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宏德亲王还未有表态,一阵清脆的瓷器摔碎的声音从园子门口传来,在安静的席间十分突兀,众人齐刷刷朝那方向看过去。
却是一身烟水绿褶裙的谢家小姐,正面色苍白,泪水盈盈地看着丹玄皇子。
见众人看过来,那谢家小姐一抹泪水,呜咽着跑了出去。
像是被男子所负,哀怨无比。
席间的氛围顿时诡异尴尬了起来,特别是谢隼。
虽然头宴并不讲究正统排场,但在这外交席面上,身无品级的人是没资格入席的,除了云悠便是那一两位诰命妇,寥寥几位有品级的女子,方能入席在场。
谢灵韵无级乱入,已是十分没礼数,偏还打碎个杯盏,偏还对着那丹玄皇子满目幽怨,当下便引得众人无限揣测。
他如今在朝中已经座下不稳,上有皇帝的不满,下有秦枢的虎视眈眈。
想到秦枢,他便恨得老牙直磨,难得一遇的智多妖才,偏生女儿勾不住!这样一想,谢隼脸色忽青忽白,心中对女儿生出不少怨气来。
谢灵韵一而再地让他丢脸,多年钻营,倘若一朝败在女儿手里,倒真成了满朝笑柄。
云悠捻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舌尖用力,将果肉吮出来,樱唇微张,旁边的春和眼明手快,端了玉盘凑到自家郡主面前,深紫色的葡萄皮带着几粒葡萄籽被吐至玉盘中。
葡萄清甜入腹,云悠露出一个真好笑的惬意神情,望了望那神色无动于衷的丹玄皇子,又望了望神色跟调色盘一样的谢隼,最后,落入那双黑曜眼眸中。
秦枢看少女小狐狸般的幸灾乐祸神色,嘴角微微扬了扬,复又目色沉黑地看向历桑苏图。
“刚才说什么来着?哦,看本王这记性,丹玄皇子,本王不同意,你换个人选吧。”
宏德亲王大喇喇地一甩袖子,将众人的话题拉回了正题上,并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皇帝撇了撇嘴,到底没出声,这就是也默认了拒绝。
秦枢笑意加深,太后有多喜爱这个郡主,及笄便可见一斑,把陈云悠送去联姻这种事,得踩到太后的头上才行得通。
天下谁敢踩到太后头上?
只不过,丹玄皇子,若只是如此莽撞之人,倒叫人失了兴趣。
凤目闪过暗光,年轻的御史台也捻了面前的葡萄送入口中。
果然很甜。他想。
“我丹玄国确是诚心与贵国交好,如此实在决绝,未免不给我丹玄情面,不知贵国是何表态?”
苏图嘴巴一张,便露出被辜负心意的不满,话里话外,直指拒绝联姻,是对方不仁,影响两国往来。
皇帝阴了阴脸,若是不出意外,下一句,这丹玄皇子就该开口讨要好处补偿了。
“眼看秋收在即,两国商贸将达一年之中的繁盛时期,不若边关税务减免二三,也叫两国和乐和乐。”
云悠抬眸朝苏图看过去,倒也是个清明的主,下调关税,比起直接讨要东西,显得更为温和,也因此带出了丹玄的无辜诚心姿态来。
就好像被欺负了,对方却只要你说声对不起一般无辜,只不过,事实是,根本没人欺负他。
政治手段可谓十分绿茶。
云悠都要开始怀疑,剧情里丹玄皇子攻城,是不是有别的意图在内里了。
皇帝脸色更阴了,关税这种东西,看似温和不打紧,但是落到实地里,却是白花花的银子,最实在不过的东西,别说二三成,就是一成,也是一笔巨款。
只是,先拒联姻,后拒贸易,已显出本朝几分小肚量来,皇帝丢不起这个脸。
“丹玄皇子此言差矣,我朝可堪外嫁的不过纪国郡主一人,若是丹玄不介意臣子之女,秦晋之好倒也妙哉,只是,若是答应了丹玄求娶郡主,他国也欲结好,我朝可再没第二个郡主了,实在令人难办,我观丹玄皇子亦是体恤爱民之人,想必亦能体会个中难处,求娶之事,还是作罢为好。”
年轻的御史台起身,缓缓道出一番缘由,硬话软说,婉拒了对方的求娶,道明我拒绝也是不得已,也就堵了对方的关税之说,说罢举杯朝对面的苏图敬了一敬,一饮杯空,预示这话题可以结束了。
“正是如此,纪国年岁尚小,太后也十分娇宠,还需留在老人家身边尽孝,实在无法,可叫诸位使臣失望了。”
皇帝大悦,跟着说了一番搪塞之言,亦举了酒杯,算作歉意。
历桑苏图咬着后牙槽,望向对面的秦枢的眼神十分不善,心中暗骂到嘴的鸭子飞了,若是他再继续纠缠,倒显得丹玄揪着人不放。
云悠在心里鼓掌,不愧是秦首辅,瞄过谢隼阴郁的神色,竟觉得有些暗爽。
秦枢的光芒越是出彩,谢隼便会越发暗淡下去。
见这场舌战的中心人物丝毫没有半点慌乱,还优哉游哉地四处瞄他人神色,那双狐狸眼中闪着名为妙哉的亮光,秦御史露出一个堪称宠溺的微笑来。
求娶小风波以丹玄的失败收场,未捞到半点好处的苏图闷闷喝着酒,瞧着那坐上的少女心痒难耐,生出一股不得手不罢休的倔劲来。
接下来的宴席,皇帝亲近自己一手提拔的御史台,谢隼独自抑郁,包括宏德亲王在内,都已瞧出了朝中局势的变换之风。
徐徐与皇帝相谈,在众人眼中已是新宠臣的秦枢,一双凤目只暗中瞄向那丹玄皇子,如暗月夜鸦,将有不测之兆。
...
苏图刚下了宴席,伴着微醺的步履,正欲回居所洗漱一番小眠一会,冷不丁从亭台假山处冒出来一个女子,对着他就是要扇巴掌。
今日在席间吃了个软瘪,苏图心中正十分不利爽,见此,毫不客气地抓住了那女子手腕,将人反推了出去。
谢灵韵没想到对方会如此不怜香惜玉,当下哭了出来。
“你不要脸!既然要娶那个郡主,何苦又来招惹我?”
美人娇弱无比,嘤嘤的泣声犹如黄莺婉吟,好不可怜,极易引起男子的恻隐之心。
苏图还是十分吃这套的,见美人为自己争风吃醋,受用无比,好像今日的不快都有了慰藉,当下将人揽进怀里,一番哄弄。
假山后,一双震惊的眼眸爆发出蓬勃的怒意,转身朝一个方向奔走而去。
“大哥!谢小姐往后是你的妻子,你怎能容忍她被外男轻薄?!”
乐平穿着近卫劲装,闯进了秦枢小憩的荷亭中,劈头盖脸地质问道。
倚在栏杆处,正享受傍晚荷亭凉风的秦枢不悦地睁开凤目,华光流转,面色就牵连出一丝嘲意。
“谢家小姐,与我有何干系?乐平,谨言。”
乐平讶然,在他心中,谢小姐温柔善良,又娇美绵软,唯有大哥可堪良配,如他自己,都是没那个资格的。
“谢大人对你我有恩,大哥,你这是何意?”
听闻此言,秦枢脸上缓缓卸下嘲意,一种堪称阴戾的神情,似一团黑火,在凤目中燃烧起来。
“我说过,终有一日,他们会跪在我面前。”
他是蛊,蚀人而羽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秦枢(阴恻恻地笑.JPG)
云悠(阴恻恻地笑.JPG)
(背后一凉)作者:我到底写了个什么男女主出来...
小可爱们!清明节快乐!(*^▽^*)
第77章 、郡主恶毒18
头宴歇下, 宴中人各怀了心思,假山中的氛围却越发暧昧起来。
“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娶那郡主?”
谢灵韵得了苏图的安抚, 心中慰藉了不少, 但一想到那宴席上的绝美杏色,心中已是十分厌恶。
若不是陈云悠勾引她的枢哥哥,她与枢哥哥怕是早就订了婚约, 她又何至于跟那三皇子纠缠不清,让爹爹对她生了许些不满。
“不过一个政权玩物罢了, 我身为别国皇子, 身负国强职责,我的发妻, 必须是那高位女子。”
历桑苏图嘴上抹了油一般说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哄人, 位高固权是真,但那容貌他想要,也是真。
“那我算什么?”
美人不依不饶, 似乎在讨要一个说法。
“你自然是我的小心肝儿!”
男人嘴角带出一个邪邪的笑意,星目在傍晚的霞光中闪着狡黠之色,引得人忍不住想去揭开那层掩在表面的尔虞我诈, 一探内心。
“你果真还是想娶那郡主!”
目中一郁, 美人露出要离去的意思。刚转了个身, 就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拦腰抱住,灼热的气息在耳垂便传来。
“谢小姐可知,凡为和亲,公主也好,郡主也罢,若是两国交战, 必将被刎于异国。”
男人的体温温热,隔着夏日的薄衫,对方紧致到有些发硬的胸腹线条顺着女子的曲线相印,谢灵韵小脸已经羞得通红,在这番冰冷的耳语下,心惊之后,却泛起一股不可言说的兴奋感。
若是纪国郡主死去…那枢哥哥…
定能回心转意!
谢灵韵没察觉的是,她此时目中的兴奋,已被那男人尽收眼底。
嘴角的笑意加深,历桑苏图心知,鱼儿上钩了。
“若是不能顺利继承丹玄大统,一日为皇子,我便不能掌控大权,与你相守,高位之女可助我大业,但我心中只有你,待事成之后,我必倾心相待,还请小姐,助我一助!”
这话语如云中天音,在耳畔响起,又从远方而来,直直穿进谢灵韵的心底,在那深处的隐秘阴郁中,洞穿了一个出口。
反正,纪国郡主,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想。
“我该如何,助你?”
这句话似是呢喃出来的,低不可闻,苏图一笑,他瞧着那一张一合的小嘴,就明白了意思。
四下无人,唯有一声低沉的猫叫传来。
春和卷了自家郡主换下来的杏色浣纱裙,递给粗使丫鬟,叮嘱了洗晒事宜,让丫鬟送去山庄内的浣衣处。
其实,郡主这般的泼天富贵,穿一件扔一件完全不是问题,但除了那些委实一入水就废了的衣衫,能再穿上那么几次的衣衫,还是会留着。
好在乳娘是个好手,常常将那些旧衣裳改个样式,加些绣作,便又能成一件新装。
交代完,春和就瞧见,那沐浴后的玉人儿,又抱着只不知从哪儿窜进来的猫儿逗弄着,画面着实有爱,若是不去看那玉美人眼中阴恻恻的寒光的话。
“这倒是有趣。”
云悠伸手挠了挠蹲坐在竹榻上,肥肥的橘猫下巴,猫儿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这人美心善的谢家小姐,竟也能生出歹毒心思,果然,如意之人的纯善不稀罕,稀罕的,是那些在绝境中,依然心中纯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