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幼悠并没有要理会它的意思,淡声道:“你若是有能耐,怕是早就夺舍我亲自来掠夺灵力了,之所以一直没做,就是因为你不行。甚至你这缕分神还没法和自己的身体沟通……说白了,你除了在这古戒世界中装神弄鬼玩弄人心,什么都做不到。”
她自己安然调理着伤势,全无要跟戒灵继续聊天的意思。
其实俞幼悠也知晓,人心其实恰恰是最可怕武器。
她不知道古戒是被谁盗出中州,中途又流转到了多少人的手中,然而至今都无人参破这一缕小小尸傀分神的谎言,便说明了一切。
最先盗出戒指那人,明知这是清除异兽的重宝,却依然受到蛊惑妄图苟且飞升。
诸如俞不灭等人,或是自认为自己是救世之人,或是想靠戒指让自己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为善者,自以为能解救苍生,为恶者,自以为能掌控苍生。
殊不知,他们自己也只是这渺小苍生的一部分,苍生从来都不会被一个人所拯救。
戒灵已经陷入了死寂之中。
良久后,它才低低地笑道:“你不动摇,那是因为你未曾见过飞升盛景,也没见识过享受众生叩首,飞升去往上界永享长生拥有何等诱惑力。”
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风直直地向俞幼悠扑来,正是先前隐匿在这世界中装作戒灵的一缕分神!
小小一缕分神,再强也不可能夺舍了俞幼悠。
然而它所求的也不是夺舍。
在那股分神袭入俞幼悠脑海的瞬间,她便利落地用灵力将那股无形的风束缚住了。
与此同时,俞幼悠脑中闪过了无数画面,那是这缕尸傀分神刻意让她看到的记忆。
那是一片苍茫的大地,看得出刚经过天雷的洗礼,残破不堪。
凡人国度的皇帝,不到炼气期的稚童,各大宗门的化神期掌门,乃至是不通人性的牲畜,此刻都拜倒在尘埃之底。
而昏昏长空之上,苍穹之顶,有一束金色的光从中泄下。
天顶似有钟磬阵阵悠荡,仙乐响彻寰宇,而那金光越来越耀眼,最后化作一道从天而降的飞升之路,迎向底端的那个修士。
那道身影踏着飞升之路而去,所经之地,众修叩首,苍生伏地。
这便是飞升成功吗?
恍惚间,俞幼悠竟也浮起神往之意,脑中不受控制地思忖起自己借用古戒后成功飞升时的盛景。
若是她也能飞升——
然而下一刻,她却好似寻回一丝清醒意志,毫不犹豫地用灵力碾压着那丝还想诱惑她的假戒灵。
假戒灵似乎震住了:“你竟不心动?!”
当她见识到飞升究竟有多么诱人,且眼前就摆着这机会时,竟然还不心动?!
“我心动。”俞幼悠很坦然地回答。
然而她却依然坚定地一点一点将这假戒灵碾碎炼化,不让它有继续引诱自己的机会。
俞幼悠是人,也是修士,她拥有人类该有的私心和欲念,也藏着所有修士都会有的飞升执念。
然而她也见过那个凋零的世界,那些目之所见的凄凉和绝望,那些永埋于地底的废墟,那些漫无边际的尸山血海,都支撑着她强硬地将内心的所有欲望压下去,选择另一条道路。
修行先修心。
所有修士在踏入修途之前,都会有前辈告知这样一句,可真正能修心者寥寥无几。
那假戒灵在被碾碎之前嘶吼着:“你做不到的!不如与我联手,你将我的肉身放出来,我助你飞升!”
俞幼悠冷笑:“我们天才飞升都靠自己,滚!”
“你纵使炼化了我也无用,这不过只是一缕分神,我的肉身已臻至渡劫境!实话告诉你,就算你真能飞升也无法除掉我们……你当中州那些飞升修士为何无法清除这些尸傀?那是因为飞升者想重回下界,都需得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渡劫境以下,否则就会被天雷惩戒!”
戒灵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癫狂的兴奋:“而我的真身却不会引来天雷,我真正做到了永生不死,这修真界无人能杀掉我!当年他们没能杀死我,你们也做不到!”
“你最好的选择便是和我联手,此界归我,你自飞升便是——”
“你可以滚了,等着我来杀你真身就是。”
俞幼悠毫不动摇,她面无表情地将它彻底炼化,那道狞笑叫嚣的声音也终于消失。
她闭了闭眼,恍惚间,那戒灵残余的记忆还在她的眼前闪现,犹自不死心地引诱着她动摇抉择。
然而她的意志早已坚定。
俞幼悠走出古戒小世界,和队友们再次碰头。
其他人都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整理着武器,疲倦得连玩闹的力气都没了。
俞幼悠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正想把刚才古戒中的事情告诉队友时,忽然间,天地间传出一阵惊天骇地的嘶吼声。
那声音太过刺耳,仿若近在咫尺。
众人猛地回头,却发现东方传来一股难以抵达的威压。
“那是深渊的方向!”张浣月声音急促道。
俞幼悠凝神远远望去,她察觉到了。
那头骨龙不知何时已缓缓地朝这边转过头来,如今正疯狂地发出凶狠的咆哮。
并不是因为戒灵给它传讯了,而是这边尖塔的重新点亮让它察觉到了威胁。
甚至于这威胁已经大过了另一边的修士队伍!
“我们现在太显眼了,先前那些被引往东边的尸傀,说不定会在骨龙的指挥下朝着这边杀来。”
俞幼悠冷静地道出这句话,她必须要让自己的队友拥有自由抉择去留的机会。
少年们目光灼灼,分明被方才那头骨龙的威压震得呕出血了,却依然没人提起离开。
狂浪生抹掉嘴边的那抹鲜血,粗喘气挤出笑容:“嘿,它急了!”
几个剑修紧握着剑看向俞幼悠:“下一座尖塔在哪里?”
俞幼悠深吸了一口气,复杂地指向前方。
那正是骨龙所在的方向。
“我用灵力探了探,下一座塔就在深渊边上。”
“……”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要在那玩意儿的眼皮底下搞事了?
御雅逸养尊处优的手上全是污渍和血,而此刻,他却用这手哆嗦着抓出一大把符篆:“最后一把了,我还能撑。”
张浣月抚着逐渐黯淡的剑身,坚毅道:“我还可再战!”
像无数次那样,狂浪生举着盾走到最前方,回头望着自己的队友,高声问——
“干?”
“干!”
十三人小队似离弦的箭矢,坚定而迅速地奔往最后的决战地。
一路上的异兽似浪涌来,其中更是遍布着人形尸傀,它们的修为远胜过寻常的异兽,几乎个个都掌握有天赋异能——或许那不是所谓的天赋异能,那是它们原来会的术法。
他们已不知多久未见到光了。
长夜凄冷得吓人,冷气在喘息时吸到肺腑之中,痛得发慌。
阴暗的天空中堆积着厚厚的阴霾,不知何时中州古城的废墟下起了雪,苍茫的天地间,那些少年不知疲倦地往前前行,异兽潮时不时将他们淹没,而他们每次都奋力从中逃出,
好似一群不肯认命,结伴挣扎的蝼蚁。
就在那雪几乎将视线淹没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座黯淡无光的巨塔,也看到了深渊之下那只可怕的骨龙,还有对面被打得七零八落的修士队伍。
骨龙的身子已经爬出大半了,仅有一小截尾骨还留在深渊底下。
老和尚的口鼻皆流出骇人的鲜血,而他只是紧锁双眉急促地敲着木鱼,将几近破碎的金色护盾再次凝练出,生生地抵挡住骨龙的一爪。
为首的那只巨大银狼扬天长啸着,银色毛发被鲜血浸透,它身侧的白衣剑修身上早已是狰狞的伤口。
他们身边是密密麻麻的尸傀,那兴许也曾是修士,而今却彻底化作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撕咬着想要把这些活人一并拉入深渊中。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队员们都握紧了兵器,齐齐对向那边涌过来的尸傀。
没有回头,因为他们知道身后还有一个队友需要他们守护。
“这或许便是最后一役了。”张浣月低声喃喃,拼死抵御着来自前方的可怕威压,双眸闪过惊人的光。
她身上的修为在不断地攀升,而其他人亦是在这可怕的威压下开始有了突破的征兆!
这群蝼蚁义无反顾地迎上了那看不到边际的尸傀浪潮。
“杀!”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我们的外公 [VIP]
昏暗的中州古城腹地间攒动着如迷雾般的阴冷黑气, 它们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渊之下涌出,那些汹涌的尸气几乎把黑夜中纷扬坠落的羽绒似的雪花也染成深色。
十三人小队的脚下发出剧烈的震颤,尸傀的嘶吼声和狂奔而来的轰鸣声都似浪潮般涌来, 而那些狼狈的少年就如同飘浮在海浪上的孱弱蚂蚁, 眼看就要被彻底淹没。
御雅逸再也顾不上什么了, 拼命往外抛着符篆给队友争取时间,他回头怒吼:“挡不住了!别省着用了!”
后方的苏意致红着眼睛跟着掏出一把符篆, 当异兽朝自己咬下来时就地一滚,顺便把符篆往前一丢。
剧烈的爆裂声响过之后, 众修眼前出现了无数个被剑气和符篆炸开的巨坑,似战壕般横亘在他们尸傀之间, 然而很快尘埃中的尸傀破碎的尸身便将那个巨坑填平,后面袭来的尸傀开始踩着前方的尸傀嘶吼着张口裂齿咬下来。
狂浪生双目通红高举着盾牌顶在队友最前面,他前方的盾牌泛着光芒凝出一片结界将尸傀拦截住,然而压力越来越大,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颤抖的双臂死死地保持着盾牌不垂落, 而脚却被这压力迫得不断往后退。
踏雪洁白的四爪早被污血染得难辨本色, 此刻它朝着狂浪生飞奔而来,死死抵在他身后帮他一道支撑盾牌。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些难以计数的尸傀就已经让他们快支撑不住了,偏生那边的骨龙似乎早盯上了他们,即便它还被困在深渊挣脱不得,却还是扭过头冲着他们嘶吼。
一股烈风袭来, 几乎让他们滚落到后方。
“给小鱼再争取点时间啊!”
“拦住它们!”
后方的俞幼悠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队友, 身体早已因为濒临碎裂边缘而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口中的疗伤丹和血水混杂在一起被她竭力吞咽下去。