”
王自明点点头,回头跟李蔓叮嘱道:“去省城工作是好,留在家门口也不错,得失心别太重,你还小,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
李蔓见两人对省城的工作都不看好,心里有了底,“我们队里的段会计,打得一手好算盘,回头我跟他学学。”
是个聪明的娃,一点就透。
李镇长跟王自明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抹赞许。
两人还有工作要忙,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走了。
老爷子回头,有心想跟米政委、齐军长道一声谢,见郑修平拉着两人不放,便没上前。
审讯结束,宋逾带着小毛提前一步出来,去医院门口赶了牛车过来,“阿爷、小蔓、李叔、段大哥,上车!”
路上老爷子关切地摸了摸孙女的头:“身上还疼吗?头还晕不晕?”
多久没有被人这么关心了,李蔓蹭了蹭他粗糙的手心:“医生说没事,就是滚下来的途中撞到了腰背,身上有点青紫。”
“医生给我开了红花油,”李蔓扬了扬手里的网兜,“回家让阿奶给我揉揉,歇两天就好了。”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只是青紫?老爷子不信,怕孙女隐瞒了病情:“宋逾,是小蔓说的这样吗?”
宋逾回头。
李蔓忙冲他使了个眼色。
宋逾翘了翘唇:“医生说没伤着筋骨。”
老爷子松了口气:“回去,让你阿奶杀只鸡,去诊所抓点黄芪、党参、当归、熟地……和着炖了,晚上多喝两碗,活血化瘀。”
“李爷爷,”小毛笑道,“宋大哥打的野猪分吗?”
老爷子:“分!”
“不等咱们到家,我看就该分完了。”李良工笑道。
小毛:“啊,那不是到家就能吃着肉了。”
李良工:“哈哈……可不。”
“宋大哥,牛鞭给我,我来赶车。”小毛迫不及待道。
宋逾随手递给他,小毛一扬牛鞭:“驾——”
黄牛撒开四蹄跑了起来。
随着离寨子越来越近,远远地他们便闻到了肉香。
壮劳力都去上工了,留在寨子里收拾煮肉的是几位老妇人和一帮烧火捣乱的幼童。
李蔓一眼扫过,准确地在人群里找到了奶奶赵金凤:“阿奶——”
“小蔓!”赵金凤放下手里刮洗的一块生皮,急急跑了过来。
“阿奶你慢点——”李蔓松开老爷子,不等牛车停下,双手一撑车帮跳了下去,迎着赵金凤疾跑了几步,一头扎进了她怀里,“阿奶、阿奶……”
淡淡的馨香,是记忆里的味道。那一瞬间,李蔓几欲落泪。
“哭什么,谁欺负你,不会狠狠地打回去,一次不行,就多打几次,看她下次还敢不敢!”想到季墨雅、想到杨玉莲,赵金凤又气又恨,“季墨雅呢,看我不撕了她……”
牛车停下,小毛将手里的缰绳往段大林怀里的一丢,一边朝平坝上煮肉的大锅跑去,一边笑道:“关起来了。”
“关起来了!”赵金凤诧异地看向被宋逾扶下车的丈夫,“关几天?”
“怎么也得个几年吧。”老爷子看了看平坝上支起的两个大锅,“肉没分吗?”
“分了,一家两斤,集体户三斤。剩下的内脏、猪头、猪蹄、猪尾巴混着酸笋菌子洋芋煮了,生皮制撒,晚上抱坛苞谷酒过来,你带着宋逾请大家喝几杯,谢谢大伙今儿上山帮咱们寻小蔓。”
“嗯。”
赵金凤担心道:“有季志国、杨玉莲呢,季墨雅真能判几年?”
老爷子点点头:“审讯时,边防的米政委、齐军长也在。”
赵金凤心头陡然一松,随之气道:“该!咋不枪毙了她啊,小小年纪就这么毒,小蔓怎么说也是她妹,她但凡念点这两年我们对她的照顾就下不去手……”
“不气哟、不气,”李蔓顺了顺老太太的背,哄道,“为她气着了,可不值!咱得好好的,开开心心的,让她在监狱里每次听到我的消息,都恨得咬牙切齿、嚼齿穿龈……”
满满的孩子气!
宋逾听得好笑。
说着话,几人踏着青石板路,跃过一户户人家,到了自家门前。
山里湿气重,寨里家家户户都是横木垛成的两层茅草房,上楼下厩。
说是厩,赵金凤嫌楼下养家畜,味儿大,天热了熏人,只让放了茅草、干柴和农具,牛栏羊圈围在了篱笆院的左边,屋后是果林、菜地。
垛木缝隙大,夜里寒凉,每家都在堂屋设了火塘,长年不灭地烧着火,火上支着个三角铁架,架上放着个灌满水的铝水壶,咕噜咕噜地冒着白烟。后墙上挂着几样皮毛、长刀和□□,侧边靠墙摆着个厨柜,厨柜上面挂着锅勺,靠近门边的地方支着个小桌,桌上放着几个竹篾编的盘碟,放着几样果子,另一边放着纺车、织机和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