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淼懵逼脸,无辜地摇了摇头。
家里有一套,但她今天又紧张又兴奋,忘了。
韩勒眉心微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温爷爷,附近哪里可以买到吗,我去买。”
若是买不到,他跑回家取。
温山摆摆手,从身后柜子里找出一套:“这些质量普通,但胜在便宜,专门给家境贫困的学生准备的,你先用着。”
国内开展美术专业的大学不多。
自七七年恢复高考到现在,美术生都只考专业,不考文化成绩。看似门槛低,实则有闲钱学画的人很少,一些有天分的孩子因买不起绘画工具而放弃了。
像山水班这一届新生只有十三人,其中三四个底子不错、稍微出众点,别的在温山眼里,跟刚学画的孩子没区别。
唯有一个叫顾小珍的女孩子,是因天分高破例入学。
宿淼欣然接过,模样乖巧道:“谢谢温爷爷。”
温山又道:“下楼后,顺着右手边石子路走差不多三百多米,有一栋造型别致、墙上满是涂鸦的楼,那里就是A栋,三号教室就在一楼左侧。”
宿淼两人顺着温老爷子的指示,很快到了教室。
此时教室门开了。
韩勒抱着笔墨率先一步进门,宿淼跟在他身后,进去才发现,这个教室非常空旷,三列条形木桌摆得整整齐齐,除了配套的方凳,就没别的了。
一个瘦弱的女生站在最角落的那张桌子前,背对着他们。
听到他们进门的脚步声,擦拭桌面的动作微微停顿,但没有回头。
显得有些孤僻。
宿淼看看她,又看看前面空着的位置,无措地看向韩勒,韩勒没领悟到她的困惑,回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宿淼想了想,照直朝角落的女生走去。
“你好,请问哪个座位是空着没人坐的呢?”
声音娇娇软软的,很陌生。顾小珍站直身体,回过头,闯入眼帘的是一对陌生的男女,相貌出众。
女的眉眼弯弯,笑得很甜,男的没什么表情,抱着笔墨纸砚站在她身后半步远。
“……同学?”
顾小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看漂亮姑娘看呆了,不自在地低下头,手指往旁边指了指:“这里没人坐。”
宿淼脸上笑容愈发灿烂:“谢谢你。”
她按照自己惯用的摆放习惯,先让韩勒把毛毡铺在桌上,笔洗摆在右上方,砚台在笔洗下面,笔帘放笔置于砚台右侧。
再小心翼翼将宣纸放在正中间。
这番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顾小珍愣了愣,她迟疑片刻问道:“你……会不会走错教室了,今天在这里上课的是山水班一年级。”
宿淼侧首,嘴角含笑:“没有错,我就是来山水班听课的。”
顾小珍:“……听?”
宿淼大大方方,指着垂在胸前的旁听证,毫不避讳道:“对,我是旁听生。”
顾小珍又抬眸看了看韩勒,没说话,但宿淼看懂了她眼中的疑问,拉着韩勒介绍道:“这是我丈夫,我第一天来听课心里很紧张,他便陪我来了。”
听到这话,顾小珍神色跟着轻松起来。
原来,这么好看的人也会紧张不安呢。
她露出一个友善羞怯的笑容,磕磕巴巴道:“我第一天到学校时也好紧张,习惯就好了。以后你如果有不明白的就问我,我,我告诉你。”
宿淼眸光微亮,点头应道:“好。”
两个女孩年纪差不多大,迅速建立起友谊。
宿淼这会儿彻底不紧张了,便忍不住过河拆桥,凑到韩勒耳畔:“要不,你忙你的去吧。我认得路,下课后就自己回家。”
韩勒挑眉,似笑非笑:“确定不会哭鼻子?”
宿淼表情坚定:“不会啦,我本来也没哭。”
韩勒默了片刻,又问了一遍:“真不用我陪?”宿淼点头:“我没问题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一会儿人就会越来越多。
如果他们知道她上学还得丈夫陪着,肯定会在背后笑话她。
不过,这也怪不着别人,确实很奇怪不是吗?还显得她特别没用。
许是旁边有陌生人,宿淼久违的自尊心突然之间冒了出来。
韩勒眸色认真,看着她好一会儿,点点头:“行,下午的课结束后我来接你。”
宿淼点头如捣蒜:“嗯嗯。”
在顾小珍看不到的视角,她手指轻轻勾了勾韩勒的无名指,软声道:“我等你啊。”
勾得韩勒心里也软乎乎的,彻底拿这小撒娇鬼没辙:“知道了。”
顾小珍没好意思看两人在做什么,耳朵却听得真切,有些好奇,又不好意思偷看,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书上。
等韩勒离开,她才抬头,冲宿淼友好地笑了笑。
她个子瘦瘦小小的,脸颊没什么肉,衬得眼睛特别大,瞳孔也很大,眼珠乌黑清澈,怯怯的,试探地看着她。
像怕生人的小猫咪,勇敢伸出jiojio,宿淼差点被自己的脑补逗笑。
她也笑眯眯地看着对方:“我叫宿淼,你呢?”
“我,我叫顾小珍。”
宿淼:“你好,顾小珍。”
她伸手,顾小珍愣了愣,这是她来到安南大学后,第一次被人以平等的目光注视着。
顾小珍眼眶泛热,犹豫着伸出手跟宿淼握了一下:“……你好。”
宿淼不知道握个手也能把人弄哭,瞬间慌了。
“顾小珍,你怎么了啊?”
顾小珍摇头,将眼里泪花逼了回去:“没事,你,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那双黝黑的瞳仁紧张的看着宿淼,牙齿用力咬着下唇。
她的衣服一看就好贵的样子,人长得又那么美,又那么温柔。万一她知道自己当过乞丐,四处捡垃圾换钱,会不会嫌她……?
想到这儿,顾小珍自己先退缩了:“没关系,我——”
“当然,我们当然是朋友。”
宿淼被她弄得满头雾水,但她有个毛病,吃软不吃硬。
一瞧见别人哭唧唧,那些不该出现的心软就会跑出来作祟,就像对车夏荷,对陈芸芸……她嘴上不认,其实心里对别的女子总会宽容几分。
甚至对疯了一样挑衅自己的宿安,宿淼依然很克制,顶多小小反击,并未真正露出獠牙。
“既然是朋友了,那一会儿你的书借我看看呗?”
这话纯属没话找话。
但顾小珍却很受用。
她惊喜地望着宿淼,特别仗义的把书本递给宿淼:“……给你。”
“洪教授说,今天上午要开始临摹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我已经记得差不多了,书给你吧。”
宿淼震惊得张大嘴巴。
翻到她说的那一页。
巍峨屹立的大山,一泻千里的飞瀑,溪水淙淙,山路上的驴队行旅,典型的北国景色。作画之人笔力冷峻,极有风骨,即使看不到真迹,也能透过纸张感受到那股强烈的雄壮逼人的气势。
这样一幅临摹难度不低的画作,顾小珍竟说记住了……
莫非,她的新朋友在绘画一途天赋很高?
小孤僻突然变身天才,宿淼震惊得可以生吞下一只鹅:“你真厉害呀。”
顾小珍被老师们夸过许多次,但这是第一次有同龄人夸她,偏黑的脸蛋上晕出两团酡红,腼腆道:“……还,还好,不厉害的,我只是记性好一点点。”
宿淼觉得她太谦虚了,又夸了好几句,惊叹之意溢于言表。
两人你夸我,我夸你,一团和乐。
忽然就有人煞风景,身侧传来冷冷的嗤笑:“只会一板一眼复制临摹别人的画作,算什么天才,连颜料都买不起的人,还指望她在国画这条路继续钻研?”
声音很年轻,是个男同学。
说完这话,他低头看宿淼,眼底闪过惊艳,似是好意地劝道:“你是新来的同学吧,你可能不知道顾小珍是谁,她呀,跟她爷爷在街上讨饭捡破烂,温院长好心才让她跟大家坐在一块学画,你跟她聊天,不觉得脏吗?”
宿淼脸上的笑倏地收敛。
回头看顾小珍,就见她窘得满脸通红,手紧紧揪着桌角,眼神无助,却又像是习惯了这种场景,有些自暴自弃。
宿淼蹙眉,目光不善地瞪向一脸得意的男生:“你的脸真大,像平原缅邈,山河浩荡。捡垃圾养活自己怎么了,哪里脏了?不偷不抢自食其力,你以此嘲讽她人是觉得自己很高尚吗?眼睛不瞎的人都会选择跟顾小珍同学做朋友,你心才脏。”
顾小珍抓着桌角的手松开,嘴唇蠕动,话却哽在喉咙里。
男生被宿淼的话噎得久久没回过神,尤其是那句“心才脏”,让他又尴尬,又恼怒。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宿淼面前的那套工具上,立刻像是抓到了某种把柄,冷哼了一声。
“原来是打肿脸充胖子,难怪能跟顾小珍说说笑笑。”
说罢,摆出一副“看破你”的高傲姿态,雄赳赳气昂昂走到最右侧第二排坐下。
宿淼翻了个白眼,没理会。
扭头继续跟顾小珍聊天,这才知道那个比长舌妇还能搬弄是非的男同学叫祁子实。
而接下来十分钟,她见证了何谓小心眼,何谓长舌男。
祁子实就跟乡下的三姑六婆似的,在教室里蹿来蹿去,四处跟其他人宣扬宿淼跟小乞丐做朋友,随后又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人怀疑宿淼是不是跟顾小珍一样走破格录取的路子进来的。
否则怎么会在开学一个月后才来上课。
坐在宿淼前桌的女同学回头看了她好几次,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问道:“为什么晚了一个月你还可以来上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